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腸疝修補術算是小手術,整個過程中手術室的人都很輕松。姚新雨一邊給冷晉打下手,一邊逗新來的手術室護士。
“你知道麽,公元前兩千多年的埃及人就懂得用開顱手術釋放顱內壓。”
小護士瞪起眼:“那他們怎麽避免感染?”
“求神明保佑。”姚新雨沖她擠了下眼,“他們還會在裹好法老木乃伊之後,剪一片紗布帶回家去供奉。”
“姚大夫,你要再那麽多廢話,待會我就讓手術室每個人剪一片你的手術袍帶回家。”冷晉說話的時候都沒擡眼,“一區守則,不許在主任眼皮子底下泡妞。”
姚新雨臉皮向來厚:“冷主任,我這不活躍下氣氛麽,大家都快睡着了。”
“再簡單的手術也要全神貫注。”接過護士遞來的擴張器,冷晉将其套在手指上飛快地轉了個方向,反手将刀口撐開,使膨入腹壁的小腸完全暴露出來。
姚新雨正準備游離小腸,突然皺起眉頭:“主任,您看這裏面是什麽?”
薄薄的腸系膜之下,包裹着一個深色的柔軟物體。冷晉盯着那個位置仔仔細細觀察了一會,沖姚新雨擡了擡下巴:“讓樓下送臺多普勒上來,我懷疑這是患者的右腎。”
姚新雨立馬來了精神,摘下手套去打電話。能遇到這種病例,外科大夫恨不得放煙花慶祝。
在辦公室裏聽說冷晉他們趕上個器官疝的患者,何羽白坐不住了。他很想去觀摩這臺手術,但大腦不斷發出警告——直着進去,必然會躺着出來。
可病區裏能有點空的醫生都往手術室紮,實習生也不例外。大部分醫生一輩子都難碰上的病例,誰不想去開開眼?另外剝離和小腸粘連在一起的腎髒可是大手術,大家也想見識下有“神之右手”之名的冷主任如何操作。
猶豫再三,何羽白還是起身前往往住院處十九樓的手術室。這個手術肯定不會有錄像,就是暈在手術室裏被衆人嘲笑,他也得去看上一眼。
冷晉正用電刀一毫米一毫米地剝離組織,突然又聽到有人進到手術室裏的腳步聲,立刻不耐煩地皺起眉頭:“你們都他媽當這是菜市場啊,出來進去的煩不煩人?”
何羽白全身的神經都在尖叫,已經聽不進去冷晉說的是什麽。他站在離手術臺不足一米的地方,雙手緊張地攥握成拳,手心裏不斷沁出汗水。
他強迫自己往前又邁出一步——再近一點,在這裏什麽也看不到。
沒聽到回應,冷晉側過頭,從那雙露在口罩上方的大眼睛認出是何羽白後,眉頭皺得更緊。
“你來幹嘛?”他幾乎是低吼了。
“我……來……看……一眼……”何羽白牙關緊咬,聲音都是擠出來的,“馬上就……就走……”
他邊說邊拼盡全部的意志力望向手術臺,同時在腦海中飛快地印下畫面。腎髒膨出的位置、器官粘連的程度、哪些血管是需要被縫紮、哪些是需要保留的,以及——
僅僅幾秒鐘後,他眼前突然一片漆黑。
“我靠!”
眼瞅着何羽白直挺挺倒下去,冷晉本能的想要去拽人,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呲——”
電刀在患者的腎髒上劃出個無傷大雅的小口。
冷晉的吼聲穿透力極強,住院處上下六層都能聽見他的咆哮。
“你知不知道自己有毛病,居然還敢湊熱鬧!?”
下了手術,冷晉第一件事便是找何羽白興師問罪。要是腎髒上沒有那個他手抖戳出來的小傷口,這臺手術堪稱完美。
背着手站在窗邊,何羽白緊抿住嘴唇,低着頭一言不發,任由冷晉氣急敗壞地沖自己吼。剛在手術室裏,要不是有個實習生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這會腦袋得因為磕器械車上撞出個大包。
“幸虧是腎髒,要是心髒呢!?出了事兒算誰的?你負的起這個責麽!?”中午剛被何羽白精确診斷刷出來的好感度蕩然無存,冷晉火氣上頭,罵起人來不管不顧,“告訴你何羽白,我不管你是誰家的親戚,幹不了就別幹!少他媽在這給我添堵!”
