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一節課是李愛珍的語文課

不知道是什麽下的,所有人都在酣睡。紛揚的雪花從深深夜空無聲飄落,寂靜地、一點點地鋪滿整個世界。

像是在為誰打造一個夢境。

那是二零零八年的初雪。過完那個冬天很多人才知道,原來雪不光有美麗浪漫的一面,它也會殘酷無情。就像這世上的許多人、許多事,生來雙面,不能逾越那條叫做“度”的底線。

從那夜開始,雪基本未停過。

天氣預報早就報了這幾天會下雪,只是沒人在意,更沒想到這雪會下得這麽大。

這天一早,江城的積雪厚度直接沒過了人的腳背,全城交通癱掉一半。全市各單位早上都被發動出來鏟雪。早晨孫心妍坐校車上學,校車上擠得滿滿是人,于是這天很多人遲到,連李愛珍都姍姍來遲。上課時大家都不時往外看,鈴聲一響,學生們都争先恐後地奔出教室,看雪景、打雪仗,玩得不亦樂乎。

早上第二節課下,李笛拉着孫心妍穿過半個校園,踏着一路積雪去小賣部買豆幹。

小賣部全是人,孫心妍在外面等她。

李笛淹在人堆裏,拼命朝櫃臺後的老板伸出一只手。笑着轉過臉,孫心妍低頭朝手心裏哈一口氣,轉瞬即逝的白霧裏,她看到兩個人朝這邊走。

是何濱和一個女生。女孩子個子很高,穿着不算厚的牛角扣大衣,披着及肩的頭發,矮他半個肩,一路走來,一直在笑着跟他說話。

“來買東西?” 何濱走近了才看到孫心妍站在門口,他停下。

孫心妍:“等李笛。”

旁邊的女生跟着何濱打量孫心妍一眼,朝何濱笑了下,往店裏看看,“好多人啊,算了,我不買了。”

又看看何濱,“回班了,你回嗎?”

何濱:“你回你的吧。”

女生不在意地笑笑,又自來熟地朝孫心妍笑了下,“走了,拜。”

孫心妍對她抿了下唇,露出兩個梨渦。

女生高挑的背影遠去,發絲在風中輕輕揚起。江高不允許女生披發,孫心妍忍不住看了看她有些潇灑的背影。

何濱低頭看看身邊人的紅潤側臉,又看看旁邊樹上的雪,忽然說,“你要不要吃什麽?我請。”

看着孫心妍疑問的眼神,何濱說,“哦,要還人家錢,正好要破下錢。”又加上句,“我給錢你,你自己進去買。”

鄙夷地看他一眼,孫心妍就知道他找她沒好事。

“我不要。”

何濱有些不耐地看看她,“巧克力吃不吃?要不我進去給你買?”

孫心妍不知道他又想拿自己尋什麽開心,搖頭。

一轉眼,李笛終于拎着熱乎乎的豆幹擠出來了,一看何濱跟孫心妍站一塊,笑着跟他打了個招呼。

兩個女生回班了。

“你們倆最近怎麽老在一塊,那天姜坤過生日也是一起走的,是不是?嗯?”李笛擠眉弄眼地。

孫心妍搖頭,“沒有,他陪隔壁班女生來買東西的,剛好碰到了。”

“啊?誰?哪個班的女生?”

“不認識。”

“他女朋友?”

