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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際被晨曦染了層金光,穿透雲層,灑落在宮殿巍聳的屋脊上。

楚弈已經到了帝王跟前,半跪着,被沉默的帝王審視着。

大殿裏燃了濃濃的香,呆久了會發現這香太過甜膩。楚弈低垂的眼眸轉了轉,餘光掃到一縷快消散的輕煙,帝王的手正在這镂空的香爐上頭輕輕煽動着。

“——退兵了?”寂靜的大殿終于響起一道聲音。

楚弈收回視線,盯着腳下的地毯回道:“是。陛下威震四海,南胡人如何能與我趙國匹敵,他們不過想趁亂擄掠一些,想找口開春的糧食。”

南胡人原本是歸順趙國的一支游牧民族,可随着趙國和周邊國家局勢越發緊張,連年征戰,南胡人野心漸大,也想多占中原地界。

可惜兵力不足,常常被趙國三兩下就給吓得又龜縮起來求和。

武帝聽着他的吹捧,已顯蒼老的面上沒有一點笑意,又問道:“南胡人剛退兵,你在上郡這麽着急趕回來,是聽到什麽了?”

楚弈問言微怔,帝王語氣有那麽幾絲不善。

他心生警惕,卻也沒有什麽不能實話實說的。

“臣離家數月,本是挂念,這才匆忙回都城。回來後,卻聽聞長公主請旨和離一事。”

他下意識覺得帝王是在過問此事,又不好拿捏一個度,索性抛了話頭出去。

武帝似乎是不悅,哼笑了一聲:“朕把女兒嫁給你,你倒是任她受委屈?!”

“臣不敢。得尚公主,臣唯有惶恐和感恩,待公主自是一片赤誠。臣回來後連夜去了長公主府,長公主卻聽不進臣解釋,還将臣的臉都抓花了……”

“那也是你委屈了長公主!”

帝王忽地拔高了音調,餘音在大殿中回響。

楚弈将頭又垂低了一些,聲音卻不卑不亢:“臣本就沒有納妾之意,長公主誤會,臣已經再三解釋。這不過離家數月她便不理會臣的真心好意,做主納了臣的表妹,讓臣面對尴尬,還請旨和離,又是置臣于何地?陛下,臣是粗人,只懂帶兵打仗,向來是直來直去。如若長公主覺得委屈,臣就擔了這罪名。”

帝王和趙樂君是父女,他知道帝王勢必是偏頗女兒,帝王責罵他受着。可兩人鬧到決裂的實情偏偏不是一個蓮娘的問題,帝王只挑着女兒受委屈一說,分明是趙樂君在父親面前沒有說實話,沒有告訴帝王她跟那連雲是怎麽回事。

既然如此,他也不會就那麽擔下帝王的責備!

他話落,就察覺到武帝的目光死死鎖在他身上,聲調冷然:“這麽說,其實你才是委屈的那個了?”

楚弈沒有作聲。

此際內侍匆忙走進來提醒道:“陛下,該上朝了。”

武帝一摔袖子,神色似乎是緩和了一些,走到高位坐下,“一會朕讓嘉寧過來,你們再論個清楚!”說罷,低聲吩咐內侍,“去請長公主進宮來。”

楚弈站起來,退到一邊,帝王在此時掃向他的目光幽暗不明。

在外頭久候的文武百官在宣唱聲中魚貫而入,連雲也在內,站到了楚弈前面。

楚弈盯着他着玄裝的背影,面無表情用舌尖抵了抵牙。

等到山呼萬歲後,他卻敏感察覺到有視線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那道視線仿佛是警惕,又仿佛是審視,總總彙聚在一起就讓他想到一個詞。

——猜忌。

他不用擡頭,也知道這目光主人自然只有高位的帝王。

可猜忌從何而起?

