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小童

“尤茹家屬，這邊。”

腰側的銅球跳脫不休，顧仁正打算不顧禮貌，沖去停車場的時候，有人解救了他。

尤茹母親和劉曉凱匆匆離開，顧仁用一千米測驗的速度跑到了停車場。

李仙在後趕得上氣不接下氣，彎着腰問：“顧老師，你沒事吧。”

顧仁不說話，一招手讓李仙上車，“咔噠”一聲鎖了車門。然後把抖動不休的銅球拿出來，李仙也呆住，銅球中間出現一道明顯的裂縫，裂縫裏有白色光線散射出來。

且球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越長越大。

顧仁左右一看，迅速放躺椅子，身體扭轉，兩手把銅球放到了後排座位之上。他有點後悔從前沒有認真看尤茹那些小說，功課不夠，此刻完全迷茫。

李仙也沒有這樣的見識，兩人只能看着不斷變大的銅球，默默不發一言。

銅球已經觸碰到了車頂部，顧仁神色一變，再長下去這車不是要被撐破？

好在銅球感覺到阻礙之後不耐地到處捅了捅，四下探好了空間之後，形變成了一只長方體盒子。

李仙跟顧仁緊張望着銅盒，兩人後背生寒，等着潘多拉墨盒打開，未知的宿命出現。

破壞了這種神秘儀式感的是盒子傳來的粗魯敲打聲，砰砰作響中還有一個人的聲音。

“打開！放我出來！”

奶聲奶氣，三歲小朋友的口音。

李仙努力遠離這個盒子，人幾乎靠到了前窗玻璃上，她對顧仁使眼色，顧老師，你上。

顧仁此刻倒不怕了，只是擔心裏面的“東西”生了兩只翅膀六條腿，牛面蛇身，難免驚悚。而且從最近很火的電視劇鋪天蓋地的宣傳裏，他知道了上神也可能生着九條尾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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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尤茹是什麽樣的神族。

顧仁吸口氣，撥開銅盒上的鎖扣，提着向上，慢慢掀開。他發覺自己手心全是汗，渾身肌肉緊繃，如臨大敵。

一團雪白裏，撞上了一雙黝黑的、圓溜溜的眼睛。眼睛長在玉雪可愛的一張小臉上，小娃娃看到顧仁，驚叫一聲。“哐當”一聲關上盒蓋，從縫隙裏射出一道藍光，打穿了顧仁的車頂。

“流氓！我沒穿衣服！”

顧仁擡眼看一眼車頂，一個彈孔一樣大小的漏洞在朝他笑。顧仁縮回拉着鎖扣的手，扶額，他的車。

李仙看顧仁的表情，忍不住想笑，問：“可怕嗎？”

顧仁不答，探手關上了鎖扣，說：“可怕。”

“你才可怕！醜八怪！”裏面的小丫頭不滿意，拼命拍打盒蓋，“放我出去！”

“小尤茹，別急啊，姐姐帶你去買衣服去。”

李仙催顧仁趕快發動車子，去商場買衣服。完全沒注意到顧仁表情十分詭異，他醜八怪？有沒有審美？

“誰是小尤茹？我是小如花！”

李仙一下就噴了，哄她：“好好好，如花如花，咱們先去買衣服穿啊。”

裏面發出了一聲軟軟的“哼”，表示行吧，就這麽着。

顧仁四下看了看，确定周圍沒有別人之後，下車打開後門，抱起銅盒，把它丢後備箱去了，眼不見為淨。

到了商場，李仙才想起來問：“她多大啊？”

顧仁思考了一下，說：“按三歲孩子的大小買吧。”

李仙半小時回來，手裏拎着十多個袋子，還能歪着頭接電話。“好，等會兒見。”她把袋子丢在後排座上，說：“顧老師，我學長回國找我，我得先走了啊，随時聯系！”

背起她的背包一陣風一樣地就跑了。

“哎，喂！”顧仁探出身子喊她。李仙比了個加油的手勢，然後伸手攔出租車。

顧仁心情沉重，開車回自己家的車庫裏，打開後備箱。箱子裏沒有動靜，顧仁彎腰去聽。

“哇！”

顧仁吓一跳。裏面扮老虎的小娃娃咯咯笑了，專等着吓他，誰讓他把她關在這麽黑漆漆的地方。

顧仁向後退一步，懷疑長此以往，他的心髒會出問題。他頭皮發麻，從李仙買的數套衣服裏挑出一套來，說：“這有衣服，我背着不看你，你來拿。”

顧仁打開鎖扣，手裏捏着衣服，背着身子。小娃娃慢慢伸出手，試探着到處摸。顧仁感覺到手臂上有柔軟的劃過，怔了怔。

拿了衣服之後蓮藕一樣的小手臂迅速地縮回了盒子裏。過了會兒，裏面響起小尤茹頹然的聲音：“我不會穿。”

