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庑廊下無遮擋,清晨的風吹過,讓人肌膚微涼。

趙樂君在廊下站了有小半時辰,半邊身子都叫風給吹僵了。

內侍給她悄悄去看了幾回,帝王都跟楚弈在商議,實在找不着空隙遞話。

就這麽又過了半刻鐘,去請幾位重臣的內侍歸來,緊接着三公先後前來,尚書臺又見連雲一衆。

衆人見到趙樂君站在門口,皆匆忙一禮,由內侍領着觐見。

殿門打開那刻,趙樂君聽到了楚弈的聲音。

“南胡人若真與北胡人屏棄過往仇恨,重修于好,得了鐵騎,上郡必然危急……不止上郡……”

她細細聽了兩耳,有人在她跟前停住,影子斜斜遮了她眼前的光線。

趙樂君擡頭,見到頭戴梁冠身着玄袍的連雲。

他朝她輕輕搖頭,手在身前擺了擺。連雲知道她進宮來的目的,應該是讓她趁這個機會離開的意思。

趙樂君沒有動,連雲無法多逗留,見她不為所動,皺眉進去了。

沉重的殿門再度關上,發出悶悶的響聲。趙樂君掃了眼越升越高的太陽,又堅持站了三刻中,終于轉身,邁開發麻的腿到太子宮裏。

太子之前就收到阿姐進宮的消息,在宮裏正暗自着急,如今見到人過來,揮退所有宮人将一拐一拐的趙樂君扶着坐下。

“阿姐,你這是在父皇門口站了近一個時辰嗎?”

少年說話間無意碰到她的手,涼得跟冰塊似的,神色一變,蹲下身就捧着她手要給搓熱。

趙樂君見弟弟緊張,任他幫自己把手暖熱,緩緩地說:“今日也是巧了,父皇在忙,倒不要我挖空心思來拖延。我來看看你,馬上就出宮。”

她已經來過,還等了那麽久,帝王忙完了想起自己來,也沒有能怪責的地方。

太子心疼給自己奔波勞累的姐姐,如不是他無能,阿姐哪裏要為她吃這些苦頭。少年垂頭久久無言,攥着她手的掌心卻又慢慢松開。

他知道,阿姐越早出宮越好。遂朝她又露了笑:“阿姐,你快些走吧,回去了讓銀錦給你用熱水泡泡,驅寒。”

趙樂君将被他暖過的手放在膝蓋上,沒有當即離開,而是語重心長地說:“太子,我知道你已經長大,是男子漢了。你有你對時局的見解和打算,我也知道,你十分聰慧,一個人在宮中躲過陳後這麽多年的算計。”

“但是,阿姐還是想跟你說,如今還不是你顯露鋒芒的時候。已經那麽多年了,你不能因為一時沖動,引來更多猜忌,毀了外祖父辛辛苦苦為你掙下來的局面。”

一番話,太子知曉阿姐是在怪他了,怪他沒有按着兩人先前的計劃病愈回朝,而是又讓連雲幫着給拖延了幾天。

“阿姐,我只是不想讓父皇逼得你太緊,才……”太子說了一句,在趙樂君盯着自己的目光中又消了聲,最後低低地說:“我知曉了,這次是我錯了,不該利用阿兄對我們姐弟的善意,将他也給帶進來。”

趙樂君見他坦承自己在連雲身上耍了小心眼,露出今日來的第一個笑容:“好,我信你。既然病重,快躺回去吧。”

她站起來,太子只能再爬回床上,不舍地看着長姐給自己蓋好錦後被離開。

趙樂君回到長公主府,已經過了正午,胡亂塞了幾口吃食,就又沉沉睡下。

連雲說她前陣子太過耗費精神,得按一個月的将養,否則昏厥的事情還會再有。身體是自己的,她自然不會多逞強。

等到再睜眼,橘紅的柔光落在床頭,外頭已然夕陽西下。

銀錦聽到有動靜,從屏風後轉過來,見她要起,幫着她穿衣。

她問:“聖上有派人來嗎?”