“不知道,可能吧。”

李笛小口小口地吃着滾燙的豆幹,“何濱确實長得挺帥的就是了,家裏又有錢,其實成績好點就完勝了。可惜人無完人啊。”

孫心妍笑笑。他那個成績還是算了吧。

一月,全國多地區陷入漫長的雪季。

不知不覺地,新聞裏的字眼變了,由原來的銀裝素裹、瑞雪兆豐年,變成殘酷雪災、冰雪無情。全國多處地方因雪災斷水斷電,國家一邊搶險、一邊辦晚會,整個雪災持續了二十多天。相比南方,地處江蘇的江城受影響情況不大,只是菜場裏的綠葉子價格飙升,小青菜、大白菜逼近肉價。

月底,在糟糕的天氣裏,高中生們終于迎來期末考。

好像每到關鍵時刻,孫心妍的運氣總是很好。經過自後一段時間的沖刺,她的期末考成績相比摸底考進步明顯,終于在班上排到第十名,進入第一陣營。過年時候,孫父孫母面對親朋好友的詢問,臉上又有了謙虛而驕傲的神色。

二月,全國天氣好轉,大雪帶來的沉重氣氛終于被新年的喜氣所取代。六號是除夕夜,孫心妍前一天就和父母回鄉,陪爺爺奶奶一起過年。

年夜飯上,所有人舉杯歡慶新年。

孫心妍大伯朝孫心妍一家敬酒的時候說:“婷婷今年就十七歲了啊,大姑娘了,懂事了。大伯祝你成績越來越好,兩年後考個好大學。”

吃完飯孫心妍和兩個表姐妹去外面放煙花,手機不停震動。她收到很多同學的祝福,其中還夾着幾條男生的表白短信。以前看見那些幼稚情話,她總是害羞和不解。

可這個夜晚,孫心妍的內心卻變得有些安靜、坦然。

二零零八年,孫心妍十七歲。

除了時間,明明什麽也沒改變,那一年,她卻莫名感受到了自己的成長。沒有任何人提點,她好像在忽然之間懂得了更多的換位思考。

長大後孫心妍才知道,原來,很多人都是這樣不知不覺長大的。大家都不停地改變着自己,像樹木在新一年會自覺生長出年輪一樣,匹配着不斷往前奔走的時間刻度。

第二天早上,新年的第一天,老人們最先起床,按習俗去外面轉一圈,給小孩子發紅包,跟老鄰居們互相道吉祥話。孫心妍被孫母叫起來的時候兩個老人已經轉完一圈,一身熱汗地回來了。

一家人熱熱鬧鬧地拜年,坐下吃早餐。

孫心妍爺爺忽然說到:“隔壁老何家今年一早就被兒子接到市裏過年了,年夜飯說是也在飯店裏吃的,以後這邊人也是越來越少了。”

孫父說:“你們要想,明年我也接你們上去過年,家裏也就不要忙了。”

孫心妍奶奶說:“那有什麽意思,過年就是要忙起來才像過年。我不去,要接你把你爸接去。”

大家笑了。

寒假時間短,孫心妍除了出門上數學小課,沒再做其他安排。在父母監督下,她每天的生活按部就班,和上學時候差不多,難得會和初中的老朋友出門聚會。

就在假期還剩一個星期的時候,她忽然接到了何濱的電話,上來就是一句:“你沒看扣扣?”

“沒有,怎麽了?”孫心妍一頭霧水。

“你看下吧。”

既然都打電話了,直接說不就行了。孫心妍剛要表達這個意思,那頭挂了。

沒有開電腦,手機上的流量沒用完,孫心妍用手機網頁打開扣扣。

小圖标閃動,何濱果然給她發了信息。

他的昵稱是“濱爺”,頭像是原始頭像,一個戴着白帽子的男孩頭,像個廚師,看起來有點蠢。

孫心妍笑笑。

等看到那條信息的內容,笑容沒了。

小廚師厚顏無恥地說:“寒假作業寫好沒,回頭找你拿。”

12

整個寒假,何濱都陷在一種躁動不安的情緒裏。

跟犯了病一樣,一閑下來就不由自主地想到孫心妍,想她小時候的樣子,又想剛到班上時她的樣子、她現在的樣子。何濱發現,其實她長得沒變化,小時候就皮膚白白的,明眸皓齒,愛笑,很可愛。

怎麽那時候就沒感覺?

