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禦封君夫人

李懷玉哪裏知道他有什麽小心思?陸景行身上本就有傷,坐這麽一會兒肯定難受,于是她抓着窗臺一攀,越身就進了屋子,一把扶住他的手肘。

看着她這潇灑無比的動作,陸景行臉抽了抽:“門就在那邊,你多走兩步路是會斷腿還是怎麽的?”

“這裏近嘛。”想起自己現在似乎不能劇烈運動,懷玉很是心虛地笑了笑,手上用力,将他攙扶起來。

陸景行起身,擡起胳膊,像方才清弦那般搭到了她的肩上,鳳眼泛光,很是挑釁地看向旁邊的江玄瑾。

來來來,你再砸個花瓶看看?你把房子砸了老子也不松手,咋的?

江玄瑾:“……”

“傷口換藥了嗎?”完全沒察覺到這兩人眼裏的刀光劍影,懷玉一邊扶着陸景行往門口走,一邊問。

陸景行勾唇答:“沒換啊,他們下手都重得很,換藥這種事兒還是得姑娘來。”

那倒是,陸景行一向重女輕男,找個姑娘來伺候他,比就梧招財他們靠譜得多。懷玉點了點頭,心想等會就去尋個丫鬟。

然而,這話狡猾得很,懷玉懂他的意思,江玄瑾卻是皺了眉。

陸景行身邊就李懷玉一個姑娘。

“殿下。”他開口,喊住那即将跨出門檻的人。

懷玉一頓,扭頭:“君上有何吩咐?”

攏了攏袖口,江玄瑾道:“有件重要的事,還想與殿下商議。”

重要的事?懷玉想了想,道:“等我先送陸掌櫃回房,之後再議?”

“也不急。”垂眸慢悠悠地吐出這麽一句,江玄瑾擡步,走到了他們身邊,“先送陸掌櫃要緊。”

這副姿态,竟是要與她一起送?懷玉咋舌,昔日的紫陽君是何等嫌麻煩啊,從不浪費功夫在無聊的事情上。如今倒是清閑了,還願意纡尊降貴做這些。

将陸景行的胳膊往肩上颠了颠,扛穩了,懷玉朝他颔首,然後架着人就離開那廂房。

江玄瑾信步跟随,一路都聽她與陸景行嘀咕拌嘴:

“你傷口怎麽還滲血啊?藥堂裏賣的都是假藥?”

“笑話!我陸記的藥堂,能給東家用假藥?”

“那可不一定。你死了,鋪子不就落他們手裏了?”

“……”這麽一想還挺有道理,陸景行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胸口,沉思。

懷玉進門就把他放在床上,動作很輕,但這人嘴裏一直倒吸涼氣,表情也痛苦得很。

“我傷口該不會又裂了吧?”

聞言,懷玉很是自然地就要去掀他衣襟。

然而,手剛伸出去,就被人抓住了。

“我來。”江玄瑾面無表情地把人扯到後頭去,一撩衣袍便在床邊坐下,兩根手指扯開陸景行的外袍,掃了一眼他身上纏着的白布。

“裂什麽?”他冷嗤,“真裂了還只這點血?”

陸景行白眼直翻:“這叫一點兒?”

半條白布都染紅了好不好?

睨他一眼,江玄瑾淡聲道:“這傷若在女子身上。還值得大驚小怪。”

言下之意,你要是再大驚小怪,那就別當爺們了,當女人吧!保管被人呵護得好好的。

陸景行:“……”

李懷玉伸了個腦袋過來問:“你還好嗎?要不要請個大夫來?”

“不必。”聲音從牙齒縫裏擠出來,陸景行一字一句地道,“完全不值得大驚小怪!”

“這樣啊。”懷玉點頭,“那君上就先請吧,讓他好生休息。”

江玄瑾勾唇,看她很是果斷地往門外走,便也起身,負手跟上去。

秋意已濃,庭院裏花木蕭條,人立着,一陣風過來,涼意滿面。

懷玉搓了搓胳膊,問:“什麽事?”

看她一眼,江玄瑾站在她西側,淡聲道:“本君到邊城之前,遇見了追殺。刺客來者甚衆,武功都不低。”

這事兒懷玉有耳聞,神色古怪地道:“君上知道他們的來歷?”

