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瓶子倒了

就梧點頭:“我明白掌櫃的想法,但就怕殿下她……”

“她怎麽?”陸景行鳳眼微眯,“她要是還敢不知死活地與江玄瑾牽扯,我也打斷她的腿!”

……今日的陸掌櫃,似乎格外暴躁啊。就梧搖頭,低低地嘆了口氣:“說是這麽說,她若拗起來,誰攔得住?”

陸景行想了一會兒,痛苦地閉上眼:“這祖宗真是要人命!”

“您先好生歇息吧。”就梧拱手道,“殿下那邊有我們照看,不必太擔心。”

他現在就算擔心也什麽都做不了啊!身上縫合了的傷口還在滲血,人都坐不起來,只能兀自生悶氣。

李懷玉哪兒都好,就是看男人的眼光差得很,這麽多面首她沒看上,他這樣玉樹臨風豔絕無二的人,她也沒看上,偏生看上個冷不溜丢的紫陽君。

說實話,陸景行至今不明白江玄瑾除了那張臉之外,還有什麽好的,一看就是個不會體貼人的主兒,若換做是他,怎麽可能連自己夫人懷了身子都不知道。

江玄瑾坐在馬車上,沉默地看着車簾外頭倒退的樹幹。

“已經安排妥當。”乘虛策馬回到車邊同他複命,“半個時辰之後就會有衙門的人去山下收屍。”

頒旨的太監連同護送的二十護衛,統統死于“山賊”之手,并未到達寒山寺。如此一來,就算不得紫陽君抗旨。

神思回籠,江玄瑾輕輕敲了敲旁邊小窗的沿:“別讓老太爺知道了。”

“屬下明白。”

車輪滾動很快,車廂裏颠簸得很,乘虛看了他好幾眼,終于是忍不住道:“主子,趕這麽快做什麽?”

江玄瑾淡聲道:“早些到邊城,便早些安全。”

是為了安全?乘虛搖頭:“您……是還記挂夫人嗎?”

“沒有。”答得果斷,江玄瑾冷聲道,“她自己要走,本君記挂她作何?”

與夫人在一起半年,別的沒學會,撒謊不臉紅的本事倒真是漲了不少。乘虛唏噓,怕他惱羞成怒,也沒多說,打馬就想去後頭看看江家其他人走到哪兒了。

然而,馬頭剛一調轉,一道寒光就穿空而來,尖嘯之聲聽得人頭皮發麻。

“小心!”車轅上的禦風低喝一聲。當即勒馬。

“锵——”乘虛仰倒在馬背上,堪堪躲過那支短箭,目光陡然淩厲,拔出腰間長劍便看向來處。

幽深的樹林,風動葉海波瀾起,涼氣滲人。

四周暗衛都警覺起來,禦風下了車,按住車簾道:“您身上有傷,別下來。”

皇帝的反應比他們想的都快,宣旨太監兩日不歸,暗殺的刺客就接踵而至。江玄瑾垂眸撚了撚手指,低低一笑。

十五歲就心機深沉如此,李懷麟還真是個當皇帝的料。

可惜這回,他這個當人太傅的,就不一定讓着徒兒了。

濕潤沁涼的秋風裏。突然就染上了血腥味兒。江府的馬車被越來越多的刺客包圍,護衛們持刀守在車旁,都做好了迎接一場血戰的準備。

江玄瑾掀開車簾看了看,心情突然不太好。

這地方,還真是像去白龍寺路上的那片樹林。

“殺——”有人大喊了一聲。

乘虛和禦風都紅了眼,上前便與賊人對上。知道他們這邊的人沒對方多,用的招數全是一擊致命,省力又省事。

然而,形勢亂得他們猝不及防,一向配合極好的兩個人,被對面衆多的刺客沖開,各自落在了人堆的一處。

“禦風!”乘虛皺眉,看一邊隔開面前揮來的大刀,一邊看向背後的馬車。

有人沖破了禁衛防線,已經靠攏在了車前,動手就要去掀簾子——

禦風自身難保,阻攔不及,只能大喝:“保護君上!”