放假這麽想了幾天,何濱原本以為過年會在鄉下看到真人。他都想好了,吃完年夜飯趁機喊她和家裏的幾個小孩一起在門口放煙花,加深一下感情。于是一放寒假他就期待着。

誰想今年全家在市區過年,憋他一肚子邪火。

想到跟孫心妍借寒假作業的時候,何濱簡直被自己的機智所折服。

孫心妍一開始當然不買賬,她憑什麽給他抄作業。于是何濱說:“你不是還欠我頓飯?拿作業來抵。”這麽一來她才勉強答應。

一個人會在什麽時候情不自禁地開始唱歌呢?

當何濱穿戴整齊,對着鏡子抓頭發的時候,嘴裏一直在哼周傑倫的《星晴》。

是的,他已經快把這歌聽爛了。心理活動從一開始覺得唱得什麽玩意,變成好像還不錯,最後又變成徹底沒感覺,但一張口就是“一步兩步三步望着天,手牽手一顆兩顆三顆四顆練成線”。

“哥,你出去?”洗漱臺邊,站着一個剛到何濱腰高的小男孩。

何濱“嗯”一聲,對着鏡子仔細地抓着額前的一簇頭發。

“去哪?”

小男孩圓頭圓腦,聲音有點沙,看看身旁的人,又靜靜看鏡子裏的人,目光崇拜。

“有事。”何濱漫不經心地回他。

這是何濱小姑家的兒子,大名叫彭琪,小名叫琪琪,上小學二年級。寒假裏,何濱一直住他小姑姑家。何濱姑父跟何濱爸一樣,常年在外頭搞生意,這個家平時也就他姑姑和這個弟弟在,何濱住得還挺自在。

其實何濱自己家也在這個別墅區裏,和小姑家隔着七八分鐘路程。這裏算是是江城較早的別墅區,他們這兩棟房子是這兩年前後腳買的。何濱家平時都空着,不住人。

“哦。”

彭琪繞到何濱另一側,一只手來回摸着洗漱臺上的大理石臺面,“我媽今天不在家,我下午也沒事……要不我跟你一起出去吧。”

何濱終于弄好發型,“旁邊玩去,忙着呢。”

彭琪看看他,沒說話,真到客廳玩去了。

何濱一個人在廁所忙活半天,完了又去二樓的房間忙活半天,穿好外套再一看表,時間緊迫。他風流倜傥地拿着錢包、手機下樓。

彭琪趴在電視櫃旁邊的地上,玩着一輛賽車。

穿鞋開門,門快帶上,何濱停下,回頭朝裏看一眼。小男孩蹲在地上,也正擡頭看着他,閃亮的黑眼睛充滿期待。

一只腳跨出門外的人問:“我去麥當勞,你去不去?”

于是當孫心妍冒着嚴寒、帶着寒假作業來到西門坡的麥當勞時,看到的是何濱和一個小男孩。兩個人面前點了一大堆東西,鋪滿一桌。

店裏一股噴香的炸雞味,孫心妍坐下,拿下圍巾手套,放下身上的雙肩包,看看小男孩。

彭琪很識相地叫了她一聲“姐姐好”。

“你好。”孫心妍笑笑,拉開羽絨服的拉鏈。

其實她在鄉下見過彭琪,不過從來沒有說過話。

孫心妍跟何濱說:“他好像長大了,我上次看見他還一點點高。”

何濱低頭看看彭琪,“ 哦,他這時候還能長長。他爸媽都矮,大了長不高。”

彭琪擡頭,瞪着圓眼睛看他,敢怒不敢言。

孫心妍現在已經習慣這人的狂妄,冷眼看看他,不搭腔。

其實何濱原本想去她家樓下找她,順便看看她住哪,結果孫心妍怎麽也不願意,擔心被父母撞見有男生找自己。

何濱打量她一眼,把餐盤往前推:“幫你随便點了幾樣,看看還想吃什麽。”

“不用,都這麽多了。”孫心妍把幾門課的作業拿出來,“那,都在這兒了,你現在寫還是帶回去?”

