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将整個故事聽完,陸蘭琛不知不覺間, 早已是淚流滿面。
原來, 她并不是什麽獵戶的女兒, 她本也該是位千金小姐, 養尊處優着長大, 而不是被反複地買賣,一度流落街頭, 險些被活活餓死……
雖然如今她也算過得不錯,但每每想起過去, 還是會時不時地做噩夢, 夢見自己依舊冰天雪地縮在牆角等死……
其實,也是她笨吧。
她過去早該想到一些不對勁的地方的, 以她娘親那樣好的條件,會選擇嫁給她爹本就是一件奇怪的事了,她爹人雖極好, 卻到底只是一個獵戶,還生得其貌不揚, 皮膚黢黑, 而她這個女兒,卻是白淨秀氣, 跟他走在一頭,根本讓人瞧不出她是他的女兒。
她那時候還天真地以為是因為她走運,只像娘親而不像爹親,所以生得好看, 結果,卻原來是因為她從來都并非他的女兒。
明白這點後,陸蘭琛的心裏,其實也隐隐有些惋惜,她的親爹虞子晏與她素昧平生,過去從不知道對方存在過,但獵戶爹爹,他雖然又窮又沒念過書,卻是真心實意地疼愛了她那麽多年。
他們兩人之間,孰輕孰重,已是不能用一目了然來形容,在陸蘭琛的心裏,護不住她娘親又讓她流落在外多年的虞子晏,甚至都沒有那個上秤的資格。
但是……她的雙生兄長虞離木呢……
陸蘭琛轉過了頭,又重新看向了眼前俊秀的少年,心中頓時也是百感交集,她眨了眨眼,似是依舊有些不确定一般,又問道:“虞公子,你當真,當真是我的兄長?”
她知道,對方的答案,一定是肯定的,但她就是想要問出來,去求一個确定的答案,他親口說出的答案。
看着妹妹淚眼盈盈的模樣,虞離木心疼不已,從侍女手中接過了一條手絹,溫柔地替她擦了擦淚,道:“是,小妹,我是你的兄長,一個與你無緣相見近二十年的兄長。”
看着虞離木溫柔的神情,陸蘭琛的心頭不由得一澀,她低下了頭,原本已經逐漸停下的眼淚,瞬間便掉得更厲害了。
只是,她并非僅僅是因為認了一個親人而哭,她是在為過去那個父母雙亡一身孤獨的自己而哭。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知道,在多年以前,父母雙亡又孤苦伶仃的她的心底深處,其實有多想要一個能護着她,為她撐腰的親生兄弟。
所以後來,當她來到容成瑾的身邊時,她便時常會憧憬地看着容成瑾的哥哥,也就是王府世子,因為,那時候的世子幾乎是滿足了她對兄長的所有幻想,而且,世子也确實待她很好,就好似,她其實也是他的妹妹一般,這樣的好,讓她受寵若驚,也讓她時不時,竟會一個冒出大膽的想法,他若當真就是她的兄長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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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偷偷看得多了,容成瑾身邊的琴畫姐姐注意到了,便以為她是不自量力,見人家世子模樣生得俊美,便春心動了,還大半夜地抱着枕頭被褥到了她房間,躺在她身邊,好聲好氣地勸了她許久,說像世子這樣高貴的身份,她是肖想不起的,而世子他之所以會待她這般好,也僅僅只是因為郡主看重她。
對琴畫的反應,陸蘭琛當時實在是有些哭笑不得,不過,有一句,琴畫說得也很對,她肖想不起人家世子,縱使世子待她再如何溫柔和善,就好似對待親妹妹一般,也僅僅只是因為他的正牌妹子容成瑾,像她這樣的人,永遠也成不了世子真正的妹子。
所以,後來後來,她便将自己這些亂七八糟又不切實際的想法給全部抛卻了,她是個敢于面對現實的人,所以縱使再心痛,她也還是選擇撕破了自己所有的夢,讓自己徹底清醒。
可是為什麽?如今,在她已經永遠都不再會去幻想也不會再去稀罕這些東西了的時候,又偏偏讓她得到呢。
虞離木實在見不得她掉眼淚,只得連忙又哄道:“小妹莫哭,待會兒,你就跟着哥哥一起回家吧,哥哥帶你認祖歸宗,你放心,以後哥哥都不會再離開你了,哥哥會永遠護着你,不再讓你受到絲毫委屈。”
這段話,虞離木倒是說得十分真心。
畢竟他們是血親,是兄妹啊。
在這天下間,難道還會有比這更緊密的聯系麽?曾在母體相依相偎九個月的他們,也許從來就不該分離。
他當年既然爬得快,先阿妹一個時辰生了出來,那他就有那個義務去保護她生生世世。
然而,陸蘭琛卻是紅着眼睛,以一種無比決絕的姿态道:“我不會同你回去,我想要回清風樓,可以麽?”
聞言,別說虞離木傻了,就連一直在一旁安安靜靜不發一言的楊洵,也是瞬間整個人都懵了。
“為何?”他們異口同聲地問。
陸蘭琛按了按太陽穴,閉着眼道:“我不想見到那位左都禦史,更不想見到那位左都禦史夫人,而且,我讨厭陌生的地方,我現在心很亂,我想要見我熟悉的人,也想要住回自己熟悉的房間。”
于她而言,大約只有這樣才會比較有安全感,能讓她心情開始平靜下來,她對安姨與姐妹們的依賴,竟然是遠比她想象的還要重得多。
“可是小妹!”
