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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陸蘭琛只是靜靜地抿了口熱茶, 不動聲色道:“我從不知我竟是長了一張如此大衆的面孔, 虞公子, 敢問您又是從我身上看到了誰的影子呢?”
聞言, 虞離木不由得怔了一怔, 良久,他方道:“不過是多年前教坊司的一名琵琶樂女罷了, 我曾聽說,她是一個操琴的天才, 一手琵琶, 天下無雙,蘭姑娘的外貌與她十分相似, 也同樣是個操琴的天才,這天下間,可再也沒有比這更巧合的事了。”
操琴的天才?
聽得這段話, 陸蘭琛怔了一怔,扔下了自己的思緒, 就連方才因聽到虞離木提出一個像字而生的幾分怒氣, 也都瞬間不知給沖到哪個爪哇國去了。
陸蘭琛其實一直都是一個極度自卑的人,她自卑, 自卑自己倒黴,自卑自己出身低下,自卑自己受人奴役……可是同時,她卻也無比高傲, 只是,她并不是傲于自己模樣生得極其之美,她的驕傲,從來都只來自于她的琵琶。
“此女是操琴的天才。”
她第一次聽到這樣一句話,是多年以前,她的母親第一次教授她彈琵琶時,她永遠都會記得,母親當時臉上那大約是欣喜,卻又更像是惋惜的複雜神情,小時候的她,看不明白,如今大了,她有時候覺得自己懂了,有時候又覺得自己其實從不曾明白。
母親只真正動手教過她這一次,只是她聰明,只需要學一次,便已有些像模像樣,而她的大部分技藝,還是後來她被安姨買回去後,從安姨那兒習來的。
當她終于學成之後,安姨也對她說過,她是個操琴的天才,只是,與母親複雜的神情不同的是,安姨的眼中,只有發現搖錢樹的狂喜。
她是操琴的天才,只有這一點,她是始終都堅信不疑的。
故而,她此時聽到旁人說另一名女子也是操琴天才時,心中隐隐約約的比較心思,讓她突然便對他接下來的話語開始感了興趣。
“所以呢?”她如此問他。
這位姑娘是何人呢?是她所聽說過的?還是她從不曾聽說的?
“所以,蘭琛姑娘,我想要請你幫我一個忙。”
陸蘭琛眉頭微皺,他們的話題,是怎麽跳到幫忙上的?方才的那個操琴的天才呢?怎麽就不繼續往下說了呢?
她壓下心中思緒,問:“什麽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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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離木心知自己所求之事不是什麽好事,唯恐直說會吓着人家姑娘,遂有些遮遮掩掩地道:“我是想請姑娘過府演奏一曲。”
他說得不大好意思,而陸蘭琛看着他這麽一副古古怪怪遮遮掩掩的樣子,也是臉色頓時一沉,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便欲離去。
真是想不到,這個虞小公子外表生得如此正派可親,一顆心,卻也同他那滿嘴酸言酸語的好友一般,是個歪的,過府過府,她的好安姨,竟這麽快就給她談好買賣了?也真是不怕到時她發瘋,自己要找死都得先拉個尊貴的公子哥來墊背。
虞離木見她竟對過府二字這般避如蛇蠍,愣了愣,好一會兒才想明白這個中歧義來,這回,他也當真是太過着急,沒有好好整理措辭,說錯話了,他怎麽就給忘了呢,忘了對人家年輕漂亮的姑娘來說,這過府二字,有可能會是什麽其他的意思。
他可從好友那邊聽說過,這位蘭姑娘當真是冰清玉潔一身傲骨,過去可是連堂會都沒賞臉去過一個,也就是她年紀還輕,風頭正盛,最近又天降一個高身份的人物喜歡她,她上頭那位幹娘才不曾急着來逼她到處跑。
他快步追了上去,連忙道:“蘭姑娘請留步!我真的并無他意呀!您先聽我說完可好?”
這回蘭姑娘可是真誤會了,他的心思可從來都單純得很,而且,在家裏,他的長輩管他管得嚴,從小到大,他身邊服侍的女子,就沒個小于三十歲的。
更重要的是,他若是面對這麽一個跟自己親生娘親長得十分相似的姑娘都還能升起一些其他的心思,他不是個畜牲是什麽!
他此番前來,可真的只是想要一解自己心中的謎團,除此之外,絕不做他想。
前兩日遇見陸蘭琛後,他在爹的書房裏發瘋一般找了許久許久,一直找到嫡母跑來,他也并沒有找到他真正想找的東西。
找不到也無妨了,因為,他其實并不需要找的。
他第一眼看到陸蘭琛時,便覺得十分熟悉,第二眼,更是覺得可親,第三眼第四眼,一個模糊的概念,便浮現在了他的腦海中。
他的心,早在他進書房時,便告訴了他答案,只是,他的心同時也抗拒着這個答案,所以,他才需要尋找那兒時曾見過的畫卷,用事實證明一切,讓自己心服。
他用了整整一夜的時間,才讓自己清醒,才讓自己承認了一個事實,這麽多年來,他其實從未忘記過自己那從未面見過的母親。
此次前來,他确實是打着讓蘭琛姑娘幫忙的主意,但更多的,他也想要多看她兩眼,畢竟,畫像再好再美,也終究不會動,它沒有溫度,更沒有神采。
“蘭姑娘,我求您,再聽我說幾句可好?”