“當然帶回去。”何濱接過作業,拿在手裏随便翻翻。

“你不要給我弄髒了。”

何濱擡眼,“我不比你愛幹淨?”

看孫心妍不說話了,何濱打開一盒麥樂雞放她手邊,“先吃東西吧。”

又把一個草莓新地放她面前,他懶散地靠回椅背。

“你在鄉下過得年?”何濱問。

“對啊,”孫心妍說,“你們家在哪過的,我爺爺說你們都沒回來。”

“嗯,”何濱指指旁邊的小鬼頭,“都在他家過的。”

孫心妍點點頭。

她發現他脖子裏戴了根銀色的裝飾物,墜着的小方牌露在黑色T恤領上,流裏流氣的。

何濱看她一眼,“快吃吧,要涼了。”

今天孫心妍換了一個發型,一半紮着,一半披肩上,幾縷散落發絲粘着粉色毛衣。她慢慢揭開一小盒甜辣醬,拿起一枚雞塊,輕輕蘸一蘸,在嘴裏咬下一口。

何濱清了下嗓子,看看旁邊,過了會兒,目光又不自禁地轉回來,孫心妍拿着餐巾紙擦手上的油。

小彭琪坐在旁邊,靜靜吸着吸管裏的飲料,懵懵懂懂地看看何濱,又看看坐在他對面的女孩子。心想,這不是外公家隔壁的姐姐嗎?

何濱說:“每天在家無聊死了,沒什麽好玩的。”

孫心妍心想,作業不寫,書也不看,你當然無聊。

過了會兒,何濱撓了下眉角,忽然說,“周傑倫最近好像拍了個打籃球的片子,也不知道拍得怎麽樣啊?”

一旁的彭琪側過臉看他。

“你說《大灌籃》?”孫心妍說:“不怎麽樣,我上個星期才看的。”

“……”

“孫心妍!”

嘈雜的店裏,孫心妍忽然聽到有人叫自己名字。她回過頭,沒想到看見了自己初中的好朋友徐佳寧。兩個女孩子一下子高興壞了。

徐佳寧是孫心妍初中時候很好的朋友,初中念完全家都移民去了加拿大,兩個人有時候還會打越洋電話。過年的時候徐佳寧回國,本來約好要見面,結果一家人又去了外地拜訪親戚,沒想到在這裏碰上了。

徐佳寧跟孫心妍熱絡完了,注意到和她一桌的何濱,別有意味地在她耳邊小聲說:“咦,這位要不要介紹一下?”

孫心妍知道她想歪了,臉一下子就紅了,“不是,他是我同學。”

徐佳寧看她臉紅就更覺得不是同學那麽簡單,大方地跟何濱打招呼,“同學好,我是孫心妍的好朋友,我叫徐佳寧。”

何濱居然一本正經地回,“你好,我是何濱。”

孫心妍微微訝異地看看他,覺得他又故意想鬧她。

徐佳寧在她耳邊說:“哎,超帥。”

“真不是,你不要亂說。”

“好啦好啦,我鬧着玩的。”徐佳寧看看那頭正在等她的家人,“我小姨還在等我呢,先走了,我們晚上聯系。”

“拜拜,我晚上打給你。”孫心妍和她揮手再見。

經徐佳寧這麽一鬧,孫心妍覺得再和何濱這麽坐着,有點說不上來的尴尬。想想也是,市中心的麥當勞,被高中同學看到更加說不清。

又吃兩塊雞塊,她把衣服穿起來,“我先走了,開學的時候你早點去,把作業還我。”

“走了?冰淇淋還沒吃。”何濱說。

“不愛吃涼的,”孫心妍帶上圍巾手套,看看吃了一嘴番茄醬的小彭琪,“我走啦,你慢慢吃。”

“姐姐再見。”

孫心妍和他笑笑,臨走時又叮囑何濱,“別忘了,開學那天早點去。”

