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亂神

“也對，你們都分手了。”

顧仁因為昨天那句話不大想搭理李仙，又擔心自己對一個創傷後患者不大人道，所以略側了下臉看了一眼她。

李仙正努力從丢在後座上的巨大背包裏夠一個水瓶，看到顧仁的目光，捂着胸口說：“顧老師，幾年不見了，你怎麽還是這麽好看？噢，英俊的男人……”

她穿軍綠色的防水服，腳上蹬着一雙髒球鞋，整個人活力換發，與顧仁此刻狀态冰火兩重天。

顧仁忍住不生氣，說：“我現在……”

“Not in the mood（沒心情開玩笑）啦，我知道，前女友死了嘛，正常。”李仙終于夠到了她那只戶外用的不鏽鋼水瓶，揚起下巴喝水。

顧仁看準機會猛踩剎車，李仙身體向前傾，水灑了一身。

“哎呀，”她瞪顧仁，“還不能開玩笑了……”

顧仁覺得李仙公主病痊愈，可他覺得她還是生病的時候可愛一些。

李仙撞見顧仁布滿紅血絲的眼，移開眼，擰緊水壺，說：“好了好了，我跟你說跟你說。但我覺得咱們還是找個地方停了車說，不然，容易出事故。”

随便找了個咖啡館，李仙指定了個小包間，翹腿坐着，顧仁忍住不去看她腳上白球鞋上面深深淺淺的灰。

“顧老師，事情是這樣的。就前幾年我不是出事兒嘛你肯定記得。那時候剛被搶救過來之後，我拔了身上的管子打算跳樓來着。”

李仙仰頭，把一頭濃密卷發攏一攏，用手腕上的一根黑色電話繩綁起來。

“沒死成，被尤茹給救了，”李仙說，“得虧當時她救了我啊，不然可便宜那幫孫子了。”

從痛不欲生裏走出來之後才能想明白，已經被傷害了，再連命都不要了，憑什麽？做錯事的不是她。

這幫龜孫子才應該下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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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現在過得不錯。”顧仁這話是真心實意的。

李仙苦笑：“午夜夢回、深夜痛哭也不再少數，但總要向前看不是嗎？”剛開始也不行，到了美國，周遭都是新同學，李仙覺得他們歡快的讨人厭。

一驚一乍讓人讨厭，把不喜歡放在臉上讓人讨厭，上課跟老師毫無障礙地交流讓人讨厭。

李仙不喜歡周圍的任何一個人，申請完大學之後，她讓母親回國，看不下去母親在美國群居利索，整個人迅速老去。

在大學裏她實在不能閑着，跑去洗盤子、打掃衛生、做超市收銀員，勞其體膚，晚上才能睡個好覺。

有一天夜晚兩點多，李仙結束打工，裹着毛衣匆匆回宿舍時，被幾個黑人攔住。

這次她沒有求饒、逃跑，掏出因為走夜路而準備好的□□，毫不猶豫地朝刺過去，積怨已久，好像專等這一刻。刀很快被奪下，她也被摁倒在地。

可是看到那些人身上流出來的血，她突然痛快地笑了。

幾個黑人沒見過這樣的女人，覺得她一定是瘋子。拖着她朝小巷子裏走過去的時候，尤茹出現了，輕易撂倒幾個混混，帶着李仙回學校。

李仙才知道尤茹有一件法寶，可以讓她瞬移。

之後她也不去打工了，沒事就喚尤茹過來。兩個人大街小巷亂竄，去夜店，去大別墅裏偷吃蛋糕，去洛杉矶看日出。

李仙決定改念Social work這個專業，是在兩個人救了一個來自越南的雛妓之後。

之後她連續兩個暑假聖誕假跟學長跑去第三世界的國家，每日累得站着枕頭就睡，一夜無夢。人黑瘦結實了，也逐漸可以跟被蠶食了純真的心和平相處。

李仙點了一根煙，回到剛才的話題：“尤茹當時怎麽救的我你知道嗎？她一個瘦弱的小丫頭，瘸着腿，怎麽可能拉的住我？”

李仙湊近顧仁，故意放輕了聲音，用一種古怪而神秘的腔調說：“那晚上，我都跳了一半了，被尤茹在空中截住，帶着飛回了樓頂。尤茹她，是個神仙。”

顧仁眼睛一瞪，全身汗毛齊齊站立。

用“你沒事吧”的眼神看着李仙。子不語，怪、力、亂、神。

李仙噗嗤笑了，第一反應覺得她腦子有問題，人之常情。

她吐出一口煙，笑着說：“就知道你不信。我有證據。之前在美國，我差點遭人搶劫，尤茹憑空出來救了我。事後我檢查了四周，有一個監控器，尤茹把那畫面改了，改成她從牆角走出來，但是原版我留了底。”