顧仁搖搖頭，從手機上搜了一個童星的照片，說：“拿這個去看。”

“哇，她怎麽在上面！是畫嗎？”手機敲打牆壁的聲音響起。

顧仁嘆口氣，無力地說：“不是畫，快照着這個穿衣服。”

悉悉索索的聲音終于結束之後，小尤茹從盒子裏跳出來，叫：“醜八怪！”

顧仁轉頭看她，小尤茹一呆，剛才才成形，視線沒有恢複，看到的是張扭曲的怪臉。現在看清了，原來很好看啊。

不過她嘴硬，繼續叫：“醜八怪！”

顧仁對自己說，不跟小孩子一般見識。他伸手要手機，看到已經被敲出豁的iPhone 7，內心複雜。

小尤茹說：“我怎麽在這兒啊？你是誰啊？”

顧仁剛才不小心沒能非禮勿視，看到白胖身體上的茶花紋身，知道她就是尤茹的，叫什麽來的，靈元？

想了想，說：“我是你哥哥。走吧，先跟我回家。”

小尤茹癟癟嘴說：“我為什麽要跟你回家，我不認得你，我要回我自己的家。”

蹲下來，轉身，小心翼翼爬下後備箱，哎呦，腿軟腳軟。小尤茹顫顫巍巍走了幾步，發現顧仁沒有追過來的意思，禁不住扭頭去看。

顧仁拎着十幾個購物袋，人高腿長，比小尤茹走得快多了，他目不斜視走出車庫，轉頭說：“快出來，我要鎖門了。”

小尤茹穿着錯了正反的小短袖，褲腰被她拉到了肋骨上，吭哧吭哧走出來，看着周圍的房子和花草，覺得一派陌生。

“你回你自己家吧，再見。”顧仁朝小如花擺擺手。她手臂抱胸，氣鼓鼓地看着顧仁。

顧仁心裏好笑，不露聲色，打開別墅的門走了進去，把小尤茹留在車庫門口。小尤茹更加确認他根本不是什麽哥哥，不然怎麽會把她丢在這裏不管，多半是人販子。

顧仁顧不上心疼他的車和手機，進了門就先煮了杯咖啡，他現在需要保持頭腦清晰。反正小尤茹夠不到大門的門鎖，也不會按密碼解鎖，跑不出去。

門外的小尤茹打量了一番院子裏的草坪、花圃，還有顧仁兩層樓的小別墅。

她渾渾噩噩的，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在這裏，只覺得自己的世界好像本來不應該是這樣的，但她也說不清本來是什麽樣的。

好似又不是全盤陌生。

這種感覺太不爽了，小尤茹決定去找顧仁去探探口風。

于是就在顧仁脫了襯衫挂起來、拿起一件短袖的這麽一瞬間，他床上就多了個人。顧仁一回身就看見小尤茹坐在床沿晃着腳，盯着他，目不轉睛。

顧仁簡直想用短袖遮擋一下自己的肉體。還有穿牆而入這種技能！

想了想，算了，這麽個小丫頭，看就看了。到底過不去，顧仁背過身把T恤套身上，走過來把小尤茹抱起來丢地上，說：“不要随便坐我的床。”

小尤茹一身反骨，偏偏“嗖”一聲又飛回顧仁的床上去了，還用力蹦跶，挑釁地看着顧仁。

“……”

顧仁看着淩亂的床鋪還有已經飛到了地板上的枕頭，默默打開知乎，搜索，如何摧毀一個熊孩子。看了兩篇就把手機丢下了，這些都不适用于一個有特異功能的熊孩子。

所以無招勝有招，不理她。

果然，顧仁忍着不發一言，下樓到客廳裏，小尤茹很快就覺得沒意思，好像她架勢拉開、鑼鼓喧天，只得到對方的一個王之蔑視。

顧仁的咖啡剛剛煮好，他接了一杯，才剛喝了一口，小尤茹再度出現。

“醜八怪，你在喝什麽？我也要喝！”

顧仁不理。

“你聾了？”

顧仁還是不理。

“你再不理我，我就把你手裏水的潑了，潑你一身。”小如風摩拳擦掌。

顧仁終于擡眼看她，把手裏的咖啡杯放在桌子上，心說，冷面的、好氣質的尤茹哪裏去了？

哦，躺在停屍臺上呢。

顧仁想了想，撥了個電話給劉曉凱。劉曉凱似乎在公交車上，周圍不大安靜。

“顧老師？嗯嗯，還有手續沒走完，說是明天才能領，我給尤茹媽媽找了酒店住，放心吧。”

就在他打電話的間歇，小尤茹偷偷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一口全吐了，亂叫：“好難喝好難喝！”

顧仁挂了電話，深呼吸，走過來，指着小尤茹一身的咖啡漬，用一輩子少有的嚴肅語氣說：“尤茹！”

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