人走了,彭琪拿起一根薯條在番茄醬裏滾了滾,放進嘴裏,一邊嚼着一邊看何濱。

何濱猛喝了口可樂,冷眼看看他,忽然拍了下他的頭,“吃飽了沒,走了。”

何濱起身。

“雞塊還沒吃完呢……”

自顧自地穿起外套,何濱拿好孫心妍的幾本作業,“豬啊,還吃,走了。”

晚上孫心妍給徐佳寧打電話,兩個人在電話裏相談盛歡。

徐佳寧說之前看新聞才知道國內下了好大的雪,問孫心妍是什麽樣的情形。于是孫心妍和她描述了這個冬天裏的新聞,還有那夜她看見的雪景。

兩個女孩聊了好多,聊着聊着,徐佳寧忽然告訴孫心妍,她談了一個男朋友。孫心妍以為她是在加拿大談的,誰知道徐佳寧說不是,還讓她猜是誰。她這麽說,孫心妍想這個人肯定就是認識的了,然而當徐佳寧說是初中班上一個男生時,她還是微微感到震驚。

孫心妍不怎麽明白,徐佳寧都移民了,怎麽會跟初中同學談戀愛?

徐佳寧說:“我剛到那邊沒有什麽朋友,他天天在網上找我,陪我說話。你知道,我們有12個小時的時差呢,我其實挺感動的。”

“那你喜歡他嗎?”

“原來沒什麽感覺,現在挺喜歡的。”

孫心妍說:“可是以後怎麽辦,他會去加拿大嗎?”

徐佳寧:“還想不到那麽遠,先談着吧,不過他說他會過來的。”

對十六七歲的人來說,将來太遙遠了,又充滿無限可能,于是什麽都敢承諾。

徐佳寧問:“今天那個真的不是你男朋友?”

“真不是,他是我同學,和我借作業抄。”

“我感覺他好像對你有意思,而且真的長得挺帥的。”

“算了吧。”孫心妍想起何濱,感覺有點一言難盡,“我跟他一碰到就沒好事,他這個人你接觸幾次就懂了,成天喜歡耍人玩。”

電話那頭笑起來,“不過也是,看起來壞壞的,很花心的樣子。”

最後,徐佳寧說:“學校肯定很多人追你,初中時候你就那麽受歡迎,孫心妍,你要是談了可要第一個告訴我。你看,我第一個告訴的就是你。”

“好啦,知道了。”孫心妍跟她保證。

打完電話,孫心妍躺在床上,心裏還在思考徐佳寧的戀情。才發現,原來每個人對待感情的态度真的不一樣。

這是徐佳寧的初戀,孫心妍沒想到她會這麽随意地,去和一個自己并不是很喜歡的人戀愛。可當徐佳寧告訴她那種戀愛的感覺時,她又能感受到她的甜蜜和開心。

徐佳寧說:“心妍,等你以後談了就懂了。有人時時刻刻在想念你,你也時時刻刻可以想念他,這種感覺就很幸福。”

冬夜,窗外的月亮邊有童話般的十字形光輝。孫心妍躺在床上靜靜看着,陷在十七歲的思緒裏。

不知過了多久,放一旁的手機忽然進了一條短信。

孫心妍拿起來一看,何濱發來的。

“有一只企鵝,他的家離北極熊家特別遠,要是靠走的話,得走20年。有一天,企鵝在家裏呆着特別無聊,準備去找北極熊玩,于是他出門了,可是走到路的一半的時候發現家裏煤氣忘關了,這就已經走了10年了,可是煤氣還是得關,于是企鵝走回家去關煤氣。關了煤氣以後,企鵝再次出發去找北極熊,等于他花了40年才到了北極熊他們家。然後企鵝就敲門說:‘北極熊北極熊,企鵝找你玩來了!’結果北極熊一開門,‘我不和你玩!’”