這話刺痛了何羽白,他擡起頭,嗆聲道:“我是走正規面試流程進來的!”
“你再說一遍!”冷晉跨上一步,以身高差向何羽白施加壓迫感,“正規流程?哪個醫院的正規流程不是病區主任面試新人?可在昨天早晨之前,我根本不記得見過你!”
何羽白無話可說。他确實是走流程進來的,院長和人資主管一起面試的他,他也不知道為什麽當時沒有病區主任在。
冷晉并不指望能得到回應,而是擡手越過何羽白的肩膀指向窗外:“我之前怎麽說的?拖一次後腿——”
辦公室門口傳來的聲音打斷了他:“在樓下就聽見你吼人了,冷晉,這是幹嘛呢?”
冷晉聞聲回頭,周身散發的怒氣瞬間收斂,對來人恭敬地點了下頭。
“何老師。”
眼瞧着兒子面帶不甘地站在冷晉身後,何權的眉毛微微皺起。
“您怎麽來了?”冷晉問何權。
“啊,二區有個妊娠三十周急腹症,徐主任請我過來會診。”何權偏頭看看何羽白,假裝不認識,“他幹嘛了,你沖人家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地吼。”
冷晉一點兒都不想解釋,正好有急診電話呼入,他跟何權致了聲歉便離開辦公室。給了兒子一個“跟我來”的眼神,何權轉身往樓層的安全通道那邊走去。
父子倆在無人之處站定,何權上下打量了一番兒子,問:“又暈手術室裏了?”
何羽白默認。
“沒出大事吧?”何權又問。
“冷主任看我暈倒,在病人的腎髒上戳了個小傷口。”何羽白抿了抿嘴唇,“我很想觀摩那臺手術。”
“剛聽二區的說了,器官疝,我也沒見過。”拍拍兒子的胳膊,何權不悅地撇下嘴角,“這個冷晉,膽兒夠肥的,我都沒吼過你,他倒好——”
“說到底還是怪我自己。”何羽白出聲打斷他,“爸,這事兒你別跟老爸說,我能處理。”
擡手幫兒子整理被白大褂壓塌的領口,何權皺眉道:“當初鄭大白說把你擱冷晉手底下我就不同意,那小子什麽脾氣他不知道?還不如跟徐主任,好歹不會讓我們小白受委屈。”
“至少冷主任不會當面一套背後一套。”何羽白伸手抱了抱何權的肩膀,“我在這挺好的,爸,你不用操心。”
何權輕拍他的背,感慨道:“你從小就不用我們操心,一眨眼都長這麽大了,再不操心就來不及了。”
“你們操心羽煌還不夠啊?”何羽白輕笑。
“诶,對,那小子是不是又把我拉黑了?電話怎麽打都不接。”何權按住兒子的肩膀,“你去跟那小子說,周末之前接不到他的電話,他別再管我叫爸。”
何羽白轉轉眼珠,說:“羽煌從上周開始集訓,可能不方便用手機。”
“甭替他找借口,進NBA而已,又不是進CIA,還能不讓用手機?”何權冷嗤,“行了,不說他了,周日你記得回家,有客人來。”
何羽白眉頭微皺:“又……相親?”
“不是我安排的啊,找你大伯去。”何權憤憤不平,“自己的閨女舍不得嫁,見天打你和羽輝的主意,也就沖他那心髒我不跟他計較,要不真想抽他。”
“甭管大伯安排什麽樣的人,都過不了老爸那關。”搓搓何權的胳膊以示安慰,何羽白低頭看了眼表,“爸,你待會回家還是回大正産科?”
“回家,要不要捎你一程?”
“不用,我還得巡房和寫病歷。”
“注意身體,要是冷晉再為難你,給我打電話,我收拾他。”
何羽白擺擺手:“不用,我不想讓別人知道我跟你和老爸的關系。”
“別逞強啊,你爸我可是吃夠了逞強的虧。”
揉揉兒子的卷毛,何權不放心地叮囑道。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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