掀開了車簾的刺客大喜過望,前頭的護衛都被纏住,只要他這一刀送進去,取了紫陽君性命,那升官發財豈不就是手到擒……

“呯!”簾子掀開,裏頭的人出手極快,格了他的大刀,抓着車廂門沿,一腳便将他踹落車轅。

天旋地轉,那刺客倒在地上愣愣地看着車裏出來那人。

耳邊是殺戮四起的慘叫血腥,眼前是人間難得的朗月清風,這紫陽君生得實在俊俏,長身玉立地往車轅上這麽一站。哪怕是生死攸關的時候,也讓人忍不住想停下來多看兩眼。

《紫陽美人賦》裏有句話怎麽說的來着?

其怒若蛟龍出海,雖駭然姿色更佳。

刺客看傻了眼,刀什麽時候到了對面這人手裏都沒察覺。只愣愣地想,紫陽君這樣的人,死了是不是有點可惜?

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喉間就突然一涼。

毫不留情地抹了刺客的脖子,江玄瑾抽刀看向乘虛那邊,擡步就迎了上去。

“君上?”乘虛吓了一跳,看他眉目間滿是殺氣,又是慶幸又是擔憂。

慶幸的是當真動了殺心的君上,不用他們保護,反而能護着他們。但擔憂的是,好端端的,他怎麽突然這般生氣?

他很少親自動手殺人,逼不得已的時候出手,也總會下意識地給人留活路。然而眼下,君上下手比他們更狠,一刀封喉,刀刀都精準無比,仿佛地府歸來的閻羅,讓人瞧着都心驚。

刺客的血濺上他的側臉,他皺眉,很是嫌棄地想用袖子抹掉,但看一眼自己的衣袖,不知為何又放下了,棄了卷刃的刀,轉頭又奪了劍,低聲喝道:“往後撤!”

還往後?後頭的刺客也定然不少!

乘虛想了想,道:“您要是擔心後頭江府衆人安危,咱們便兵分兩路,您往前撤,咱們去看後頭老太爺他們……”

話說一半,看見君上的眼神,他閉了嘴。

“撤!”

這一場打鬥,雙方都沒占着便宜,但行刺的最好時機已丢,紫陽君不僅殺不了,還有可能讓他們喪命。見勢不對,刺客也不打算再追,看他們往後退,便也陸陸續續地隐回樹林之中。

後頭的馬車走得不快,離他們較遠,好在護衛足夠多,江玄瑾趕過去的時候,雙方膠着,車上的人倒是被護得好好的。

“這是怎麽回事?”老太爺萬分不解,坐在車裏一動不動,神色緊張。

江深在他旁邊陪着,抿唇道:“江白氏那話可能是真的,陛下一早就想除去三弟,他接旨回京,下場不會好;可抗旨不從,江府上下也要遇刺,當真是不給活路。”

江老太爺皺眉:“你在瞎說什麽?”

“不是瞎說。”江深唏噓,“事實如此,不然您以為三弟那樣規矩的人,為何會做這忤逆之事?”

老太爺一臉茫然,顯然是沒想明白,江深卻是明白了李懷玉臨走前那一番話的意思,心下唏噓不已。

正想着呢,車簾就被人掀開了。

“父親,二哥。”江玄瑾在車外,淡聲道,“坐穩了,要趕路。”

青珀色的袍子上橫七豎八地灑着豔紅的血,江老太爺一看就吓了一跳,急聲問:“傷着了?”

江玄瑾微微一頓,搖頭:“別人的。”

意識到自己的反應太過,老太爺輕咳一番,握着龍頭臉色陰沉。

這種不肖子,擔心來幹什麽?死了也是命數!

江玄瑾也沒指望能得個原諒,見他們都無礙,便放下車簾上了馬,帶人一起沖出這包圍圈。

厮殺不歇。地上橫躺着的屍體有刺客的,也有江府護衛的。不過好在半個時辰之後,江府的馬車還是全部離開了這片樹林。

太陽升起,朝堂之上,齊翰出列就禀:“陛下,先皇有旨,令紫陽君在京輔政。可如今,君上不遵聖旨,攜江府上下一同去了紫陽。臣以為,這等舉動,實在有不忠之嫌。”

“紫陽君回紫陽,也并未同陛下禀告。”柳雲烈道,“據臣所知,君上滅叛亂有功,陛下還頒旨賜婚。但君上似乎沒接旨。”

這話說得委婉,聽見的人都知道是什麽意思。

紫陽君抗旨,還帶着一家老小回去了封地,這擺明了就是忤逆聖命,別有所圖!