和上次一樣皺着眉頭看完,孫心妍心想:什麽啊……

歐式裝修的房間裏,何濱躺在黑色的大皮床上,頭枕着自己的一只手。空調打得很足,他只穿短袖,剛洗完澡,頭發還是濕的,枕頭被慢慢泅出一塊水漬。

床側的落地燈亮着,他身上放着一只玩偶兔、一本攤開的作業本。燈光下,本子的姓名欄清清楚楚寫着三個清秀的字——孫心妍。

握在掌心裏的手機震了一下的時候,點開一看,果然是她回的。

只有兩個字:“無聊”,連标點符號都沒有。

少年嘴角翹起一點,捏着玩偶兔的脖子放到眼前。

“哥。”

旁邊忽然冒出個聲音,何濱被吓得一哆嗦。他坐起來,調整了下臉上的表情,冷眼看旁邊人,“什麽時候進來的。”

彭琪像是剛洗過澡,小臉白裏透紅,坐到床沿,面不改色地看看他,小聲嘟囔,“剛剛就過來啦,你一直在這玩兔子。”

“下回記得敲門。”何濱把身上東西都放旁邊,低頭玩手機。

“哦。”

安靜的房間,小彭琪左右看看。

看何濱沒有理他的意思,過了會兒,他站起來,又偷瞄何濱一眼,自言自語地往外走,“有什麽稀奇的,這個兔子我們學校門口就有的賣。”

剛走出兩步,身後響起慢悠悠的聲音,“什麽有的賣?”

13

于是彭琪又回來。

用目光瞄了眼床頭的小兔子,“就這個啊,我們學校門口就有的賣。”

何濱:“一模一樣?”

小肉手把兔子拿起來,仔細看看,“不過你這個是盜版,我們賣的是正版,比你這個好。”

何濱把兔子從他手裏拿回來,“明天買個回來給我看看。”

“明天怎麽買,又還沒開學……”

何濱一想也是,“那開學之後買個回來。”

小彭琪看看他,“行是行,不過你要先給我錢。”

何濱盯着他看,小彭琪和他四目相對,一臉坦蕩無畏。

何濱下床翻錢包。

“要多少。”

小腦袋湊過來,看着錢包裏的紅鈔票,“那就……就先給一百吧。”

“一百?”

一個腦兜“啪”地打下來,彭琪趕緊捂住頭,“都說了,那個是正版!”

忽然,一張百元大鈔晃在眼前,彭琪愣了下,接過來,剛剛的腦兜子全忘了,擡頭說,“哥,我開學第一天就給你買。”

學生們總是以為在新學期可以脫胎換骨。

剛開學,怎麽彰顯好好學習的決心呢?很多人都是通過買本子、買筆、買包書皮等裝備,就好比上戰場的人要先備好武器。于是開學後,校門口的小店整整一星期都人滿為患。

孫心妍也買了好多學習用品。

她開學後才知道,盡管上學期她的期末成績在班級排名還不錯,但由于班級整體發揮不佳,她沒能進年級前一百。

看看年級榜單上的前十名牛人,孫心妍發現,裏面好幾個名字大家都耳熟能詳。

說到底,江高還是一個以成績論人的地方。

你長得好?這裏有人既長得好,成績又好。

你家世好?這裏有人既家世好,成績還好。

小小的校園何嘗不是一個小小的社會,你必須得拎清你自己。

然而開學兩周後,平淡的高中生活很快就磨滅了學生們昂然的鬥志,一切都該怎麽樣又怎麽樣了。這兩天,班上有女生上晚自習的時候偷看時尚雜志,被李愛珍拿出來作為典型狠狠教育一番,第二天罰站了一節早讀課。借着這件小事,李愛珍趁機整頓班級紀律,整個班的氣氛都格外低沉。

上午第三節課下,孫心妍跟周圍兩個女生聊了會兒天,收拾桌面,準備下一節課的課本。結果翻了半天書包都沒找到化學書。

李笛看她找來找去的,“怎麽啦?”

