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太陽落下後的上郡風聲呼嘯,楚弈聽着營帳在風中的聲響,眸光閃動不定。
謝星所說的每一個字在腦海不斷徘徊,将他記憶拆分出許多片段,又慢慢在思考中整合,讓他捋清了前因後果——
他娘的中計了!
謝星探得銀錦去抓藥的時候,連雲當時就在長公主府。
他當時被喜悅沖昏了頭,根本沒有多想,在歡喜過後是誤以為的背叛,羞辱感猶如海嘯山崩朝他壓來。
哪裏還有什麽理智可言。
楚弈這一刻不知道該羞惱還該扇自己一耳光。居然被連雲輕而易舉算計,被男人所謂的自尊牽絆,讓他甚至不願意去從趙樂君嘴裏确定就認定懷孕一事。
真相大白,他心裏卻沒有一點兒歡喜或是輕松。
他誤會趙樂君至此,在離開前還将話放了出去,她必然是猜到自己誤會,所以才氣憤到讓窦正旭又追過來,逼他拿糧食抵那些欠銀。
楚弈額頭青筋直跳,扯得他半邊腦袋都在隐隐作疼。
他……親手把她往連雲那裏推了,如今離開洛城,更是給了連雲機會。
楚弈從來沒有犯過這樣的蠢,憋屈、羞惱、悔恨交織在心頭,讓他喉嚨發澀,眼角赤紅。
謝星得知去探聽胡人東西斥候歸來,帶人到主帳時,被義兄猙獰的表情吓得直縮脖子。
“……阿兄?”謝星低聲喚了一句。
在種種情緒席卷中的楚弈閉了閉眼,再睜眼時,面上平靜了不少,只是眼神依舊叫人不寒而栗。
“怎麽了。”
他淡淡地問。
謝星忙把人領了進來,楚弈見到斥候,擡手揉了揉漲疼的太陽穴,沒有說話。
斥候自然看出他心情不好,不用他再開口問就将探聽的消息說來:“胡人準備在四月初會面,屆時他們還會相互交換物資,其中北胡會帶上種馬。恐怕是想以此為利,讓兩軍正式合盟。”
馬匹在這個戰亂時代十分緊缺,更別說來自胡人的,先前他為了搶幾匹種馬,還曾深入到南胡腹地。
四月初,現在不過三月中旬,還有半個多月。
“消息準确?”他略一思索,詢問。
斥候點點頭:“是親耳聽見的,初定四月初,聽雙方意思原本是還要延後的。如今北地自己正內讧,為了跟南地合盟一事意見不一,當初分裂南地的單于可是殺了北地單于之子,後又歸順我朝一段時間,所以他們內部如今也還理不清。”
“他們怎麽理不要緊,要緊的是北地給多少種馬,在哪裏會面。”
如若可以,那些馬,他要!
斥候猜到他的想法,沉思道:“南地堅持要北地的人前來,南單于可不敢深入北地。”
“謝星。”楚弈當即就有了想法,“明早讓幾位副将都來一趟。”
此時已經夜深,商議不急在這一時。
謝星領命,在離開前擔憂地回頭朝他看了一眼。
油燈下的男子劍眉緊鎖,是從他在說了洛城跑馬後就這樣了,又是有關長公主?
楚弈确實腦子裏都是趙樂君。
從得知和離到誤會,和趙樂君相處時的情形。
回想一次,就讓他悔多一分,特別是他三番兩次的不當舉動。
她恐怕是恨透了自己。
楚弈知道她骨子裏有多高傲,被自己這樣一想,于她來說也是羞辱。
——連雲真是王八蛋,玩得一手陰謀詭計!
他揉着額頭,在心裏唾罵那個表面看起來風光霁月的貴公子。
罵過後又焦慮站起來,在帳裏踱步打轉。
他固然是要給趙樂君解釋清楚才對,不然就真便宜了連雲,可是他如今在上郡,離洛城千裏。
那種悔不當初的滋味熬得他眼底都是血絲。
終于,他坐下來。裁紙,研墨,埋頭在桌案上開始寫信。
然而寫不到幾個字,便覺得不妥,随手揉了重新再開始。不知不覺,腳邊的紙團越來越多。
謝星心裏擔憂義兄,天微微亮時就起床,前來看他怎麽樣了。
過來撩了帳簾一看,身形高大的男子趴着矮案上睡着了,矮窄的桌案讓他睡姿有些別扭,油燈還亮着些許星火。
……這是熬了整夜?
謝星輕聲進來,見到滿地都是紙團,鄒了皺眉。
現在紙張不像以前那樣難得了,但是義兄這揉得也太多了,都是銀子呢。
勤儉的謝少年就蹲下來一團一團撿起來,準備看看要是還有留白的地方,他就拿來練字。
楚弈昨晚熬了一夜,警惕性以往差了些,卻也在謝星拾紙團不久就驚醒,一手就摸了劍。
“阿兄你醒了,用點早飯?一會不是還要見副将?”
看清何人,楚弈把劍又擱回腳邊,扶着桌沿一點一點站起來。蜷縮了整晚,此時腳麻得已經沒有了知覺。
他站穩,深吸口氣:“不必,現在就讓他們過來吧。”
謝星只能停下,抱着剛才拾起來的紙團跑了出去,楚弈也沒有留意,等發麻的腿好了才見到屋子裏淩亂。自己彎腰把地上的紙都撿起來,就着還亮着的油燈,全給燒成了灰燼。
此時各位副将來到,他讓聚到沙盤前,指着胡人的南地說:“北地和南地要會面議結盟一事,北地會在結盟的時候送上種馬,我們缺好馬,如果可以讓他們在南地會面,我們能突襲一把。”
副将相視看了眼,覺得可以冒險一試,先前他們搶馬就曾深入過南地,對他們還算熟悉。
楚弈見他們沒有異議,手快速指了幾處說:“他們最快到四月初會面,我們分時段,騷擾南胡,跟他們打游擊,引出城就撤退。南胡本就不會想深入北地,到時南胡勢必會用這個當借口,讓北胡到自己地盤來,待我們探清會面地再做打算。”
“游擊是小戰,你們可有把握?”
一位蓄着胡子的副将一拍胸口:“好幾回将軍不在,他們傾巢而出都沒有慌亂過,更別說這麽點小陣仗!”
這些都是在上郡戎守多年的将士,楚弈自然放心。
“好。”他點點頭,“我有要事離開幾日,大約七日歸來,南胡沒有合盟前不會大肆舉兵,我們也不必要逼得太厲害。目的達到即可,意氣不可使,馬匹重要。”
衆人皆應是,等副将離開,謝星還躊躇地留在帳子裏。
“阿兄,你可是回洛城。”
楚弈收拾桌案的東西,那封廢了許多紙張才寫好的信,被他随手就夾進一本兵書裏,然後放到書架上。
他是決定要親自走一趟。
很多話,還是當面說的好。
“對,不必跟他們說,我離開後你就住這裏,有要緊事情直接派人快馬送到将軍府。”
謝星還想再問,楚弈已經把劍直接扣到腰間,找出鬥篷鬥笠,将面容遮住,步伐堅定地出了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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