李懷麟長嘆一口氣:“為何會這樣……”

“陛下,臣有本奏。”白德重出列,拱手道,“京郊傳來消息,說臨江山腳下發生了兩樁打鬥,一樁遇害之人為頒旨太監,并着二十護衛,全都死于山賊手下。另一樁是來路不明的刺客,殺害了不少江府護衛。”

頒旨太監死在山腳下,紫陽君壓根沒接到聖旨,算不得抗旨。江府衆人在遇刺之後。不回京都,而是去了紫陽,其中緣由,心思多的人稍微想想就能明白。

這哪裏是紫陽君要反?恐怕是知道行刺之人的來路,所以不敢回京都了吧。

當然了,這只是衆臣心裏的想法,是不能放在明面上說的,于是齊翰和柳雲烈還是占了上風:“江府遇刺,紫陽君就可以不回京都而去紫陽?這是什麽道理?”

“不管有何緣由,君上不回京是事實,實在辜負了陛下的信任。”

韓霄等人一走,紫陽君再離開,朝堂上就是這黨人的天下了。白德重知道單舌敵不過衆口,索性也沉默了。

于是李懷麟順理成章地就道:“衆愛卿如此忌憚紫陽君,朕卻還是偏信他多些。為表朕之倚重。這賜婚的聖旨就再下一回。”

“陛下仁至義盡。”

“陛下寬宏大量!”

齊翰和柳雲烈齊聲恭維,白德重聽着,卻是暗道了一聲糟。

皇帝一道聖旨下兩回,看似是厚愛,實則就将紫陽君逼上了絕路。一旦他抗旨,皇帝便可定下紫陽君造反之名,糾集各路郡王讨伐之。

這可怎麽辦?

李懷玉聽見消息的時候正在喝老雞湯,赤金的廚藝好得很,雞湯熬得又香又濃,她戀戀不舍地喝了好幾口才挪開嘴:“你們覺得紫陽君會是什麽反應啊?”

就梧道:“他既已來了紫陽,就沒有回去的道理。”

“可不回去,豈不是坐實了造反之名?”白皚搖頭,“君上到底是江家人,他想放手一搏,江家那些人也不會同意。”

“難不成齊齊回京都去送死?”清弦哼笑。“那可真是個忠誠的笑話了。”

還別說,在世人眼裏,江家人都是這麽個忠誠到傻的形象,真要發生這種事,大家都不會覺得奇怪。

懷玉撐着下巴聽着,小口小口地撮着雞湯,看他們已經開始讨論江家回京之後皇帝會怎麽做了,才笑眯眯地打斷:“紫陽君到邊城多久了?”

就梧算了算,答:“一日有餘。”

“他做了什麽?”

“安頓江府的人,與邊城郡守議事。”就梧挑眉,“好像還準備了不少幹糧盤纏。”

這麽一說,還真不像是要回京送死的模樣。清弦“嘿”了一聲,摸着下巴道:“那咱們是不是有好戲看了?”

照這樣來看,怎麽也得打起來啊。

一碗雞湯見了底,懷玉抹抹嘴。垂眸道:“北魏要亂啦,咱們趕緊回老巢,才有幾日清閑日子過。”

就梧點頭,又皺眉:“咱們沒馬車了,四個城門口都貼着通緝畫像,陸掌櫃又重傷未愈,現在要走可能很難。”

懷玉問:“陸景行那傷,大夫是不是說必須躺着啊?”

“是。”就梧點頭,“所以要他坐車出城的話,可能……”

“沒事兒,我有法子!”李懷玉拍拍手就站了起來,“保管他能舒舒服服地出去!”

屋子裏衆人看她的目光頓時充滿了敬佩,真不愧是聰明絕頂的殿下啊!這種困境裏都還有辦法!

然而,一個時辰之後,他們的面前多了一副棺材。

“怎麽樣?”李懷玉得意地拍了拍棺材蓋。“裏頭鋪了棉被,又暖和又舒服,保管讓他躺着出城!”

衆人:“……”

就梧突然覺得,陸掌櫃的脾氣是真的好啊,這麽多年沒掐死他們殿下,實在是心懷慈悲。

“李懷玉,你是不是覺得我現在動不了,所以揍不了你?”陸景行氣得手都哆嗦了,“我還沒死呢,你就要給我出殡了?!”

懷玉一邊往自己袖子上捆白布,一邊安撫他:“又不是真的出殡,權宜之計嘛!誰讓你傷這麽重?”

