28

陸蘭琛帶着淺淺的倦意,在繪簪的帶領之下, 推開了門。

裏頭久等的人, 并未顯現出絲毫不耐, 他一看到陸蘭琛, 便眼前一亮, 連忙站了起來。

“蘭姑娘。”

一旁的陸槐安見繪簪居然真的把這死不聽話的臭丫頭給請動了,也是松了口氣, 不禁在背地裏悄悄地給了她一個贊許的眼神。

她站起了身,便沖兩人笑道:“既然蘭丫頭來了, 你們便慢慢聊, 我呀,今天的賬本還沒看呢, 就先告辭了。”

“安姨慢走。”楊三公子也笑道。

“好好好。”陸槐安笑道。

她呀,只要一跟這位楊三公子說話,一張圓若銀盆的臉, 都得笑成清風樓門口那間包子鋪裏的包子,每一條褶子裏, 都帶着對眼前這名翩翩佳公子的喜愛, 簡直藏都藏不住。

然而,這抹深深的笑意在她走到陸蘭琛面前時, 卻是瞬間就給淡了幾分。

她拍了拍陸蘭琛的肩,小聲囑咐陸蘭琛道:“丫頭,這回你說話可千萬給我妥當一點。”

別又開口閉口沒句好話,平白惹人嫌。

陸蘭琛沒有去搭理她, 直接繞了過去,走進了這個雅間。

陸槐安看着她這副就是要讓自己不痛快的模樣,在心下暗罵了兩句,然後,拖着人家繪簪的手就氣呼呼地離開了。

目送着她們二人雙雙離開之後,陸蘭琛便自顧自地坐到了安姨之前的位置,與這位楊三公子面對着面。

一向都等不到陸蘭琛的楊三公子見到了她,一邊高興蘭姑娘願意來見他了,一邊,又因為蘭姑娘真的來了而有些不好意思了起來。

誰讓他這輩子最親近的小姑娘,便是家中的刁蠻小妹漪兒呢,如今,他頭一次得以與蘭姑娘這般面對面坐着,這讓他一時間都不禁有了種強烈的不真實感,就好似自己仍未清醒,還在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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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陸蘭琛,她見對方竟是被自己給唬得話都不敢說,也是不禁在心中暗嘲了一句,可真是沒出息啊,就這樣的人物,居然也能做得了舉人,想來,若是這女子也可以參加科舉的話,區區一個她,都能撈個女狀元當當了。

她搖頭輕笑,把自己這些刻薄的想法都給通通堵回了頭腦深處,然後提起茶壺便問:“楊公子,可要喝茶?”

見蘭姑娘竟要親自為他斟茶,楊三公子縱使之前已經陪着陸槐安喝了不少了,此時也是連忙便受寵若驚地把茶杯捧了過去,道:“謝姑娘。”

陸蘭琛抿嘴一笑,正要為手都在發抖的他斟了杯茶,結果,卻是看到桌上正擺着一對玉镯,長得,好像還有點眼熟,好似在哪兒見過一般。

楊三公子見她這樣一直盯着它不放,忙道:“我方才見安姨戴了這翡翠镯子,還以為……以為……安姨她看出了我臉色不太對後,便笑着告訴我,說她前些日子向你借了這镯子,一直忘了歸還,如今見我來了,便索性讓我來歸還給你好了。”

說完,他捧起镯子,便是要給陸蘭琛,而且,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想了些什麽,表情還有些凝重,“想來,也确實是我欠考慮了,以後,她應當不會再問你借它了。”

一個借字,他竟是咬得有點重。

陸蘭琛也并不是一個聽不懂話中深意的人,一瞬間,她的臉色頓時變得很是精彩。

想不到,這位楊公子倒是與她那秋墜兒妹妹很是相配,一看便知,平日裏都是話本子看多了的人,這是在腦子裏想了多少凄凄慘慘的她被安姨怒搶東西的情節,才會說出這樣的好笑話來啊。

這些年來,她正經賺的銀子本就一分都沒有進她的口袋,安姨要是再搶別人送她的東西,那可真是沒天理了。

不過,這次的事,她也是不大好意思對他直說,便索性默認了他的這種想法,反正,她也一直喜歡給安姨添堵。

她有些讪讪地将這對玉镯給接了過來,又将它随手擱在了桌上,然後,便打算直接切入正題了。

“楊公子此番前來,所為何事?”

“也不過是有點心事罷了。”楊三公子道,“兩日之後便是殿試了,因為這個,我每天都是如坐針氈心亂如麻,為了讓心靜下來,便想過來看看蘭姑娘,只是可惜,蘭姑娘你總是不在這兒。”

年輕俊俏的公子,說着說着,便低下了頭,似是要掩飾掉他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幾分愛慕。

陸蘭琛靜靜地抿着茶,倒是沒有去注意這些,她反倒還在心裏暗自開着玩笑,若是當真想讓心靜下來,往心口狠狠地捅上一刀子豈不更快?

“那現在,楊公子您的心,可靜了麽?”陸蘭琛不動聲色地問。

楊三公子一頓,旋即,他搖了搖頭,道:“我本以為,我來這兒見到了蘭姑娘,便會心靜,結果卻不想,它反而是變得更亂了。”

說完,他又似是有些期待一般,擡起了頭,好似是在等待陸蘭琛的回應,然而,陸蘭琛卻只是平靜地看着他,遲遲不曾回答。

他遲疑了一下,只好又道:“也不知蘭姑娘你可否有法子,讓它能靜下來?”

