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在考慮了許久之後,陸蘭琛終究還是派人過去傳了信, 答應了虞離木的請求, 決心過府演奏一回。

虞離木得知之後, 也登時是大喜過望, 然後, 他便同她約定了個時辰,選在了幾日之後的傍晚時分。

一直到迷迷糊糊地坐上馬車後, 陸蘭琛才終于後知後覺地開始覺得,這一切好似有些不大對了, 而她會有如此感覺的原因, 卻并非是因為時間太晚,而且, 這一切都顯得太過小心翼翼了,就好似是在準備着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一般。

她腦子一轉,突然就想起了一些與靈異神怪之類的有關的事情, 一時間,她只覺得整個馬車都突然變得陰嗖嗖的了。

她努力将各種古怪的想法給清了出去, 然後, 不禁又摸了摸自己總是揣在懷中的一支金簪,一支這些年來, 簪尾已被她打磨得十分銳利的金簪,給自己定了定心。

像她這樣的人,其實,早就已經活得什麽都不害怕了, 只是,不怕死從來都不代表想去死,多年以來,她終歸還是時時刻刻都想要好好保護自己的。

馬車在虞府的後門停了下來,然後虞離木身邊的小厮便将抱着琵琶的她給領了進去。

陸蘭琛實在有些不解,皺了皺眉,遂開口問他道:“這位小兄弟,虞公子他,為何突然會喚我前來為先……他仙逝的姨娘演奏?”

小厮抓了抓腦門,道:“诶?您在說什麽姨娘呀?其他的事,少爺他并不曾告訴我,他只是吩咐我帶您去湖心亭,其他的都別多問,只照辦。”

陸蘭琛聞言,眉頭也頓時便皺了起來,“啊?什麽湖心亭?”

小厮沒覺出她的情緒,只當她是好奇虞府的景致,便有些谄媚地開始跟她說了起來:“在虞府後花園有一片湖,景致可美,而這湖心亭,便是最适合觀景的地方了,姑娘您若是見了,必定十分喜歡。”

陸蘭琛在心中暗想,她幾時是特意來賞景的了?好個虞公子,難不成竟是在诓騙于她不成?

陸蘭琛按捺住了心中産生的千般想法,還是跟着小厮避開人群,到了所謂後花園,而小厮所說的湖,比起那些正兒八經的湖來,卻更似是池塘,所謂湖心小亭,距離岸邊,也不過丈多的距離。

她沒多想,抱着琵琶,便順着橋梁走了過去,然而,當她再回過頭,要問小厮其他時,卻是再也找不着人了。

陸蘭琛看着愈發暗了的天色,心中也是愈發怕了,她可莫不是當真撞上了什麽邪門事了。

她正欲将琵琶擱于桌上,讓自己的手休息一會兒,結果就在這時,她卻發現,桌上擺着許多點心,而其中一只小碟子下,竟是壓着一張字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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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蘭琛雖然自己沒什麽文采,也不喜歡別人在她跟前賣弄文采,但至少這字還是能識得的,而現在,這張字條上的內容,也是十分簡單,只有五個字。

“請姑娘彈琴。”

見此,本就有些慌亂的陸蘭琛情不自禁地,就拈了一塊豌豆黃塞進了口中。

這字條,難道是虞公子留的?

她有些氣惱地将它揉成了一團,随手就扔進了“湖”中。

這一出又一出的,是因為他好友在她面前受多了氣,在戲耍她不成?

只是可惜,這俗話說得好,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她現在是來都已經來了,又哪有不彈琴便直接離開的道理,況且,她如今一個人清清靜靜地彈給湖聽,總好過天天對牛彈琴,而且,還是一頭比一頭嘈雜的牛。

這般想着,她不禁又吃了一塊豌豆黃,然後,才終于是端坐了下來,靜了心,開始撥弦。

虞離木并沒有交代,而她自己也沒有去想過自己究竟想彈什麽,她就這麽出神地随手彈着彈着,若是懂行的在,估計只想捂耳逃了,這輪指,說得好聽點,是帶着哽咽感,頗有幾分如泣如訴,說得難聽點,就是滞澀,是她的水準不過關。

陸蘭琛的水準自然是沒有問題,只是,她現在還是有些靜不下自己的心。

良久之後,她愈發不耐煩了,開始亂撥了起來,心裏頭只在猶豫着,到底要不要去尋了人來說一聲,好自行離去。

彈給湖聽什麽的,不過是她的自我安慰,與其在此陰森森地對湖水奏樂,她還不如回去彈給人家秋墜兒聽呢,縱使人家秋墜兒再如何傻乎乎的,也至少還會誇上一句蘭琛姐真厲害吧。

這麽想着,她正待要下定決心,結果,就在這時,一個女聲卻突然傳來:“哪來的琵琶?”

“诶?夫人,哪有琵琶?”

“難不成,當真的是我年紀大了聽錯了不成?木兒,你喚為娘來此地做甚?”