“你們被通緝,我又沒被通緝!”陸景行咬牙,“我自己出城就行,大不了出去了再彙合!”

“你想怎麽出去啊?”懷玉挑眉,蹲在床邊跟他比劃,“不躺棺材你就得讓兩個人擡不是?陸掌櫃這麽風流倜傥的人,被人擡出城,看着好看嗎?”

想了想那個場景,陸景行沉默了。

男人可以不英俊,但一定要有氣勢!他堂堂北魏第一風流公子,怎麽能把自己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露于衆目睽睽之下?

“那還是躺棺材吧。”想了許久,他屈服了,“你準備妥當些。”

“我辦事兒,你放心啊!”懷玉咧嘴就笑,扯了扯自己袖子上的白布,“咱們都商量好了,你是城南的某掌櫃,就梧他們扮成送葬的家丁,儀仗都在外頭,馬上就能走!”

看她一眼,陸景行問:“你扮作什麽?”

他的未亡人?那就該換喪服吧,就袖子上這一點白……

打散自己的頭發,懷玉随手就紮了個男人的發髻,拿發帶捆好,粗聲粗氣地答:“你爹。”

“……”

就梧等人正在門外等着擡人呢,冷不防就聽得屋子裏一聲怒喝:“李懷玉!”

“哎呀哎呀。”躲過他用力擲來的枕頭,懷玉嬉皮笑臉地道,“我這張臉的畫像可貼在城門口呢,不貼個胡子當你爹,怎麽蒙混得過去?哇,你別激動!不當爹當個叔伯也行……”

裏頭呯裏哐啷的聲音很是激烈,就梧聽着,猶豫地回頭問:“要去勸勸嗎?”

衆人齊齊點頭,殿下還懷着身子呢,她再混蛋也不能傷着呀。

于是,李懷玉躲閃之間,就見門突然被推開了。與她關系最好的四個面首齊齊跨過門檻,動作整齊地朝陸景行一拱手:“掌櫃的息怒。”

“看看,還是他們對我好!”躲在椅子後頭,懷玉感動極了。

陸景行鳳眼微眯,半撐着身子看着他們:“我為什麽要息怒?”

四個人相互看了看,齊聲答:“積德行善!”

李懷玉:“……”

院子裏一點出殡的氣氛也沒有,打打鬧鬧的,不知道的還以為在過年。丹陽長公主終于恢複了她以前的德性,拍着桌子大吼道:“我不介意多給你們準備幾個棺材,讓你們全躺着出去!”

陸景行冷笑:“就梧,給她準備一個,她身子也不好,該躺。”

“你敢!”懷玉捏着一把胡子就往臉上貼,“我等會換個白胡子,直接當你爺爺!”

“你還是把頭發一起弄白吧,直接當我祖宗。”陸景行撇嘴。

就梧等人失笑,捂着嘴不敢讓殿下察覺,可懷玉眼睛尖啊,看見了就叉腰:“你們同流合污沆瀣一氣!”

聲音裏七分佯怒三分笑意,像與人打鬧生氣的小孩子,無憂又無慮。飄過高高的圍牆,被秋風卷上了天。

圍牆外,江玄瑾沉默地站着,聽着裏頭的聲音,似嘲非嘲地笑了笑。

一切準備就緒,懷玉也僞裝妥當,衆人終于出了門,長長的送葬隊伍徑直往西城門而去。

“放心吧。等會到了城門口我就開始哭。”懷玉站在棺材邊對就梧道,“一般來說城門口的人是不攔出殡的,但他萬一要是攔了,你們就該塞錢的塞錢,該說好話的說好話,總能混出去。”

就梧點頭,衆人都不是特別緊張,畢竟這法子很少有人能想到,應該不會出什麽差錯。

然而,到城門口的時候,他們還是被人攔下了。

“官爺行行好。”清弦上前,拿着一包銀子就往人手裏塞,“我家老爺趕着入土呢,你們這一個個地查,要耽誤多少時辰啊。”

掂量兩下那銀子的分量,守門的護衛眼眸一亮,側身就想放人。

“站住。”旁邊走過來一個将領,看他一眼,轉頭對清弦道,“上面有令,出入城門都得盤查。”

守衛一愣,連忙跟扔燙手山芋似的把銀子扔回清弦手裏。

清弦錯愕,回頭看了一眼。

這麽嚴?還以為紫陽君要跟皇帝杠上,紫陽之地的皇令不會太遵行呢。真讓他們盤查,定是要認出幾個畫像上的人的。

懷玉正在假哭,見狀就顫顫巍巍走了上來,嘶啞着嗓子用老頭兒的聲音道:“你們還是不是人吶?我兒子死得這麽慘,你們還要盤查?”