“京都附近,人數又這麽多,還能是什麽來歷?”江玄瑾抿唇。

他抗旨不遵,終究是把帝王惹惱了。但李懷麟沒明着來,倒是跟他玩起了陰招。

“有個詞叫唇亡齒寒,不知殿下可否聽過?”

懷玉撇嘴:“我只是字寫不好,又不是文盲。”

是啊,當初裝作不會寫字,卻還能靠在他懷裏幫他讀文書呢。江玄瑾垂眸,想起那時那人笑得眼波潋滟的模樣。心口還是微微發熱。

“紫陽背後就是丹陽,陛下若執意對紫陽動手,殿下想必也過不了幾天安穩日子。”他低聲道,“不如合作?”

李懷玉聞言,看他一眼,眉梢高挑:“你與我?合作?”

“紫陽之主和丹陽之主合作,很奇怪?”江玄瑾聲音平靜。

他似乎放下得比她還果斷,在她面前,他只是紫陽之主。在他眼裏,她也只是丹陽之主。有相同的利益,那就合作,誰管過去曾發生過什麽呢?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

不過……懷玉眯眼:“您要合作,是不是也得有個誠意?我等要出城您都攔着,叫我的人怎麽看你?怎麽可能相信你?”

江玄瑾道:“當時若不攔着,你們去下一個城池,就會立刻被扭送大牢。”

什麽意思?懷玉不解。

面前這人難得地解釋了一回:“攔你們的将領,是京都調來的。”

歷代皇帝為了保證封地的和平乖順,都會在各個郡縣裏放自己的人,随時注意封地動向,彙報于帝。紫陽君從未歸過紫陽,必須一個地方一個地方地交接,拔掉帝王的眼線,才能保他們周全。

懷玉恍然,有點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鬓發:“那倒是我們錯怪君上了,等會兒我去跟他們解釋。”

江玄瑾低頭看着她,突然想起這人其實真的很多習慣性的小動作,尴尬了就會用食指撓鬓發,難過了就會垂眼看鞋尖,緊張了還會啃指甲。

是他一直沒往那方面想,所以才沒發現。

其實,她的身份要是他自己拆穿的,可能都不會那樣生氣,甚至連跟她對質都不想,直接在心裏判了她死刑。可她這面具偏偏是柳雲烈拆開的,讓他覺得自己是真的傻,被人玩弄于鼓掌,還一直篤定地相信她。

禦書房前持劍揮上去的那份怒氣,與其說是因為她造反,不如說是他自己在恨自己,恨得下手都沒了輕重。

冰涼的指尖碰上她的脖頸,李懷玉吓了一跳,後退半步皺了眉:“君上?”

有些狼狽地回神,江玄瑾別開了頭:“失禮。”

自己撫了撫脖子上的疤,懷玉眼神微動,看了他一會兒,突然笑道:“說起來,我宮裏的人也與君上都熟識,此番若能順利回到丹陽,合作也未嘗不可。”

她宮裏的人……江玄瑾冷笑,的确是熟識,十個面首,沒有哪一個他沒見過。每天推開飛雲宮的大門,都能看見她同人擁在一起,戲谑打鬧,完全沒個正經。

他愛幹淨,所以最讨厭的人就是丹陽。

手指慢慢收攏,江玄瑾問:“殿下這話,是在提醒本君什麽嗎?”

“是呀。”懷玉笑着指了指自己,“君上可要看清楚我是誰才好。”

他接受得了大膽率真的白珠玑,卻是肯定接受不了臭名昭著的李懷玉。真相都已經大白了,還用這副神情來看着她,她要是一個沒忍住,心軟了怎麽辦?這脖子上的傷,可不想再來一道了。

眼神漸漸冷下去,江玄瑾道:“多謝殿下體貼。”

“不必客氣。”懷玉咧嘴,垂眸看着鞋尖,“還是說正事吧,君上想怎麽合作?”

西風肆虐,卷過來吹在紫陽君的背上,墨發往前飄,拂過她的側臉。

她安靜地聽着這人說話,時不時點點頭。他心平氣和,她亦平靜無波。

“我知道了。”良久之後,懷玉道,“君上既然還敢信我。那我也沒有不信君上的理由。但每日戌時議事這個……會不會太麻煩了些?”

“不會。”江玄瑾道,“既是要同仇敵忾,那便要消息相通。本君不介意将所有事情都告知殿下,殿下又介意什麽?”

