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月宮

進了廣寒宮，給宮裏仙侍們分了禮物，大家說笑了幾句散去。如風拉過一個叫碧兒的婢女，三言兩語套出了夢之的故事。

也沒什麽新奇，夢之不過就是妖嬈些，對付男人的手段厲害些，如風倒不鄙夷她。只是好奇掌管琉璃世界三界靈物命運的天命君是不是算到了自己會在五千歲時遇見他的天命夫人。

這事有趣得很，幾時去東極的天命島玩一玩。

夜晚要睡覺的時候，如風腦袋裏還一直在想着天命島的事。鑽進雲被，她突然想到什麽，把那枚琺琅小盒從乾坤袋裏拿出來，順手把聽風鏡也取了出來。

出了她的小院，提氣掠去廣寒宮主的“碧海樓”。

碧海樓前有一只月牙形的深潭，如風縱身幾個起落踏過去，足尖在潭水上輕點而過，圈圈漣漪漾開。

敲敲門，碧兒來開門，見是如風，問她怎麽還不睡。

如風揚一揚手裏的小盒子說：“來找英落姐姐。”

如風強迫英落塗了三層白脂膏才肯回去。英落本來厭惡夢之，姑娘長了斑要你管！但如風執着又吵鬧，她為了哄如風快去睡就勉強塗了些在臉上。

如風見膏體晶瑩，很快滲透入肌膚，才心滿意足地回自己院子去。

英落親自送她到門口，碧海樓的大門一開，看見一只黑影子靜卧在月潭前。英落奇怪：“這畜生怎麽出來了，宮主不是囑咐了她這些天待在裏面不許出來嗎？”

然後手上捏了幾個訣，一道柔光籠住玉蟾精，玉蟾精慢吞吞地又潛進水潭裏去了。

英落一笑，去牽如風，一看大驚，如風盯着玉蟾精一動不動，眼睛裏蒙上了一層冰藍。英落心中一淩，立刻想起每次宮主不許蟾蜍精夜間出來吐納靈氣都恰好是如風來月宮的時候，這孩子怕是見不得這個。

英落馬上給如風渡靈氣，但她靈力不夠，一觸道如風的身體就覺得冰涼異常，不能忍受。如風眼中的藍越來越濃，突然她的頭僵硬一轉，看向英落，英落幾乎駭死，如風的眼睛空洞可怖。

如風再不理英落，向前幾步，手指呈爪狀，伸進了月潭。英落知道不好，一邊揚一道靈力護住月潭，一邊叫碧兒趕快請廣寒宮主過來。

廣寒宮主過來的時候月潭之上已經薄薄一層冰，她也吃驚。仁禦神君說過如風母親死在百年前從靈鹫山逃走的那只蟾蜍精手裏，怕不願意見玉蟾精，叫她注意些。卻沒說會有這種情況，這麽下去月潭裏的玉蟾精要被活活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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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寒宮主出手如電，中指微屈雙手互抵，一道黃色光芒自她手中激*射而出，分作兩條，一條打向月潭，另一條柔柔地裹住了如風的身體。

潭面結冰的速度減緩，如風的眼球依舊是深藍，在暗夜中發着奪人心魂的流光。

“快去叫仁禦神君！”廣寒宮主感覺到如風身上的靈力陡然增強，幾乎要沖破她的禁制，立刻道。

英落才要說“是”，一個高大身影出現在眼前，仁禦神君破空而來。無定袖舒展，強大溫和的風剎時鋪滿整個月宮。

廣寒宮主收了手，額頭已經微微見汗。

如風被仁禦神君袖中柔風一吹，身體微微一顫，用力眨了眨眼。仁禦神君蹲下，修長手指點上如風額頭。

如風此刻眼前一片血紅，陡然聞到了熟悉的檀香味，腦中那些叫嚣的聲音、淩亂的場景漸漸消失。

“師父，”如風如夢初醒，看清了眼前情況，低下頭說，“師父，對不起。”

仁禦神君抱起她，問：“害怕了？”

“嗯。”如風聲音裏全是疲倦，埋首在仁禦神君的肩頭。

英落跳入潭中檢查玉蟾精情況，一會兒出來，說沒大事只是受了驚吓，喂了一顆丹，很快就好了。

如風聽了話，垂着頭對廣寒宮主說：“廣寒娘娘，對不起。”