陸蘭琛彎了彎眉眼,道:“我又不是大夫,如何有這樣的神通。”

“有的。”楊三公子小聲道。

他定了定心,似是突然便鼓起了勇氣一般,對陸蘭琛道:“如若蘭姑娘都不能使我靜心了,那這偌大的天下裏,便再也沒有一個能讓我靜心的人了。”

陸蘭琛神情一動,她見這人越說越讓她覺得不自在,便也又想起了自己的來意。

不過是想說句吉祥話,讓特意前來尋她的楊公子安心備考罷了,她此時覺得,她既然回不了人家公子的一份情,那能讓他毫無顧慮地參加殿試,也是好事一樁。

于是,她将那對擺在自己身前的镯子又推了回去,在楊三公子錯愕的神情中,她道:“蘭琛嘴笨,只能在這兒祝公子您金榜題名,而您所贈的這對镯子,您也還是收回去吧。”

一邊說着,她緩緩低下了頭,臉上露出了一抹有些暧昧不明的笑意,“留在身旁,倒也許能靜下您的心。”

也安了她的心,橫豎,這本來就不是她的東西,她也壓根就沒戴過一回,如今物歸原主了,她便也不用覺得此人瞧着太過傻乎乎,坑他的東西也實屬太不該了。

聞言,這個想象力豐富的楊三公子也不知是又想到了些什麽不得了的事,眼睛頓時一亮,也不疑有他,竟真的就将這對镯子給拿了回去。

一瞬間,他的心,竟是真的就這麽平靜了下來。

果然啊。

他想,這個天底下,大約就只有蘭姑娘還能夠治得了他了。

就在他內心正十分蕩漾之時,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突然傳來,打亂了他對未來的美好暢想。

“楊兄!楊兄!你是還要在那兒杵多久啊?那宋羅衣可是要唱琴挑了!這《玉簪記》裏頭我最喜歡的,可便是這一折了,宋羅衣的陳妙常實在絕佳,你一定得聽聽。”

聽到門外友人歡快的聲音,楊三公子也是險些要被氣死了,他可是好不容易才能好好地在這兒與人家蘭琛姑娘說話,這混小子怎麽偏偏就要過來打攪呢?他又不大愛聽戲,也不好什麽男風,憑他什麽宋羅衣,哪有蘭姑娘來得要緊。

而陸蘭琛倒是如蒙大赦,這位公子過來叫人,倒也是省了她即将開口趕人的功夫,她連忙起身,十分寬宏大量地開了門,便要自行離去。

臨行之前,仍道:“是宋羅衣呀,他的陳妙常,也确實有過人之處,楊三公子,您可千萬莫要錯過了,蘭琛就此……”

一句話還未說完,陸蘭琛就有些呆了,她有些怔怔地看着門口站着的眼前人,心跳突然便漏了一拍。

而門口這個與她年齡相仿的清俊少年,一見了她,臉上也立馬便流露出了幾分驚訝的神色。

見他們就這麽呆呆地看着彼此,眼睛都不眨一下,楊三公子在一旁頓時便有些吃味了,“我的好虞弟呀,不是說要去聽戲麽?”

聽到楊三公子的聲音,陸蘭琛瞬間回過了神來,她一眼未發,只是朝着這位虞小郎君服了服身,便轉身離去,不曾回頭。

倒是那位虞小公子,頻頻回頭,朝她的背影是看了又看。

楊三公子用手中折扇敲了敲魂飛天外的他的額頭,道:“在看什麽呢?都是有未婚妻的人了,非禮勿視明不明白?”

虞離木瞬間回神,他揉了揉被打的額頭,道:“兄長你這是做什麽?我只是覺得,那位姑娘給我的感覺,實在有些熟悉。”

楊三公子輕聲一笑,道:“怎麽?你是不是覺得她生得很美?”

虞離木老老老實地點了點頭,輕聲說道:“這位姑娘确實生得很美麗,不過,我覺得她很熟悉的原因,卻絕不是因為她的美麗。”

甚至,他在第一眼看到她的那一瞬間,根本就沒有去注意到,這是一個極其美麗的女子。

楊三公子可唯恐他會對自己的心上人有心,也不想繼續跟他談論這個,拉着人家便道:“走了走了,你時常來這兒看你的宋羅衣,沒準偶然間瞧見過人家姑娘也說不定呢,聽戲去吧,聽完這折後,咱們便回去,你阿兄我可沒那麽多的功夫繼續陪你四處玩耍了。”

虞離木點了點頭,然後,他又有些神情恍惚地回頭看了一眼之前陸蘭琛消失的方向,頭一次,竟是連宋羅衣這三個字,都沒有了奪走他全部思緒的力量。

與虞離木一般,陸蘭琛一個人靜靜地走在路上,也是有些心緒不寧。

不知為何,她一見到那個與她一般大的少年,心中便産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

這當然不是因為她瞧人家生得俊俏,便暗暗對人家起了好感,她只是覺得,這個少年竟帶給了她一種異樣的熟悉感。

可是,她認識他麽?

并不認識。

這一點,她覺得自己可以确定,她過去從不曾見過這樣一張臉。

但是,不知為何,她就是覺得,這個少年真的好熟悉,好熟悉。

熟悉得,就像前世便有緣一般,就算當年初見容成瑾,前些日子再遇容成瑾,她都沒有産生過這樣的感覺。

一個偶然出現的少年郎,竟是就這麽将她給難住了。

另外,她方才,聽楊三公子實在喚他yu弟,那麽,這究竟是于呢?還是虞美人的虞呢?又或者是魚玄機的魚?一向都活在自我世界,從來都不關心旁人姓甚名誰的她,頭一次竟是有些深恨自己竟是個悶葫蘆了。

她有些恍惚地回到房間,原本一路風塵仆仆十分困倦的她,竟已是睡意全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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