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空城

臨天看清了仁禦神君衣衫之上的血跡，把銅鏡還給如風，再度看到如風大眼睛上框出來的無助的三角形。

臨天說：“他應該看看你的眼睛。”

“啊？”如風不明白什麽意思，救她師父，跟她的眼睛有什麽關系？

臨天不解釋，手掌中化出一朵喇叭狀的小花，他對着小花說：“喂！”

過了會兒，小花裏傳來一聲回答，蒼老的聲音說：“少帝？”

“嗯，快快通知鬥戰天神去天牢看仁禦神君，他傷勢有變。”

對面的人匆匆去了。

如風捏着銅鏡，等着小粉青的視線裏出現救兵。

西昆侖離神殿太遠了，遠得她怕，她突然覺得這種怕比在夢魇裏還不可控制，她的心比一顆在樹上将落未落的海棠果還要跌宕。

如風強迫自己看着仁禦神君的肩胛，想象裏面的血潸潸流出，鏡子裏的視線忽然一陣暈眩，小粉青沒辦法再看了。她飛到仁禦神君懷裏，盯着森森的黑色巨石，盼着快點有人來。

“有時候時間很快，有時候時間很慢。”如風小時候自以為發現真谛，對仁禦說。

“那你說說，什麽時候快，什麽時候慢？”

“吃糖炒松仁的時候快，被師父罰蹲馬步的時候慢。在九層經閣裏瞧故事的時候快，瞧大道理的時候慢。等師父從人間回來的時候最最慢。”

仁禦并不告訴她，時間的流逝永遠是同樣的速度，不一樣的是她的感覺。仁禦只是說：“那師父以後不給你帶那些玩偶泥人了，你不挂着師父，就不覺得慢了。”

可還是覺慢啊。

雖然她可以上峰頂摘仁禦不準摘的沒熟的果子，下妖谷虐待群妖，還可以磨刀霍霍追兔子精，滿山找最大的蟋蟀來咬掉硯臺那只的腦袋。

Advertisement

臨天看如風，如風并沒有感覺到他的目光，她專心看着鏡子裏的狀況，承受着等待的煎熬。

臨天覺得自己好像看到一個抹眼淚的小娃娃，可憐兮兮的，脆弱的。

終于有人來了，如風神色緊張起來。臨天的喇叭花又響起聲音，“仁禦神君數年前換過骨肉，天道釘撕裂的地方無法愈合。之前因為有盤龍黑氣在所以沒事，現在黑氣消散，就開始流血。如今已經止住了，哎哎……那個碗哪兒來的？”

小粉青從仁禦懷裏爬到了少帝宮中管事的腦袋上，為了給如風看仁禦。

仁禦的衣衫被褪去，可以看到皮肉已經愈合。如風長舒一口氣，轉頭給臨天打手勢，叫他問問為什麽還不醒。

臨天懶洋洋地問：“那怎麽還暈着？身體太弱了？”

如風瞪他。

“靈元離魂，正在修煉的關鍵時候，不能回來，過些時候就好了。”老者匆匆把小花收起來，去逮捕小粉青。

小粉青被圍追堵截，沒命逃竄，視線不免搖晃，百忙之中還對着如風喊了句：“你師父身材真好。”如風笑着收起小鏡子，這才發現跑得太急，她連鞋子都沒穿。

于是跳上臨天的床，扯過他身上的潔白狐裘蓋住自己的腳，嚷着“凍死了凍死了”。

“你你你，放肆！”臨天的狐皮大氅被搶去一半，露在外面的腿被窗戶中卷進來的冷風一吹，這滋味。

“吶吶吶，還你一點，這麽怕冷，還好意思說我師父身子弱。”

如風身上那個哀哀哭泣，拿手背抹眼淚的小娃娃立刻不見了。“嘿，還說不得了，”臨天站起來把狐皮都推給如風，嫌棄地看着她，“這毯子你等會兒拿走。”

“下雪了！”如風指着窗戶。

“下雪就下雪，有什麽好大驚小怪。”臨天坐下來，在周圍幻化出一圈溫熱的石頭，閉眼假寐。

如風看了會兒飛雪，突然說：“謝謝你呀，少帝。”

“有什麽好謝的，本少一向就是這種尊老愛幼的模範天神。”臨天腦中突然出現一個滑稽的願望，他想要如風為了他，眼睛出現那個悲切的三角形，裏面凝着兩滴将落未落的眼淚。

念頭一閃而過，臨天覺得自己可能是瘋了。

“我說謝你的毯子哈哈哈，保護神君，是你神殿少帝該做的。”臨天覺得自己果然是瘋了。

因為臨天幻出來的暖石，房中漸漸溫暖，叫人思睡昏昏。

如風搓着肉呼呼的因為恐懼而變得僵直麻木的小手，躺下去伸個懶腰，道：“我倦了要睡會兒，你的床好暖，借我用用啊。”