孫心妍停下來回憶了下,呼一口氣,“我好像忘記帶化學書了。”

“不是吧。”十七班的化學老師是下面一個普通班的班主任,很嚴厲。

李笛:“那你快別找了,趕緊去借一本,還有幾分鐘才上課呢。”

孫心妍:“嗯,不跟你說了,我先去借書了。”

孫心妍沒跑遠,去了隔着一個樓梯口的十五班。十五班有個女生是她的初中同學。

下課時間,走廊上都是嬉鬧的學生。欄杆邊站着四五個高個男生,孫心妍過來後,很快就有人注意到,三三兩兩地回頭看她。

何濱和陳彥其剛好在這邊和十五班的兩個男生說話,陳彥其看是孫心妍,就拱了下後知後覺的何濱。何濱回頭,孫心妍看到他,也沒和他打招呼。

幾個男生看着她走到窗口,像是往教室裏看了看,又伏到窗邊跟裏頭人說話。

陽春三月,天還是冷的,注重儀表的高中生們迫不及待脫下棉衣了。孫心妍穿的是有些學生氣的藏青色小西裝和百褶裙,馬尾彎彎地垂在腦後,一雙腿又細又直,很像一些日韓青春片裏的女孩。

坐在窗口的這個女生孫心妍不認識,她請她幫忙叫一下華曉婷。女生轉過頭在教室看看,華曉婷不在,又問隔壁組女生。

女生說華曉婷去廁所了。

上廁所去了?孫心妍正在想是等一下她,還是去隔壁另外找人借,身後忽然響起熟悉的聲音。

“幹什麽來了?”

她擡頭,看是何濱,不覺得驚訝,“借書。”

小西裝領口露着一圈白色襯衫領,孫心妍今天看上去格外清純。

何濱瞄了眼她空空的雙手,“借好了?”

“還沒,我同學還沒回來。”

何濱:“借什麽書?”

“化學。”

何濱看看她,忽然朝走廊那頭喊了一聲,“大頭!”

男生正玩得開心,懶洋洋走過來,“幹嘛?”

“給我搞本化學書來。”

男生笑笑地看看他們,也不問什麽,從後門進去就搞了本出來,扔給何濱,很識趣地又跑到那頭去玩。不知道跟那邊說了什麽,幾個男生忽然都笑着朝他們看。

孫心妍耳朵紅了,以至于何濱把書給她她也沒接。

何濱就這麽伸着手,停了一下,低頭看着她,有些不耐煩地,“拿着啊。”

是的。

孫心妍想,這個人就是這樣,逗到她他就高興了。

把書拿了,孫心妍冷冷給他一眼,一句話沒說就走了。

盡管何濱覺得這一記冷眼莫名其妙,看着她背影,卻還是傻笑了一下。他現在是怎麽看她怎麽順眼,連翻白眼都可愛。

一條手臂擔在何濱肩上,陳彥其說:“哎,怎麽說了啊?”

何濱:“什麽怎麽說?”

“拿下了沒?”

甩掉他的手,何濱插着兜往自己班走,“關你屁事。”

陳彥其笑,“喂,純情少男啊你……”

上完課,中午時候,孫心妍托華曉婷把書還給他們班的人。

華曉婷看看封皮上的名字,說:“咦,你認識我們的楊新啊?”孫心妍搖頭,只說是上午剛巧借了他的。

華曉婷說:“看來還是美女魅力大,哎,周末要升溫了,我們打算去踏青燒烤,我昨天還和李笛說的呢,你也來吧。”

華曉婷和李笛一個宿舍,春天一來,大家都蠢蠢欲動地想出門玩。

這事李笛今天剛和她說過,孫心妍聽着有點心動,“定下來去哪邊了嗎?都有哪些人?”

