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弱柳

因為要輔導妹妹念書，顧仁推掉每天下午指導男生練球的差。

李仙自己本來就要在舞蹈房訓練，也就罷了。其他女生十分失望，晚飯時間去操場上繞圈聊天偷看帥哥本是她們枯燥生活唯一調劑。

顧仁來了之後把她們對于帥哥的标準提高一大截，可他的出鏡率偏偏又這麽低。為了找他身影，脖子都快拗成望夫石了。

很快運動會就來了，開幕式竟然沒下雨，破了海中逢運動會必下雨的魔咒。

高二年級的《好日子》團隊換上了一水兒的紅綢服，質感跟廣場上打太極的老太太穿的一模一樣。

但這節目卻當真氣勢磅礴，高二年級的學生全體起立鼓掌吹口哨，貢獻了開幕式當場唯一的一個高*潮。

顧仁坐在教師席裏跟外教聊天，被這動靜打斷，擡頭看節目。他沒有刻意去看誰，目光卻受了指引一樣，準确落到了尤茹身上。尤茹面無表情，夢中指揮藍色綢緞的女神再次倏忽在顧仁眼前閃過。

尤茹有舞蹈天分，但表情實在像發喪。體育老師說了幾次，後來放棄了。得出結論，想讓尤茹做出舞蹈表演專用的那種笑，比登天還難。

身側老外不住贊嘆：“It’s amazing……”顧仁聽到這聲感嘆，想起孔蒲。她坐在公寓的沙發上，一邊把自己的長發盤成一個松松的團子，一邊嘲笑：洋人見識少，對張藝謀推崇備至，覺得人多即為天地大美也。

爾乃蠻夷果然不冤枉的。

後來她所說的蠻夷發了瘋，用一把洛洛克十九結束了八個人的生命。這麽大的天空落了一滴雨，就落在了她頭上。

顧仁雙手交叉相握，青白骨節互相擠壓，孔蒲死了，他來當她一心相當的老師。他禁不住想，假如真有神話裏的仙人，那管生死簿的那些神是商量好了嗎？

國際化的校園裏，不同顏色的人，在同一刻因槍擊而死。白人，黑人，還有黃面孔的孔蒲。

難不成東西方的神定期開會，商量哪些人陽壽已盡，該上天堂的上天堂，該進九幽的進九幽。假如是真的，那他死了第一件事就是要這些司命的神好看。

……

散場之後，外教叫他：“顧，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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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洋人叫伯恩，也才剛到海中，十分年輕。好像很久沒有見到英語說得這麽順暢的人了，抓着顧仁不放。他長得也好，高大、白皙，眼睛冰湖一樣藍。兩人并肩回辦公室，一路吸睛。

他們走到運動場大門時，人群中突現騷動。顧仁看過去，排隊抽血的學生圍着體育場門口的體檢臺，有人伸長了脖子向裏看。

開幕式結束之後校醫在操場上給學生體檢，趁運動會，不必耽誤上課時間。

李仙正四下張望，看到顧仁忙跑過來抓住救星，慌亂：“顧老師，快幫幫忙，尤茹暈血了。”

久在樊籠裏的學生，都巴不得所有的風吹草動能再驚天動地一些。顧仁把這些圍觀群衆扒拉開，看到躺在地上的尤茹。

他見過人暈血，臉色陡然煞白，站不穩需要人扶，但還沒見過這樣完全昏迷的。班長劉曉凱扶着尤茹的頭，眉頭緊鎖。

校醫正蹲着檢查，表情嚴肅：“低血壓休克，趕緊送醫務室。”

劉曉凱慌忙抱起尤茹就要走，這時廣播裏響起一把清亮女聲：“請各班班長速到體育場東側集合，請各班班長速到體育場東側集合……”

劉曉凱怔了一下。

“你去吧，我送她過去。”顧仁從他手中接過尤茹，抱起她。心中一驚，怎麽這麽輕。

“what's wrong？”伯恩看着從人群中擠出來，懷抱着尤茹的顧仁，不明所以。

李仙聽到外教的問話，心不在焉回了句：“She got homophobia。”（暈血症）

伯恩倒驚了驚，這女孩子的英文怎麽說的這樣好。聊了聊才知道，李仙初中念的是全英文授課的國際學校。

伯恩立刻開始游說李仙參加他的英語俱樂部。李仙心不在焉地答應了，她現在多麽羨慕尤茹，早知道她也暈了！

校醫主任四十出頭，更年期前兆已十分明顯，不耐煩地訓走圍着看熱鬧的學生，在前開路。

顧仁橫抱着尤茹，低頭看，感覺她纖細白皙脖頸上的藍色血管裏好像沒有了流動一樣。

從體育場到醫務室兩公裏，怎麽說尤茹也有四十多公斤，顧仁開始感覺到她的重量，手發麻，肌肉刺痛，是在健身房舉鐵時遇到極限的感覺。

放她在醫務室的床上，顧仁松口氣，發麻的手第一時間覆上了尤茹的脖子，脈搏順着僵麻的手指傳過來，怎麽這樣迅疾？

“心髒過速，推利多卡因，準備5%的葡萄糖。”校醫立刻開始準備急救。

十五分鐘之後，顧仁捏着酸痛的肌肉，坐在校醫院唯一病床邊的椅子上，低頭看手機。

剛才已經接了班主任的電話叫她不需要過來了，可以去忙運動會的事。尤茹沒事，已經醒來在注射葡萄糖，他陪着就好了。

班主任謝了顧仁，又感嘆一下尤茹也沒有家人可以通知。

顧仁沒有順藤打探一下尤茹家裏的事，他自己自身難保，既然沒有精力也沒有能力管這些事，不問比問了好。只是說吊針打完後他開車送尤茹回家就挂了電話。

尤茹低着頭，心中暗罵自己這什麽小姐的身子。

“現在的女孩子一天到晚腦子裏都不知道想些什麽，就知道減什麽肥，我看非要命送了才知道好歹！作天作地，怎麽不上天……”