虞離木正要再說些什麽,卻是被陸蘭琛給打斷了:“虞公子,我不喜歡被限制,我想要自己作主自己的事。”
只不過是一句習慣性的虞公子,并無其他意義,但虞離木聽在耳中,一顆心卻仍是覺得很不是滋味,想來,阿妹還是不大願意認他這個兄長。
見她一覺醒來說話就如此尖銳,楊洵看着虞離木好似臉色不大對的模樣,連忙又腆着笑臉,好言規勸陸蘭琛道:“蘭姑娘莫慌,虞弟他只是想說,他已經将你贖了出來,而且連着你所有的行李都帶來了,你實在不必再回去了。”
說完,楊洵便給了侍女秋夢一個眼神,秋夢會意,連忙便去翻出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雕花箱子并一把琵琶,秋夢将箱子打開後,裏頭琳琅滿目的,都是她舊時所得到的金銀珠寶。
陸蘭琛微微一愣,她只掃了一眼,便知一樣沒少,都是她的東西,陸蘭琛最近總是拿它們出來看,已經是摸都摸得熟悉了,因為她一直在做着一個夢,夢見自己不靠任何人,而是靠着自己所想出來的法子将自己給贖了出去,銷了籍,做回了平民,只是,法子不好想,她的贖金也大約着實不菲,她不知道這些可否夠。
許多人都說陸蘭琛性格古怪,她覺得自己确實古怪,在有些事情上,她一直都固執得要命,因為她看重容成瑾,就像看重自己的生命一般,所以她絕不願意去讓容成瑾出面贖她出去,哪怕,那會将一切都簡單化,她實在是恨透了這樣像個物品一般被買來賣去,她不想她跟容成瑾之間還要再添一層這樣的關系,哪怕,對方其實根本不在意。
“那……秋……”
她張了張口,本想再問一聲秋墜丫頭如何,但最後,卻仍是什麽也沒有說。
她将這口沉甸甸的箱子抱了過來,從中摸出了一支步搖與一只玉簪後,她頓了頓,便又将盒子整個抱向了她的兄長虞離木,“您贖我花了多少錢?這些東西,可抵得上賬?”
虞離木看着小妹這般動作,一時間亦是有些好氣又好笑:“你!你這又是何必?我可沒那麽多錢,如果你非要給,也是合該去給咱們爹,來,你現在便同我回去,當着他面給。”
說完,他拉住了陸蘭琛的手,便是想要将她帶離楊宅。
聽他這麽說,陸蘭琛的臉色頓時便更白了,她甩開兄長的手,整個人也都縮到了角落裏。
“我不要!我絕對不要見他!”
看着她發抖的模樣,似是厭極了,也怕極了這個父親,楊洵憐惜她,只得給了虞離木一個莫要逼她的眼色。
到底只是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又無親無故了那麽多年,如今突然得知了這麽多事,總要好好消化,好好冷靜。
虞離木見自己竟是軟硬皆不成,也只得嘆了一口氣,罷了罷了,橫豎妹子呆在這兒也很安全。
“好,好,我不逼着你,你別怕,別怕,那——我便先回家了,家中,還有許多事情需要我來處理……”
他心頭想着家中那位照顧了自己多年,如今卻因為他的明證而被鎖在佛堂的嫡母,也是愈發頭疼了。
而陸蘭琛,她雖還在安靜地聽他說着,卻始終只是縮在一旁,沒有任何動作。
“小妹,你要好好照顧你自己。”說完,他便轉身出了門。
楊洵見虞離木這樣黯然地離開,有些擔憂,但又放心不下陸蘭琛。
于是,他忙又回頭向陸蘭琛囑咐了兩句:“姑娘在此如有什麽需求,便盡管同秋夢她們說便是。”
之後,楊洵便連忙追了上去。
一直到他們兩人都走得徹底沒影了後,秋夢才終于擰了一把熱毛巾,小心翼翼地走到了陸蘭琛的身邊,柔聲問這個陌生的主子:“蘭姑娘,你,你現在還好麽?”
陸蘭琛早已沒有在繼續哭了。
她方才,确實被這個消息給刺激到了,畢竟這樣大的事,放在任何一人身上,都得難以反應過來,所以,她一度心情複雜得幾近崩潰。
但現在,她已經漸漸冷靜了下來,也開始思索起了如今自己的尴尬處境,與相應的解決辦法。
她擡起了頭,從秋夢的手中接過了熱毛巾,自顧自地擦了擦臉,然後,便紅着一雙杏核眼,朝秋夢笑了笑道:“謝謝你,我已經沒事了,——你,是叫秋夢麽?”
秋夢畢竟只是個小小年紀的丫鬟,想法還十分單純,心裏只當她是未來左都禦史家的千金小姐,便連忙誠惶誠恐地道:“是,婢子秋夢,姑娘可有什麽吩咐?”
陸蘭琛看着她的神情愈發和藹:“秋夢,真好聽的名字,我有一個妹妹,她名字裏頭也有一個秋字,她名喚秋墜,你很像她,像她一般可愛,秋夢妹妹,你可以坐到我身邊來,陪我說說話麽?我在這兒,是一個相熟的人都沒有,也怪孤單怪無聊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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