她臉上貼着托腮胡子,臉色蠟黃,彎腰駝背的,真像極了一個老人家。

将領神色複雜地看着她,正想說點什麽,頭頂上就有人嗤笑了一聲。

這聲音熟悉得很,以至于一聽見,李懷玉就渾身一僵。

清弦擡眼,就見高高的城樓之上,江玄瑾負手而立,像是在看遠處的風景。可他這氣勢壓人,擺明是發現了他們,只是沒直說。

走不了了。

懷玉眯眼,有些莫名其妙。不幫她就算了,她自己想辦法。可他反而來攔着是什麽意思?

“今兒這日子似乎不太好。”她扭頭道,“回去再守守靈吧。”

與其被在這兒當場揭穿,不如快些離開。

出殡隊伍調了個頭,開始往回走。然而沒走兩步,背後就有人跟上來,輕輕按住了棺材。

“不是說趕時辰?”江玄瑾臉上滿是譏诮,“本君送你們一程?”

就梧等人下意識地就護在了懷玉身前,懷玉黑了臉:“不必了。”

“怎麽?不下葬了?”目光落在那棺材上,江玄瑾道,“不是該入土為安嗎?”

你才該入土為安!

知道他是故意找茬,李懷玉也懶得僞裝了,站直了身用自己本來的聲音道:“君上不想辦法應付陛下,倒是有空來為難我?”

後頭城門口站着的将領神色疑惑地看了過來。

江玄瑾看他一眼,眼神微暗,也沒空多解釋,只道:“你們若是不出去,那可就得往本君那裏走一趟了。”

還往他那兒走?跟羊入虎口有什麽區別?棺材裏的陸景行都聽不下去了,使勁頂了頂棺材板。

察覺到不對,江玄瑾伸手就将蓋子給摁了個嚴實。

“走不走?”他有些不耐煩。

這是紫陽,他的地盤,他說走,她拒絕有用嗎?李懷玉哼笑,拂了衣袖很是潇灑地道:“開個路。”

她倒是要看看這個人還想幹什麽。

見隊伍又重新動起來,江玄瑾才朝背後的乘虛道:“城門口那個。”

“明白!”乘虛點頭,與隊伍逆行,回去城門前就朝那将領拱手,“大人,郡守有請。”

紫陽在他的名下,雖然從未來過,但紫陽諸事,每年都是由各地郡守上報給他,再行處置的。故而他一來,這邊城的郡守立馬投誠,并明說了城中有帝王耳目。

李懷玉鬧這一場倒是好。耳目直接就露了形,叫他抓了個正着。

看了看她的側臉,江玄瑾抿唇。這人多半以為是他讓人攔出殡隊伍的,瞧着還有些惱意。

他沒多解釋,誤會了也挺好,他要是說城門口是可以随意進出的,那她肯定就同陸景行他們一起走了。

紫陽君落腳的地方是郡守府,偌大的院子就給他一個人住。李懷玉進去就扯了臉上的絡腮胡子,再讓就梧他們把陸景行撈出來透透氣。

“君上想做什麽?”李懷玉開門見山地問。

江玄瑾道:“各位在邊城多歇一段時間也無妨。”

“歇?”懷玉看他一眼,“京都傳來的消息您沒收到?”

皇帝真跟他杠起來,這邊城是可以歇的地方嗎?

伸手倒了一盞茶,江玄瑾曼聲道:“不必擔心。”

誰擔心他啊?都在擔心自己的小命好不好?懷玉還想再說,可看看他背後,她突然覺得不太對:“禦風呢?”

往日禦風總和乘虛站在一起,他們這一路從城門口過來,怎麽也沒看見禦風的影子?