其實他不是第一次感受到帝王這樣的目光,能讓帝王猜忌的緣由他也想過有很多。

思索中,楚弈站得筆直,眼觀鼻鼻觀心,權當自己沒有察覺帝王的心思。

熬過冗長的朝會,趙樂君也已經進了宮,在帝王的寝宮候着。

楚弈跟着帝王進來的時候,便見到那個能氣死的人小婦人一身紅衣,烏發低挽,雲頭步搖在耳邊輕輕搖晃,富麗堂皇的宮殿不及她那灼眼的豔色一分。

他目光沉沉地看了她一眼。自打成親之後,他許久沒有見過她穿紅衣了。

在楚家她從來都是素衣簡裝,連外出也不曾穿華服,如今她這身濃豔的紅,仿佛是離開他後浴火重生了一般。

重生成為那個他初初相遇,驕矜、高不可攀的皇女。

楚弈攥了攥拳,抿直了唇線,嘴裏莫名的有股血腥氣。

武帝沒有跟誰寒暄,落座後,把寬袖一揚就說道:“嘉寧,楚弈說他委屈了,并沒有要納妾,你和離對他不公。”

趙樂君先是心頭一跳,細長的眼尾便掃向楚弈,楚弈清晰聽到她嗤笑了一聲:“那妾究竟怎麽納的,他比女兒更清楚,誰不委屈?”

楚弈臉色一沉,想要開口說什麽,趙樂君卻突然拔了鬓邊的步搖用力擲到他腳下,眼神冰冷。

“我當初是自甘下賤了,才嫁了他,如今為個妾室磋磨消去了所有的情誼,我還和離不得?”

金步搖在楚弈腳邊摔得珠斷簪裂,自甘下賤四字又如針尖一樣刺入他耳蝸中。

他昨晚氣極,口不擇言,出了長公主府也覺得這四字傷人。可她與那連雲,一副郎情妾意的樣子,又是置他楚弈何地,那時的他不難堪嗎?!

楚弈把本想在帝王跟前解釋的話給咽了下去,肅着臉一言不發,額間青筋突突直跳。

武帝在高處微微眯了眼,目光先在女兒盛怒的面容轉了一圈,又落在極力忍耐什麽的楚弈身上,繃直的身子慢慢放松。

兩人這個模樣,裝不出來的,是真的決裂了。

何況他也派人查過,長女在楚家時常受婆母的冷眼。雖然她沒有向自己吐露過委屈,可這到底是他的女兒,他知道她骨子裏藏着怎麽樣的傲氣。

既然決裂是真,他也沒有興趣再繞在這事上。

“楚弈,當日嘉寧下嫁,朕原本是想着你們能琴瑟和鳴。今日既然情誼不在,那便就此一別兩寬吧,日後你得新緣,朕也不會過問。你征戰數月,這幾日回去好好歇着。”

武帝揮揮手,寬宏大量的原諒他委屈皇女一事。

楚弈卻知道,如若沒有他剛剛勝的一仗,就憑早朝時皇帝流露出的情緒,這場和離他恐怕不能被輕松罵幾句就放過。

思至此,他心頭又閃過一絲詭異,趙樂君沒有在他離家的時候請旨和離,偏巧合在他歸來前。這裏面會不會有什麽用意?

在抱拳告退轉身時,餘光掃了眼神色漠然的趙樂君,又在心裏自嘲一笑。

還能是什麽用意。她最會以利易利,在他歸來後和離,帝王看在戰功上不會過多責怪,他不會被動一分權,在這種沒有回旋的餘地中自然如她意,吃一個啞巴虧讓她和情郎雙宿雙栖!

剛才不就在帝王面前堵了他的嘴,讓他一個字也沒能洩露出來。

楚弈快步出了宮,胸膛裏都是無法疏通的火氣,策馬一路風馳電摯地奔回家中。

府裏的仆從不知道在忙碌什麽,腳步匆忙來去。

他喊來管家,邊往裏走邊從袖子裏拿出早晨收到的信,遞過去:“讓賬房給長公主結了。”

她要斷那就斷,斷了清淨!

管家雙手接過,想起賬房正好去了老夫人那裏,便轉身尋過去。

才剛進了門,就聽到老夫人尖銳地高喊:“什麽叫做長公主把家裏賬面上的錢都拿走了!那是我楚家的銀子,她憑什麽拿走!我要給我兒和蓮娘辦喜事,你給我滾去要回來!”

管家腳步就停在那裏,賬房毫無底氣地聲音傳了出來:“老夫人,小的要不來,那賬上……都是長公主的銀子。”

作者有話要說:

趙樂君:欺我罵我,你想清淨是不可能清淨的。

楚弈:虐妻嘴炮一時爽,往後餘生火葬場。

連雲:送你橫批【喪葬八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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