說的也是,懷玉拍手:“那就這麽定了吧,外頭涼,君上背後也還有傷,早些休息為好。”

江玄瑾沒動,站在原地斜眼看着她回了自己的房間,才輕吐一口氣。

“主子!”乘虛在旁邊躲了很久了,見這兩人終于說完話,才上前來道,“京都又來人了!”

“照舊。”冰冷地甩下這兩個字,江玄瑾轉身就想走。

“這回照舊不了啊!”乘虛跟上他道,“打頭陣的是白大人。”

腳步一僵。江玄瑾皺眉:“白德重?”

“是。”

一股子怒意沖上心口,江玄瑾冷笑:“也不知道是誰教他的這些手段!”

白德重好說也是個重臣,并且一直精忠為國,不曾有半點錯漏。李懷麟倒是好,為了對付他,把人拿來當盾。

這樣的行為,讓白禦史怎麽想?讓朝中其他人又怎麽想?

“主子,怎麽辦?”乘虛問。

還能怎麽辦?深吸一口氣,江玄瑾道:“放行。”

撇開白珠玑不談,他也不可能動白德重。

臨江山離邊城只有五十裏遠,傍晚的時候,白德重就踏進了郡守府。

“爹?”李懷玉出門就撞見他,吓得原地一個跳步。

白德重神色複雜地看着她:“殿下。”

“哎……別。”懷玉幹笑,“您對着這張臉喊殿下不奇怪嗎?照着以前那樣喊就行,我給您當女兒!”

白德重搖頭:“老朽怕沒這個福氣。”

臉一垮。懷玉可憐兮兮地道:“您這是不要我啦?”

模樣還是白珠玑的模樣,性子是當真天翻地覆,珠玑可從未這樣跟他撒過嬌。

白德重有些不适應,沉着臉道:“殿下是天之驕女,哪能說這樣的話?”

“以前是天之驕女,現在不是啦。”懷玉嬉皮笑臉地指了指自己,“現在就是來替白珠玑孝敬您的!”

論哄人,她認第二,天下沒人敢認第一。這話簡直說到白德重心坎上去了,再嚴肅的人都忍不住紅了眼看着她。

懷玉順勢就替他捏了捏肩膀:“您怎麽來這兒啦?”

态度和緩了許多,白德重指了指後頭遠遠跟着的那群人:“奉了聖旨來的。”

聖旨?

笑意頓收,李懷玉轉頭看了看。

庭院的月門外頭,一衆禁軍都捏着刀鞘,護着一頂豔紅的轎子。轎子旁邊有個黃門太監,雙手捧着一卷明黃色的東西。一動也不動。

這陣仗,聖旨不用宣也知道是什麽內容。

“竟然讓您來送。”懷玉眯眼,複又笑道,“還真是血脈相融,這等手段,像極了六年前平陵君讓本宮打頭陣去見各路有反意的君主。”

昔日的各地封君不會動長公主,今日的江玄瑾亦不會動白德重,可後來平陵君是什麽下場,懷麟是還沒看明白嗎?

他利用人的同時,人也會記恨他,平陵君教得會手段,卻教不懂人性。

“白大人。”江玄瑾從房裏出來,在懷玉身邊站定,朝他拱手。

白德重還他一禮:“君上,聖旨到。”

“大人這一路風塵仆仆。就先沐浴更衣,等用膳之後,再說聖旨之事。”

“這……”白德重有些為難,“按照規矩……”

“哎呀,別管那麽多了。”懷玉笑嘻嘻地拉着他就往裏頭走,“您的儀态比什麽都重要,先去洗漱洗漱,瞧瞧這胡子上的灰!”

半推半就,白德重還是進了客房,懷玉一邊喊就梧他們來照顧,一邊朝江玄瑾使了個眼色。

江玄瑾會意,讓乘虛把外頭拿着聖旨的太監也安頓下去,再疏散了禁軍,只留幾個人看着那花轎。

于是懷玉很順利地就掀開了花轎的簾子。

“喲,好久不見啊。”看見裏頭那戴着珠冠的人。懷玉似笑非笑地喊,“二姐。”

白璇玑端正地坐着,聞聲透過珠簾看她一眼,冷嗤道:“可別叫我二姐,你是逃犯,我是正經的白家嫡女。”

懷玉挑眉,痞裏痞氣地拿手臂撐着她花轎的門沿:“正經的白家嫡女?那怎麽沒人下聘就穿成這樣來這兒了?”