“就去香山,”華曉婷說:“主要是我們宿舍的幾個,你都認識,然後還有幾個男生,到時候讓他們做苦力,大家AA就行了。”

孫心妍:“我周末有課,到時候看,時間允許我就去。”

華曉婷:“沒關系,周末不行我們也可以改在星期六,就是看大家時間怎麽方便。”

孫心妍笑了,“那行,星期六我沒問題,我回去再問問李笛。”

于是這個周末,孫心妍心裏有了盼頭。星期五的時候,她一天都在跟李笛幾個商量明天的燒烤怎麽搞,早上誰去超市買東西、誰負責帶什麽,大家分工明确。

“你知道明天是多少度嗎?我想穿裙子。”

課間,兩個女生從洗手間出來,還在讨論這個事。

孫心妍:“可以穿啊,我前兩天就穿了,怕冷可以多穿一條打底褲。”

在愛美這件事上,孫心妍平時也是下足了功夫的。她愛美愛得不張揚,從來不做一些類似上課照鏡子的事。很小的時候孫母就教她,對女孩子來說,自然的、适合自己的才是美。

李笛說:“好,我明天就穿裙子了。”

孫心妍剛想再跟李笛說話,旁邊忽然有人問:“有紙嗎?可不可以借我一張?”

很冷清的聲音。孫心妍轉過臉。

女生個子很高,像是有一七零,長臉、白皮膚、丹鳳眼,頭發打了碎層次,很自然地披在肩上。

愣了下,孫心妍抽出張面紙給她。

女生接過來,擦擦手,“謝謝。”

“不客氣。”

微微笑了下,女生轉身便走了。

不得不說,這個女生的氣場太過強大,以至于李笛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回班的路上,她問孫心妍:“你知道剛剛和你借紙的是誰嗎?”

孫心妍搖頭。

她不知道,但是她見過她,上學期期末的時候,在小賣部,和何濱一起。

李笛說,“她是十二班的黃稚薇。她爸好像是我們這的一個副市長,現在援藏去了,她跟他們班主任聽說已經吵翻天了。”

“為什麽?”

“互相看不順眼吧,反正她挺厲害的。”

這天晚上,孫心妍留下來值日,平時和她同路的兩個女生先走了。等孫心妍掃完地出發,學校裏的人差不多都走光了,燈光也熄掉了大半。

穿過校園,孫心妍走到下面的車棚,遠遠就看到裏面有個人影,走近了才發現是何濱。

車棚頂上挂着一個黃色燈泡,他斜背書包,跨坐在一輛自行車上,擺出一種假騎的姿勢。人有些高大,車被襯得很小。

孫心妍再一看,他騎的是她的自行車!

“喂!”

何濱被她叫得從車上下來。

“神經病啊……”孫心妍皺着眉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車。

何濱倒是很平和,笑了下,“幹什麽,這麽小氣。”

“我還鎖着,你騎什麽騎,搞壞了你送我回去?”

“好,我送。”

周圍昏昏暗暗的,一個人都沒有,他語氣放松平淡,還笑了下,給人一種半真半假的感覺。孫心妍看看他,自顧自地打開車鎖,把車推出來。

何濱就跟着她往外走。

“有事?”

“廢話,沒事在這等你老半天。”

“什麽事?”孫心妍側過臉。

何濱低頭看看她,什麽也沒說,只擡手摸了摸後頸。

孫心妍覺得,氣氛忽然有點說不上來的怪。

他不說話,她只能自己找話說:“你這學期不住宿舍了?”

“嗯,搬出來了。”何濱一開學就在學校對面找了房子,這麽一來整個人自由多了。

“搬哪兒了?”

“馬路對面。”

眼看着走出校門了,孫心妍說,“你到底有事沒事,我要走了。”

一只骨節分明的大手忽然扣住她龍頭,孫心妍心跳莫名快了一下,擡起眼,聽見何濱說,“急什麽……”

“手伸出來。”他看着她。

“幹嘛?”

“伸出來。”

“到底要幹嘛?”

“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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