他停下了腳步,語氣中,帶着一種無法言喻的孤獨無助。
不知道為何,陸蘭琛突然只覺心頭一酸,她無奈之下,也只能回過了頭,再次看向了他,那雙會說話的眼睛,也好似在詢問,你還想要再說些什麽?
見蘭琛姑娘态度有所松動,虞離木連忙便又将人給請了回去,接着喝茶。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對蘭琛姑娘實話實說。
“我所說的那位琴女,便是我的親生母親,而蘭琛姑娘,你生得很像她,很像很像。”
像他的母親?
陸蘭琛聞言,頓時有些尴尬地咳了一聲,被一個年齡相仿的少年說是與他的母親生得相似,這還是她的人生頭一回呢,難道,她最近憂思過重,竟是已經未老先衰到了這個地步?
不過,聽了虞離木這句,陸蘭琛倒也是突然便明白了她為什麽會覺得虞離木可親了,人家的母親與她既如此相像,那她看人家,也大約是隐約覺得,自己若是有兒子的話,便是長這個模樣了。
“那麽,公子,這又與您邀我過府演奏一曲有何關聯呢?難道是令堂想聽我演奏麽?”陸蘭琛如此問道,雖然,她本能地覺得,事情一定不大美好,不然虞小公子也完全不必過來尋她,再眼巴巴地說這麽些話。
虞離木黯然答道:“我的娘親,在我出生的那天便死去了。”
陸蘭琛一愣,道:“抱歉。”
見虞離木這般說,陸蘭琛一時同情人家喪母,倒也是頓時便收斂了一身的刺。
虞離木道:“蘭琛姑娘不必抱歉,我此次來尋您,便是因為她。”
“那您是要我去為令堂奏一曲?”
不過,此人的母親既已仙逝,那豈不是要她去對墳演奏?縱使陸蘭琛素來膽大,此時的臉色也還是漸漸變得有些古怪了。
虞離木連忙搖了搖頭,然後,他想了想,卻是又點了點頭,“是的,我想請姑娘能賞臉,為我母親演奏一曲。”
說完,他看着陸蘭琛越來越難看的臉色,神色之間,突然有些無措。
“怎麽了?是我的請求,讓姑娘還是為難了麽?”
陸蘭琛搖了搖頭,道:“我只是想要再考慮一下,怎麽?公子您很着急麽。”
虞離木連忙道:“自然不是!姑娘慢慢考慮,我便暫時不打擾了,不打擾了,告辭。”
說完,他唯恐陸蘭琛口出拒絕之語,連忙便欲告退。
只是,他才剛走出幾步,便又回過了頭,問陸蘭琛:“對了,也不知到姑娘年芳幾何?”
他看着蘭姑娘,心中總是覺得,自己若是有個姊妹,大約就是陸蘭琛這個樣子的了,故而,他此時總是忍不住想要問上問一句,想知道人家姑娘比他大還是小,是個姐姐,還是個妹妹。
陸蘭琛一怔,問:“問這個做甚?”
“啊!是我又太過唐突了!”他連忙道歉,不過,他的一雙眼睛還是有些期盼地看着人家姑娘,希望能夠得到一個答案。
既然都已經知道唐突了,那又為何還不速速離開?一直留在這兒礙什麽眼?陸蘭琛如此想着。
只是,她看着人家,就是怎麽也生不起氣來,算了,橫豎她的年紀也不是什麽說不得的事,知道的人也多,就算告訴人家也無妨。
“我生于戊寅年。”
虞離木愣了愣,喃喃道:“想不到姑娘竟然是與我一般大。”
一時間,也不知道是又想起了些什麽,他有些情不自禁地上前走了一步,問她:“那麽姑娘,您,是生于六月麽?六月初五?”
六月初五,這是他的誕辰,同時也是他母親的忌日。
問完,他也知道自己實在失态,居然腦子一熱,便把人家姑娘想成了自己的母親,這天下間,哪裏就有這麽荒誕的事,他雖不見得完全就不信鬼神不信輪回,同時,卻也不見得就多麽信這些,故而,此時的他也是又羞又惱,都沒有等着陸蘭琛的回答,自己便連忙逃一般地跑了出去。
陸蘭琛站在門口看着他逐漸遠去的背影,眉頭微微皺起,她一直都記得,她生于戊寅六月初六的子時。
她的父母,也許連一個正經的名字都沒有給她取,但這生辰八字,卻是絕不會忘,而且,她爹當年也是一直想着以後要多打獵,多攢點錢,長大了好給她說個好人家,若是沒有八字的話,還怎麽說親事。
可是這位公子,今日莫名其妙地問她的生辰也就罷了,還對她說出了只差一天的六月初五來,這其中,難道是藏着什麽玄機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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