“你懂什麽?”白璇玑挺了腰杆道,“我得了聖上賜婚。”

“聖上賜婚就不用聘禮了?”

微微一噎,白璇玑輕哼一聲:“你便是再嫉妒也無用,我是陛下親封的君夫人。”

嫉妒?能說出這個詞,說明白璇玑還不知道她真正的身份。

懷玉勾唇,逗弄她:“之前不是還想嫁江焱嗎?一轉眼又當君夫人,不怕人诟病?”

說實話,這一路上白璇玑自己也很糾結,她與江焱訂親的消息都放出去了。雖然一直沒能完婚,但京都之人都知道這麽回事。眼下突然又被賜婚給紫陽君,雖說是更好了,但她也怕流言蜚語。

不過眼下,見着面前這個不共戴天的人,白璇玑捏了捏拳頭,白孟氏因為她,還在牢裏關着。她因為她,婚事難成,還失了父親寵愛。比起別的,她更想看面前這個人痛苦不堪!

定了定神,白璇玑笑道:“你都不怕,我怕什麽?聽說君上親手将你送進了大牢,怎麽,之前不是還恩愛得很?”

之前兩人在江府門口那深情款款的模樣,她現在還記得呢。有句話怎麽說的來着?越是展于人前的感情,就越是虛假,瞧瞧,現在不就輪到她看笑話了?

這話李懷玉還真沒法反駁,抓了抓下巴,她有點尴尬。

白璇玑看她這表情就覺得高興,譏诮地笑着,還想再諷刺兩句。

然而,後頭過來一個人,将一襲披風搭在了李懷玉的肩上。

“這麽大的風,還要一直站着?”江玄瑾伸手,将她身子掰過來,抓着披風的帶子,慢條斯理地給她系,“說兩句話就得了。”

懷玉怔愣,擡眼看他,有點不明所以。

江玄瑾那漆黑的眸子泛着光,看她一眼,又看了轎子裏的人一眼。

于是懷玉就明白了,只剩他們倆的時候,怎麽擠兌對方都沒關系,抱着再大的仇怨也沒關系,但有別人要來砸場子,那還是要一致對外的。

展顏一笑,她道:“我還以為你在忙,就沒急着走。”

“去屋子裏坐,晚膳備好了。”修長的手指把系帶打了個蝴蝶結。

懷玉看得嘴角抽了抽,嫌棄地撥弄了一下那結扣。江玄瑾眯眼,眼神不太友善。

這麽不配合?

連忙一笑,懷玉配合地道:“你扶我一把,我腿酸。”

他颔首,無視她遞來的胳膊,直接伸手搭上了她的腰際。

“走吧。”

一陣顫栗襲遍全身,懷玉走了兩步,忍不住低聲道:“君上可以換個姿勢嗎?”

扶胳膊就可以了!

江玄瑾一頓,微微擰眉,似乎有些為難。但想了想,他還是放下了手。

懷玉松了口氣,正想說句多謝,結果就見這人身子一低,直接勾了她的雙腿将她橫抱了起來!

“哇!你幹什麽!”一個沒忍住,懷玉驚叫,“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是什麽意思?”抱着她徑直進了屋,再輕柔地放在桌邊,江玄瑾面無表情地道,“煩請殿下下次說清楚。”

李懷玉:“……”她以為正常人都能看懂她的手勢。

晚膳衆人一起用,白璇玑未得迎接,堅持在轎子上不下來,于是也沒人給她送飯,一群人在飯廳裏安靜地進食。白德重神色凝重,很快用完了飯,像是有話要對江玄瑾說,但礙于江府食不言的規矩,只能等着。

懷玉兩口刨空了碗,看了看旁邊。

江玄瑾用膳姿态是很優雅的,但就是太慢了,看得她很想掰開他的嘴把飯都倒進去。

察覺到她這目光,江玄瑾一頓,竟直接把筷子放了,側頭問她:“怎麽?”

“沒怎麽沒怎麽!”懷玉連忙擺手。“你快些,爹還在等着。”

江玄瑾抿唇,重新拿起筷子,攏着袖子伸手夾菜,也不知道為什麽,一塊莴筍,他夾了半晌也沒能夾起來。

李懷玉是個急性子,看他這模樣簡直是要氣死了,操起已經放下的筷子就道:“我來!”