主任氣的跟旁邊打下手的實習醫生抱怨，意思表達非常明确，就是說給尤茹聽的。

看她瘦成這樣就知道，營養不良，氣血不足，還不是吃得少。

主任聲音洪亮，隔着薄薄的門壁傳過來。

尤茹突然想起顧仁訓他們，有些同學的物理常識恐怕只局限于聲音的衡量單位是分貝，不自覺笑了。

說的就是她。

顧仁聽到校醫的話，擡眼看尤茹。她臉色蒼白，嘴唇泛紫，看起來十分虛弱。尤茹也正擡頭看他，兩人眼神一撞，尤茹來不及收起面容上的笑容，覺得有點尴尬。

她細細描畫好的高冷畫皮，被人陡然撞破撕開，一時不知道該怎麽端回去。

只好繼續低下頭說：“顧老師，謝謝你。”

“沒事兒，應該的。”顧仁打量她一會兒，“你這麽瘦，不用減肥，會營養不良。”

尤茹點點頭，不知道想到什麽，面孔上的微薄笑意漸漸消散，眼睛裏蒙上了徹骨的涼意。

“顧老師，我可以坐公交車回去。”尤茹堅持。

顧仁也堅持：“我答應了劉老師要送你回去。”

“你這孩子怎麽這麽不聽話，還想暈在公交車上還是怎麽？”校醫主任聽見了，又抓到了數落她的機會。

尤茹站在醫務室門口，十分無奈。

“我沒事了……”

“有事沒事我說了算，顧老師，送她回去。回去多吃點飯聽見沒？誰暈血也沒暈休克的，去年也沒事，今年就這樣了，還不是瘦的……”

“……”

尤茹冤枉，真不是瘦的！是跟藍鈴铛打架打的。藍鈴铛就是那從旋渦裏出來的畢方鳥，不知道在時空通道裏受了什麽刺激，跟尤茹打了好大一架。好容易制服了它，尤茹又要抹去所有人的記憶，在這裏靈力不受控制，險些被反噬。

剛上車，聖木香水的味道立刻襲來。肅穆的檀香味，跟師傅袖間傳出來的一樣。尤茹想到歸期渺茫，越發覺得心酸，眼眶要泛紅。瞥眼從後視鏡裏看見自己，吓一跳，這都什麽弱不禁風的樣子！

趕忙用紙巾抹了抹，裝作擦掉跳《好日子》時老師給畫的可扮桃花妖的眼妝。

尤茹報了地址就再沒說話，不知道說些什麽，索性閉着眼不說了，她營養不良，需要休息。

這具身子卻不受控制，竟然真的睡着了。醒來迷糊四望，原來在自己家樓底下的小超市背後。

顧仁艱難地在這一片廉租房周圍找到了這個停車的地方，沒有叫醒尤茹。

“顧老師，真不好意思，浪費你時間。”尤茹說，她算了算，在車上睡了兩小時。

“沒事，附近有吃飯的地方嗎？”顧仁問，已經是中午十二點。

“有……”

顧仁忍住不去看小餐館牆壁上被油煙熏出來的陳年黑黃污垢，用發灰的粗質衛生紙擦了三遍桌子。

他如果不來還真的不知道，在距海中不過十幾分鐘的路程之內，還藏着這樣的地方。

尤茹坐在他對面，還沒有睡醒一樣，雙目迷離失焦。她面孔晶瑩，像一朵潔白睡蓮，眼皮上還沾着沒擦幹淨的一點粉紅色眼影。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的欲望，反倒是老板覺得兩人枯坐着怪尴尬。叫兒子趕快端馄饨上去。

一個十七八歲的男孩端了馄饨出來，特意給尤茹加了一把香菜，笑：“小茹，你的素馄饨。”然後面無表情地把馄饨放到顧仁面前，顧仁一怔，好笑，這就成了假想敵。

剛才點菜的時候他點了招牌馄饨，尤茹說的是照常。現在知道了，照常原來就是素的。

“你身體這麽不好，應該吃點有營養的。”顧仁對尤茹說。

“嗯，顧老師，我吃素。”從她看到了父親從七樓跳下去開始，就不能吃任何肉類。

顧仁明顯頓了一下，滾燙的肉團剛剛劃過喉間。

男孩擦着隔壁的桌子，耳朵卻明顯豎着朝向尤茹他們。聽到顧老師三個字，身體明顯放松下來，還給顧仁端了杯水過來。

“素食？那你喝牛奶吃雞蛋嗎？”

尤茹搖頭。

“那怎麽攝取蛋白質？”顧仁問。

尤茹思考了一下，什麽食物蛋白質含量高來的？生物老師說過的，她不太确定地說：“吃土豆？”

顧仁望着尤茹，險些笑出聲來，吸口氣，語重心長地說：“素食的話，多吃點豆制品。土豆裏，主要是澱粉。”

作者有話要說：

調整結構NO.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