“他去辦事了。”乘虛答,“夫人可以安心在這裏休息。”

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們,懷玉摸着下巴沉思。

皇帝的聖旨下得很快,親筆寫好蓋章,交給了新上任的虎贲中郎将,派他率了兩百護衛,前去紫陽邊城。安排是很妥當的,武夫宣旨,帶不多不少的護衛,既氣派又能震懾人。

然而,他們完全沒有料到,這一隊人在行至臨江山附近的時候,遭遇埋伏,兩百多人,只逃了三四個人回京。顫顫巍巍地禀告慘況。

“又被伏擊?”李懷麟眉頭都擰成了一團,“兩百多精衛,都沒能抵抗住?”

“山賊人數衆多,實在無法逃脫。”受傷的護衛奄奄一息地道,“還請陛下派兵,去給兄弟們收屍……”

李懷麟臉色很難看,這些人要是在紫陽境內死的,他還能有個說法,可怎麽又是在臨江山下死的?

動手的肯定是紫陽君,他知道,除了他沒人會冒險攔截聖旨。但他來這一手,什麽證據也沒留下,他就算去朝堂上說紫陽君反了,也不會有人信。

還真是個啞巴虧!

怒極之下,李懷麟還是不信邪。又派了幾隊人馬去頒旨。

然而不管是三百人還是五百人的隊伍,行至臨江山,都是有去無回。

滿朝嘩然,覺得那臨江山下肯定是有個巨大的賊窩,不然怎麽可能誰都過不去呢?一時有人建議先封鎖臨江山,減少傷亡。也有人建議出兵,把那賊窩一舉端了。

李懷麟坐在龍椅上直磨牙,什麽賊窩,他真派大軍過去,必定會撲個空!浪費兵力不說,還被人當猴耍。

正氣着呢,目光突然掃到了下頭安安靜靜站着的白德重。

李懷麟眼眸微亮,突然問:“白家二小姐,是不是尚未出閣?”

白德重正在走神,聞聲一驚。出列拱手:“臣慚愧。”

白璇玑都已經要滿十九歲了,江家一直不提那婚事,別的人家也沒來提親,只能一直擱在閨房裏。

李懷麟恍然,然後笑道:“白大人為國盡忠這麽多年,也該有些優待。”

精衛他說殺就殺,那白家人呢?他殺是不殺?

白德重迎頭看着帝王那眼神,突然覺得有些毛骨悚然。

邊城裏風平浪靜,一直沒有看見聖旨的影子。李懷玉等人借住郡守府,個個臉色都不太好看。

“你是不是有毛病?”陸景行撐着身子坐在江玄瑾面前,沉着臉道,“根本不是一路人,為何非要強湊一處?”

江玄瑾慢條斯理地把地圖鋪在了桌面上:“本君要去紫陽主城,你們要去丹陽,從邊城出發。都是一個方向。”

如何就不是一路人了?

陸景行眯眼:“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

一個是忠君為公的紫陽君,一個是已經被皇帝逼得走投無路的長公主,這兩個人說不定什麽時候就又會持刀相向,那現在還攪合什麽?

江玄瑾漠然轉頭,看向窗外那幾個湊在一起嘀嘀咕咕的人。

李懷玉和清弦他們蹲在一處,圍成了一個圈兒,背影看起來又瘦又小,也不知道在說什麽,旁邊的清弦突然就把手搭到了她的肩上。

眼色一沉,江玄瑾站起了身。

“做什麽?”陸景行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哼笑,“他們本就親密,你攔得住嗎?”

李懷玉那種性子,越攔反而越來勁兒。

江玄瑾不答,擡步走到房間裏那落地的花瓶旁邊。伸手一推——

“哐”地一聲巨響,上好的瓷器倒在地上,摔得稀碎。

這動靜太大,外頭的人都吓了一跳,懷玉站起身來看向窗戶裏,清弦不得不将手放下。

“怎麽回事?”她問。

“無妨。”江玄瑾淡漠地道,“不小心碰倒個瓶子。”

陸景行簡直是又氣又笑:“這哪是瓶子?分明是個缸子!”

裝醋的那種!

你說江玄瑾這個人怎麽古怪呢?知道算計帝王,也是做大事的人,可偏生在這種小事上,跟個孩子王似的讓人哭笑不得。

男人的占有欲,真是跟感情無關的、最根深蒂固的東西。

懷玉古怪地看看江玄瑾,又看看神色詭異的陸景行,憋了半天勸了一句:“有話好好說,別吵架。”

誰吵架了?這種勸小兩口的語氣是怎麽回事?陸景行直翻白眼,想了想。突然來了點精神,朝她招手道:“你過來扶我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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