快準狠地一夾一放,莴筍就這麽落在了江玄瑾的碗裏。

他低頭看了看,慢條斯理地夾起來送進嘴裏,咽完又去夾,還是夾不起來。

懷玉嘴角直抽:“你拿筆那麽利索,拿個筷子這麽笨?”

江玄瑾擡眼,又想放下筷子回答她。

“別別別!”看對面白德重那一臉焦急,懷玉連忙按住他的手,“你快吃,我幫你夾!”

說着,一連串地夾了三塊莴筍給他,想了想,又添了點肉,再給他盛了碗湯放在旁邊。

紫陽君心情甚好,優雅地将她給的東西一一吃掉,然後放了筷子看向白德重:“大人有話便說吧。”

白德重長吐一口氣,拱手道:“老夫為何在此,君上心裏也該明白,多的也不必說,老夫只想求君上一件事。”

“大人請講。”

看了一眼門外,白德重道:“璇玑是無辜的,她也是老夫的親女兒,聖上旨意如此,還望君上憐惜。”

本是要把齊家女兒賜給他的,眼瞧着行不通,幹脆把白家女兒送上門。你收不收?不收就是得罪白德重,收了就是與丹陽恩斷義絕。

這招挑撥離間用得很漂亮。

江玄瑾臉色微沉:“婚姻之事,本君一向不喜歡他人插手,哪怕是帝王也一樣。”

白德重點頭:“老夫都明白,但是君上,這聖旨您能抗嗎?紫陽之地東臨京都、北鄰平陵、西鄰長林。平陵如今歸了陛下親管,長林君又是個易被煽動之人,您一旦坐實抗旨之罪,便是三面受敵。”

這道理誰都明白,所以紫陽君一定不能在這個時候抗旨。李懷麟考慮得很周到,送個白璇玑來,既不至于立馬把紫陽君逼反,但又讓他很難受。

懷玉摸着下巴想了一會兒,道:“只能接旨了。”

淩厲的眼神從旁邊掃過來,她不避不回地迎上,認真地道:“你總不能現在就揭竿而起,跟皇帝作對吧?”

話是這麽說,但她這麽坦然地讓他接旨是什麽意思?江玄瑾不悅得很,起身就往外走。

乘虛在後頭打了個圓場:“此事關系重大,還請禦史大人給些時間,讓君上好生考慮。”

白德重點點頭。

“夫人。”乘虛在她身邊低聲道,“您勸勸?”

“你家主子那麽聰明,哪裏用得着我勸?”懷玉翻了個白眼,“我要回去休息了。”

“哎……”乘虛為難地撓頭。

李懷玉走得果斷,先去看了一眼陸景行,然後把就梧等人都打發去睡覺,最後自己躺在床上,盯着帳頂出神。

《放夫書》她寫了,江玄瑾與她已經沒什麽關系,他那個位置上的人,早晚是要另娶的,娶誰都一樣,她壓根用不着操心。

只是白璇玑這個人……向來與她不對盤,以後真給江玄瑾吹枕邊風的話,那還真有點糟。

翻來覆去地擔心了許久,她意識漸漸開始模糊,困意襲來,眼前一片朦胧。

已經熄了燈的屋子,突然亮了亮。

“什麽人?”她嘟囔着問了一句。

青珀色的袍子拂過床邊,有人伸手拍了拍她,溫柔地道:“睡。”

熟悉的梵香味兒,懷玉輕哼一聲。眼睛都沒睜:“你來幹什麽?”

江玄瑾無奈地道:“房裏被塞了人。”

白璇玑去了他的房間,就那麽端坐着,等他去揭珠冠。

懷玉哼笑,翻身抱着枕頭,含糊地道:“紫陽君也有被人逼出房間的這天。”

“是啊。”拉了被子蓋過她的背心,他道,“要煩請殿下收留一晚了。”

“桌上、地下,君上喜歡哪兒就睡哪兒。”實在困得很,懷玉伸手揮了揮,聲音越來越小,“沒空招呼你了……”

屋子裏安靜下來,平緩的呼吸聲一下又一下,像貓爪子輕輕地撓。

江玄瑾安靜地低頭看着她,她最近好像一睡就很死,不像以前,他一動,她就會被驚醒。眼下就算他把手放在她臉上,她也沒個反應。

其實可以把白璇玑趕出去的,但江玄瑾突然覺得,他的房間被占着也挺好。

懷玉安穩地睡着,還做了個很平和的夢,夢裏有羽毛拂過她的嘴唇,帶着佛寺裏冉冉的沉香。

第二天,李懷玉起身的時候,清弦已經在旁邊候着了。

“白大人今日要走。”他道,“您快起身收拾,君上說等白大人走了,咱們也可以動身了。”

左右看了看,懷玉問他:“你什麽時候來的?”