“你有沒有事啊？有沒有哪兒不舒服？可吓死我了。”廣寒宮主趕快捏牢如風的手，關切問。

如風搖搖頭。

“玉長，我送如風回去。”仁禦神君對廣寒宮主說。

“哎神君，我去送就好了，天也晚了，神君快回去休息吧。”英落趕忙接口道。

仁禦神君笑了笑，說：“不相幹。”抱着如風走去她的小院子。

廣寒宮主目送他們離開，眉頭不自覺鎖了起來。如風雖然不過一百歲，但尋常的仙女一百歲已經化形了，還像女童一樣跟師父如此親密，怕不妥。

如風摟着仁禦神君的脖子，兩個人不說話，慢慢走。如風想起剛到鎖煙峰，被飛羽神君抓走又送回之後，她第一次聽說自己是琉璃身，沒有概念，但小小心中開始埋下疑問，覺得師父會不會因為自己特殊才願意收留她。

所以變着法地搗亂。抓了後山的兔子精打算烤，在狼妖的尾巴上點過炮竹，拔了山中每只鳥的數根羽毛給硯臺做了只五顏六色的翅膀，為了撮合熊精蛇精故意裝作地愛上了熊精，愛得驚天動地，人盡皆知。

還有不肯練功，一讓紮馬步就在床上裝死，裝死不成就打滾，鬼哭狼嚎的。

仁禦神君這些年挖空心思講了無數道理給她，什麽萬物有靈，不該為了自己的口腹之欲傷害他們啊，什麽勤能補拙啊。甚至還嚴肅地找如風談話，說熊精不是良配，如風笑得打跌，從凳子上滑下去，半晌起不來。

當然也懲罰她，罰抄的經文摞起來都有鎖煙峰的九層經閣那麽高了。

如風偷偷剪了蠶精的絲那次，仁禦神君罰她一條一條補起來，她哭卿卿地補了一晚上。

最嚴重的一次懲罰，是因為她想下山。

靈鹫山牛家村村民均長壽，最短壽命是一百五十年，最長的，有人活到過五百年。即使這樣如風也擔心再過些年，牛家村裏再沒人認得她了。

仁禦神君雖然寵壞她，就只有她想下山回靈鹫峰看看這一件事，不準，堅決不準。

如風硬闖過鎖煙陣，被困在裏面幾十天，仁禦神君不準任何人去尋她。後來感覺到她氣息弱了，才入陣把她救出來。

如風見了仁禦神君，第一個動作竟然不是哭，而是把她從山洞裏撿來的五彩水晶獻寶一樣捧給他。仁禦神君看她亮晶晶的眼眸，重的話一句也說不出了。

那天就像現在一樣，仁禦神君抱起虛弱的如風，一路把她抱回煙鎖重樓。她這麽頑劣，讓鎖煙峰雞犬不寧了這些年，仁禦神君都沒把她丢了，可見師父對她是真的好，并不因為她是琉璃身。

如風沉浸在回憶裏，難得安靜，仁禦倒不習慣了，問她：“剛才可是被吓得狠了？”

“嗯。師父，我要殺了那只蟾蜍精，為我娘報仇，好不好？”如風說。

仁禦神君不答。如風倒奇怪了，問：“師父，你這次怎麽不說人不應該活在仇恨裏了，還有人該向前看，該多感受美和喜悅……”

仁禦神君說：“如果滅了蟾蜍精能讓你走出夢魇，師父幫你殺。”

如風一呆，鼻子一酸，眼淚就要流下來，她輕輕叫：“師父……”

仁禦神君笑：“如風……你該減肥了。”

如風立刻氣急敗壞，粉雕玉琢的小童子哪有幹瘦幹瘦的！于是追問師父，她很重嗎？很重嗎很重嗎很重嗎？

仁禦笑着說：“比前些年重了好多，師父要抱不動了。再偷偷吃蜂蜜，還讓丹青給你做糕點吃讓我逮到，就餓你十天。”

如風：“……”

“師父，你這麽明察秋毫活的累不累？！要多感受生命裏的美和喜悅，對不對？你看現在木葉清香，風聲悅耳，是不是不應該說這些煞風景的話？”

“別想将我。還有一件事，你的聽風鏡不是連着小粉青的視線……”

如風驚呆：“師父，你連這個都發現了！”

“別打岔，”仁禦神君牽牽嘴角，把如風換了只胳膊抱，“星宿君應當不會在殿試中主動做出什麽來，就算有一些口角上的争執，也不要在意。最重要的是你不要主動尋事，知不知道？”

如風脆生生答：“知道了師傅！”

“為師明日帶師兄師姐去太上老君那裏檢查，你就呆在月宮裏不要亂跑，等我來接你。後日就是文試，你別打什麽小算盤想幫他們偷試題啊。還有不許用什麽回聲草之類的法寶助他們記憶。”

如風哀嘆，自己以為神不知鬼不覺的小動作原來都被師傅看在眼裏，突然覺得自己的價值受到了質疑。

“師傅，你說你是不是可以開天竅知道我在想什麽啊？但是開天竅不是只能聽到凡人心聲嗎？”

不，前事不忘，後事之師。時刻保持警惕，才是養如風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