銀錦搖頭回道:“并沒有,倒是窦副将聽到宮裏一些消息,說是聽聞南北胡人似乎在談和,北胡人要給南胡人鐵騎,威脅到上郡和河西,估摸楚将軍這幾日就該回那邊了。”

她在大殿外聽了兩耳,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如今傳出來,可見情況危急。

此時,楚弈也在家中收拾東西。

他确實快要動身趕回上郡,只不過并不急在這兩日。

南胡人和北胡人想談和重新統一戰線,不是這兩天的事情,是他一直壓着沒有往上報,想過些時日用來做從洛城脫身回軍營的借口。

他藏了一窩兵,肯定不能任由皇帝高興,把自己留洛城太久。

如今是計劃又提前罷了。

楚老夫人聽聞兒子又要離開的消息,慌慌張張就跑過來,遠遠就見到他在書房,小心翼翼收拾着什麽。

她直接就進了書房,焦急地問:“我兒怎麽就要回軍營,這才回家幾日。”

自打那天被兒子警告後,楚老夫人輕易不敢到他跟前來,都是差人送些糕點吃食,表達下親近的心意。

楚弈見老母親前來,請她坐下,喊人奉茶,自己依舊坐在地上一份一份地收拾輿圖。

楚老夫人坐不住,來到他跟前,伸手也要幫他收拾。

哪知被他一伸手就架住了:“娘你坐着吧,你不懂這些,弄亂了我還得在規整。”

楚老夫人被拒絕得臉色難看,盯着那些輿圖暗暗咬牙。

她知道這些東西多半是趙樂君畫的,以前兒子就跟寶貝一樣,從來不讓她碰,說是軍事機密。也不知道究竟是機密,還是因為是出自那個婦人之手!

楚老夫人憋了一肚子氣重新坐下,再問他一遍:“你這什麽時候要走,什麽時候回來。”

楚弈頭也沒擡:“近幾日就走,歸期暫時還不清楚,快則兩月來回,慢則三四月半年。”

得看胡人那裏的幺蛾子鬧不鬧得起來。

屋子裏就響起抽氣聲。

“又是三兩月半年的,把我一個人丢在這裏,你身邊也沒有個人照顧,我這是到死也抱不着孫兒了?!”

提起子嗣的事情,楚弈臉色登時沉了下去,加快手中速度,把那些輿圖打包好準備帶走。

楚老夫人也看到兒子的冷臉,到底是那天被他吓得夠嗆,這會子兒子擺明不想談,也不好勉強,悻悻地走了。

可是一邊往回走,一邊心裏還在犯嘀咕。兒子都跟趙樂君和離了,總不能那麽單過下去吧,偏偏蓮娘還不得他的心,她是不是該給兒子重新尋個妻子了。

兒子好歹也是一國将軍,沒有公主,貴女也配得!

就是兒子過幾天就要離開洛城了,讓她連叫人相看都來不急。想到這裏,楚老夫人憋着氣,郁悶地回到住處,連晚間的飯都沒有用。

次日,趙樂君依舊是早早進宮。

帝王昨日未宣召,已經讓她拖延了一日,為了穩住帝王,她自然還是要再來。

只是今日帝王仍舊一早就被楚弈占去了,軍機大臣也再度趕來,一商議,又是讓她站了一個時辰。

她盯着緊閉的殿門,在心中猜想是否軍情很急,但情況緊急,楚弈為何沒有即刻離開洛城。

讓她隐隐覺得反常和怪異。

內侍見她連站兩日,有心賣好,悄悄跟她說:“楚将軍昨日把太尉幾人提出的議案全都否了,太尉差點氣得要打人,今日應當是再定章程的。”

楚弈否了太尉幾人的議案?

趙樂君謝過內侍,越發覺得楚弈行事古怪。

她耐着性子又站了兩刻鐘,見毫無動靜,只能打道回府。

将将進了大門,窦正旭高興地前來告訴她一個好消息:“魏公子着人快馬送回消息,闵家狀告霍廷的折子最晚明日會到聖上手上。”

趙樂君眼中亦閃過喜色,下刻卻是一愣,想到一個她不太敢确定的可能。

——楚弈這兩日都在帝王跟前議事,難不成是在給她拖延時間?

太陽正中,楚弈與太尉幾人從帝王跟前退下。太尉一早上說得口幹舌燥,對楚弈實在是沒有好臉色,出了殿門,冷哼一聲摔袖子走了。

他就沒有見過那麽難伺候的武将!

楚弈神色木然,慢慢順着臺階往下走,連雲不知道怎麽跟他就走一道了。

連雲在他身側,擡頭遙望遠處巍峨的宮牆,低低笑了一聲,感慨似地說道:“楚将軍這兩日拼着得罪太尉,也要拖延離開洛城的時間,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被人察覺到了心思,楚弈嗤笑,回怼道:“我又不是那起子縮在王八殼裏的懦夫。”任由得她在苦苦掙紮,還能泰然處之!

連雲被隐喻得霎時目光陰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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