“吶，你看。”李仙掏出自己屏幕碎了的iPhone 6給顧仁。

畫面上有巨大的麻點，但是李仙被幾個黑人揪着頭發拖着走的時候，一個穿長裙子的女人突然出現的場景卻是清晰異常。

顧仁盯着視頻，重複播放了三遍。

尤茹手一揮幾個黑人就暈了過去，也不是人力可以做到的，顧仁覺得要不是李仙說了真話，就是尤茹成了超體裏的女人。

夢裏學校出現怪獸，尤茹飛起，成一個仙俠小說裏的女仙模樣，衣裙飄揚。她有一只kindle，裏面全部都是仙俠小說。

學校裏的女生買裙子，只恨不得越短越好，只尤茹，永遠穿長裙，到腳踝的。

白色、裸粉、湛青。

有次帶她逛街，她看到一條長垂的裙子，十分喜歡，告訴他這個顏色古代叫雨過天青色。

問她為什麽喜歡穿長裙子，她說我們那裏的人都那麽穿。

大學校園裏唯一一次偶遇尤茹，是冬天上完體育課，她就穿着薄薄練功服走在路上。當天顧仁就在網上下了單買了件厚大衣給她，心裏想着劉曉凱追她追得那麽聲勢浩大，她或許會誤會是劉曉凱的禮物。

現在想來，第一尤茹不需要，第二，尤茹肯定知道那大衣是他送的。

他的夢是真實發生的，尤茹把它變作了夢。

所以尤茹真的是鎖骨上有一朵山茶花的女仙。

“所以你知道了吧，她根本死不了，就算肉體壞了，回來再找一個身體來用用也沒什麽問題。重要的是，她的靈元哪兒去了？”

“靈元？”

“哎呦我的顧老師，你都不看小說嗎？就相當于靈魂的東西，他們神都有那個。上次尤茹來找我，給我留了個這個東西，說萬一她有不測，把這個放她胸口。”

李仙一面念叨着尤茹是早有預感啊，一面把她包打開，翻了半天翻到一個化妝包。包裏裏面什麽化妝品都沒有，只裝了一個浮雕着一只龍的銅球。

“走，去救她去。”

顧仁去而複返，還帶了個女人，小楊助手納罕無比，但是上頭囑咐了不準問，他也只好忍着，又帶他們進一遍停屍房。

小楊助手這時候接了個電話，“家屬來了？好好，我馬上來。”

李仙一看到尤茹的屍體就撲上去，整個人癱軟在地，臉埋在床沿，肩膀劇烈抖動。顧仁試圖扶她起來，她披頭散發，發出一聲嚎叫，推開顧仁的手。

顧仁語音艱澀：“楊助理，不好意思，可不可以讓我們多呆五分鐘？”

小楊十分為難，看李仙那副架勢，覺得一時半會兒沒辦法，他那邊又有急事，囑咐顧仁一定要盡快離開之後就匆匆走了。

門甫一關上，李仙就站了起來，對尤茹的屍首恨恨地說：“媽的，一輩子的演技都用在今兒了。”

李仙把尤茹身上的白布掀起，褪到胸側，從兜裏掏出聚魂球，放在尤茹的胸口。等了會兒沒有動靜，再過一會兒，依舊沒有動靜。

李仙急了，是不是要用什麽咒術啊，尤茹沒教她啊。

顧仁看表，已經半小時了，他們必須要先離開。

他趕快撈起放在尤茹胸口的聚魂球，攙扶着“傷心欲絕”、腿腳發軟無法行走的李仙離開。兩人到了廳堂，恰巧碰到了在填資料的劉曉凱。

劉曉凱滿頭是汗，擡眼看到了顧仁和李仙，怔了怔。

“顧老師好，你怎麽在這？”習慣性見了老師先問好。

顧仁現在不太想跟人周旋，瞥眼看李仙，李仙立刻會意，說：“班長，好久不見啊。我聽說小茹出事了，特意回來看她最後一面，請顧老師來陪我……”

“噢……”劉曉凱嗓音沙啞，看起來十分遲鈍，“我陪尤茹媽媽來的。”

他身後的椅子上坐着一個中年婦人，起身朝他們走過來，臉上沒什麽表情，說：“是小茹的同學嗎？謝謝你們來，我今天接走她會送她回雲南。”

尤茹媽媽是劉曉凱陪着來的，顧仁早就開始缺席。

眼前的女人，是二叔顧展宏的受害人，也是顧展宏定罪的關鍵。顧仁因為顧展宏被槍決而疼痛的夜晚，她在痛快。

這是根深蒂固的背道而馳。

顧仁不想這些，對尤茹媽媽點點頭，說：“我是尤茹高中物理老師顧仁，您節哀。”

顧仁看着尤茹媽媽，沒有人到中年的那種頹唐感，反倒看起來清明有力。看得出來眼睛裏沒有悲戚，或許也是知道尤茹身份的。

“顧老師？我聽小茹提起過……”尤茹媽媽微微一笑，眼睛彎成一個好看的弧度，她們母女的眼睛像極。

突然，顧仁感覺到兜裏那顆銅球發出輕微抖動，然後越來越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