對方話音剛落,一點燈火便映入了陸蘭琛的眼中。

翟氏收了兒子身邊小厮的傳話,她以為虞離木是想同她談談心,便特意走了過來,此時,她見湖心亭似是有人,便以為是兒子在那,想要過去。

然而,就在這時,她身邊侍女燈籠一擡,本是想替翟氏照亮,結果,翟氏看着眼前的身影,竟是吓得差點就跌下了水去。

“琴言……琴言……”

翟氏喃喃地喚着這個早已經消失了近二十年的名字,臉上的驚恐與慌亂,顯而易見。

陸蘭琛心頭頓時一跳。

之後,便是一聲铮鳴。

她撥弦的手上,一滴滴血,順着琴弦流了下來。

看着眼前脖子上被繃斷的弦打出一道紅痕都依舊無動于衷的陸蘭琛,翟氏腿一軟,竟是就這麽坐到了地上。

竟然,真……真的是當年的蘇琴言啊!

一別十數載,她終于,還是按捺不住滿腔怨氣,舍得化鬼前來糾纏了不成!

翟氏看着眼前的蘇琴言,又驚又怕的同時,心頭卻也是莫名的又酸又澀,難受得,讓她幾乎有些無法喘息。

“你大半夜的,在這裏發什麽瘋呢!看,都把夫人給吓着了!該當何罪!”

稚嫩的小丫鬟比陸蘭琛都還要小上幾歲,如今自然也是全然不知自家夫人為何會露出這樣神色,同樣,她亦完全不知陸蘭琛是誰,只當這大約是個丫鬟或少爺從外頭帶回來的姑娘,反正絕不是什麽矜貴人,遂張口便如此斥責道。

說完,小丫鬟連忙便欲将自家夫人從地上扶起來。

然而,她還沒能觸碰到翟氏,一雙手便突然被一雙十分冰冷的手所箍住。

她擡頭看着面前多了道血痕更顯凄豔的美麗女子,正想要開口再說些什麽訓斥的話,結果,整個人就被陸蘭琛給用力地推了出去。

陸蘭琛拉着翟夫人的手,便欲親自将瑟瑟發抖的翟夫人扶起,她露出了一抹有些小心翼翼的清淺笑意,問:“您方才,是在說琴言麽?蘇琴言麽?姑蘇的蘇,琴弦的琴,言語的言?蘇琴言?”

陸蘭琛還記得,她那把從母親那裏得到的舊琵琶上,就是刻着蘇琴言三個字,也正是因為這個名字,那時候的容成瑾才會認為她定是姓蘇,遂為她取了那個略顯豔俗的名字,蘇濃豔。

陸蘭琛覺得,那既然是她的娘親所留下的琵琶,上面的這個名字,便也只會是她娘親的名字。

如今,眼前這位夫人既然看着她說出了這個名字,那便定是把她認做了她的娘親,這位夫人竟是真的認識她的娘親!

翟氏被她被風吹了許久而變得十分冰冷的手這麽一碰,心中更是覺得駭然,她猛地縮回了自己的手,只是一個勁地對陸蘭琛喊着:“蘇琴言!蘇琴言!你若是當真想要來尋人報仇,就合該去找那辜負了你的老爺,去找你那拼死才生下的兒子!與我無關!從頭到尾!明明一直都是你在對不住我!”

“兒子?”聽得她這般言語,陸蘭琛頓時便更糊塗了。

翟氏不住地往後退着,突然,便凄然一笑,道:“是呀,我的好琴言妹妹,你知道嗎?虞府現今唯一的子嗣木兒,那就是你蘇琴言的兒子啊,只待老爺百年之後,這個家裏的一切便全都是他的了,我也很疼他……蘇家妹妹,琴言妹妹,這般的結果,你可滿意?你可滿意?”

她越說越混亂,口中的稱呼,也一并跟着這麽變來變去。

聽聞此語,陸蘭琛仿佛是終于明白了什麽,清豔的臉上頓時失去了一切血色。

“你說……虞離木他,是蘇琴言的兒子?那……那……”

那我又是個什麽呢?

見陸蘭琛渾渾噩噩的,就像是丢了魂一般,又驚又怕的翟氏頓時覺得這是機會來了,她連忙瑟縮着,指了指虞離木所在院子的方向,大聲道:“琴言妹妹,琴言妹妹,你快去找他呀!他就在那兒,你們從此母子相聚,你去啊!”

“找他?”

陸蘭琛心想,對的,她也确實是該去找一下虞離木呢,她現在的腦子,簡直比翟氏還要混亂,她迫切地需要知道這到底是個什麽樣的情況?

蘇琴言到底是誰,而虞離木又是誰?還有,她又是誰?

她如此想着,糊裏糊塗地轉過身便是真的想去找虞離木問個明白了,結果,就在此時,她的後腦卻是突然傳來一陣鈍痛。

她頹然倒地,然後,她便只聽得一個略顯稚嫩的女聲急急忙忙道:“夫人,夫人,我已經打死她了,已經沒事了,您快起來,我們這就去找老爺……”

“我……我現在實在站不起來……”

“那我這就去叫個人過來吧,哎呀,您說,今天這後花園裏,怎麽都沒個人影啊?人呢?都是死哪去了?”

……

感受着頭上的熱流不斷湧動,意識漸漸變得模糊的陸蘭琛也不知是又想到了什麽,突然便輕笑了一聲,然後,就也這麽徹底地昏死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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