臨天已經習慣如風這種毫不客氣的性子了，無力地擺擺手，示意你睡吧。

如風眼睛剛阖上，驀地想到什麽，翻身坐起，跳下床來。

“去堆雪人吧！”

“不去！”臨天斷然拒絕。

“不去算了，等會兒我堆一個醜八怪，在旁邊寫上你的名字，邀大家來看。”

“你敢。”

為了不被作踐，臨天裹着珍貴黑狐裘勉為其難出門了。如風不用法，雙手凍得通紅，一個胖胖白雪娃娃慢慢出現。

黑寶石嵌進去，雪人立刻活了。

如風十分得意，邀昆侖宮裏的弟子們來看。衆弟子見如風堆得有趣，都出來看。臨天終于見到了心心念念的昆侖宮女仙。

果真各個都美，各有風韻。

如風取一朵鮮花放在雪人的木枝胳膊上，雪人搖搖晃晃走到最美的那個女孩子面前，把花獻給她。

女仙接過花，腼腆一笑。

如風看見臨天發癡的樣子，忍不住笑，一顆雪球丢過去，正好掉進他脖子。

臨天怪叫一聲，攏起一只雪球朝如風砸去。

如風四下躲避，大喊救命。每個昆侖宮的弟子都成了她的盾牌，好在雪球砸在他們身前被他們的靈力擋住，立刻就散了。

如風剛躲開一只雪球，正要奮力還擊，突然腳下一滑，跌倒在地。臨天一邊大聲嘲笑，一邊繼續朝如風砸。那個漂亮女仙這時俯身扶起如風，笑說小心點。

如風小小手掌撐着女仙的手站起來，看見她手腕上似乎有一個淺淺的圖案。

女仙似乎注意到如風的視線，勉強一笑。

“昆侖宮有問題。”夜晚回去，如風對臨天說。

“什麽問題？”

“你不覺得那些女仙不太對勁嗎？”

“沒有啊，挺漂亮的。”

“漂亮是漂亮，可是你沒發現，她們的眼睛都看起來都怪怪的，每個人手腕上還都有一條小蛇圖案。”

“人家昆侖宮的仙女說不準就是喜歡蛇。哎喲，可真美啊，比神殿的美多了。”

真的美，美得不祥。

“但我娘就不是這樣的。”

“我聽我師父說，我娘從前是昆侖宮的一個女仙。我娘手腕上沒有小蛇，眼睛也是活的。”

這些仙女的眼睛都宛如死石。

臨天震驚，問：“你娘是女仙，那你為什麽就這點靈力？”

“說來話長，不行，我還是覺得不對，我們晚上去瑤池看看吧！”

“就你這點靈力，還沒靠近就被人發現了好嗎？”

“那你自己去看。”

去瑤池看仙女倒真不錯，可惜夜黑風高，他才不出去，有仙女看也不去。

“怕黑的膽小鬼。”如風奚落臨天。

“激将也沒用，我就不去。要去你自己找陸壓老頭子去。”臨天趕如風走。

“他不知道跑哪兒找寶貝去了，幾天沒見着人影兒了。你跟我去吧！”臨天從前沒見識過如風纏人的功力，這番見識，嘆為觀止。

她一直念叨“去吧去吧去吧”，臨天把她趕出去關上房門，她就用指甲滑門，一邊滑一邊念“去吧去吧去吧”。

仁禦神君對付她這種磨人行為的手段很簡單，定身咒一念，叫她冷靜冷靜。

臨天尚無經驗，在如風的念叨和指甲在門上劃出的聲音中繳械投降。但真的要去，也不是那麽容易的。

如風說：“出昆侖宮是第一個問題，這裏夜晚之後自帶會自動禁制，就算我們出得去，怎麽到瑤池？瑤池宮在昆侖宮西邊，離這還有幾百裏，我們不能禦龍，也不能駕雲。到時候怎麽進瑤池，又是問題。”

臨天聽如風說完，覺得此事無解，唯有放棄此念頭才是真。

“算了，今晚不去了，我先思考思考再做打算。”如風頹然說。

臨天正要額手稱慶，又聽如風說：“今晚上我們先去探探昆侖宮吧，走。”

出了他們客居的房間，如風取出幾只硯臺的紙鶴，念個咒，叫：“起。”

這些紙鶴四下飛去，隐身在茫茫白雪之中。到處都是守衛發出的靈力，這些紙鶴怕是寸步難行，如風已經想好了紙鶴被發覺之後她的說辭。

然而所有預想的，都沒發生。

紙鶴們順利在昆侖宮裏橫沖直撞，沒有遇到任何的阻攔，确切地說，沒有遇到任何一個神。

整個宮殿，竟然是一座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