清弦答:“卯時就到了。”

“……沒看見什麽人?”

“嗯?”清弦疑惑,“什麽人?”

“沒事。”懷玉起身下床。揉着腦袋想,昨兒多半太困了,一直在做夢。

收拾好了去飯廳,白璇玑已經坐在了裏頭。

一身嫁衣褪去,她換了常服,頭發也挽成了婦人的髻。

“妹妹起得有些晚。”她一改之前的敵視态度,竟十分溫和地對她道,“幸好我讓君上再等等,不然你可要沒得吃了。”

看她這一副春宵如意的模樣,懷玉感嘆,紫陽君真是厲害啊,才一晚上,就把怨婦變成賢女了。

要說心裏舒服,那是不可能的,但她向來擅長掩蓋情緒。半分也不顯得狼狽:“那就多謝二姐了。”

“不用客氣。”白璇玑道,“君上說,你一個婦道人家被休棄了,日子不好過,咱們得多照顧些。”

背後的就梧臉色一沉:“白二小姐。”

“咦,這是誰啊?”白璇玑看了看就梧,又看了看李懷玉,“該不會是……?”

懷玉笑了笑,按住就梧,朝她道:“是你後爹,滿意嗎?”

她笑得甜美,說的話卻是粗俗得很,白璇玑一噎,臉色微沉:“怨不得被休,什麽教養?”

“這個問題你問你爹去呀。”懷玉挑眉。朝門口努了努嘴,“喏,都來了。”

白璇玑回頭看去,就見紫陽君與白德重一并踏進了門。

她登時就閉了嘴,低頭看着碗裏的粥。

“人都來齊了。”江玄瑾走過來,很是自然地在李懷玉身邊坐下。

懷玉臉上帶笑,心裏帶氣,一個白眼就翻了過去。

不陪自己新夫人坐,跑來跟她擠什麽?

江玄瑾被瞪得莫名其妙,倒也沒吭聲,沉默地用了早膳,然後帶她去給白德重送行。

卷着的聖旨一直沒有打開,太監也沒有宣讀,但白德重就這麽把人帶走了,打算回去禀明陛下。說紫陽君已經接旨。至于白璇玑,白德重沒別的要求,只求他善待,等這一陣風頭過去,再想辦法。

江玄瑾覺得這法子可行,與他相互作禮,态度極好地送他啓程。

懷玉站在旁邊看着,等馬車一走遠,扭頭就打算回去。

手腕被人抓住,步子一滞。她回頭,語氣不善地道:“松開。”

“本君又是何處得罪殿下了?”江玄瑾皺眉,“一上午都沒有好臉色。”

還想要好臉色?懷玉回頭,譏诮地道:“君上與我只是合作互利,眼下又沒外人,也要我笑臉相迎?”

下颔緊了緊。江玄瑾僵硬片刻,松開了手:“也是,太過為難殿下。”

懷玉擺手:“等會要動身了您知會一聲就是,我去看看陸景行。”

又看他,睡覺之前看,起身之後看,不就是幾道刀傷而已?江玄瑾冷笑,捏拳站在原地。

郡守府的側門只剩下他和後頭的乘虛,像是大戲散場之後,冷清得要命。

“君上。”有人輕輕地喚他。

江玄瑾頭也不回:“白二小姐若是想在這裏呆着,就最好不要與本君搭話。”

白璇玑吓得臉色發白,抓着裙擺站在他身後八步遠的地方,小聲道:“小女也不是有意要搭話,是有些事情,得讓君上知道才是。是跟四妹有關的!”

江玄瑾側眼看向她。

白璇玑連忙道:“之前溪雲去找靈秀,無意間在她包袱裏發現一枚銘佩,是陸掌櫃的。小女覺得奇怪,她區區一個小丫鬟,怎麽會得陸掌櫃看重?結果一查出入府記錄才發現,在您與四妹訂婚之後,這丫鬟頻繁出府,片刻即回。有好幾次,府裏甚至有人看見陸掌櫃在西院出入!”

陸景行是一早就知道白珠玑是李懷玉了,所以才待她與衆不同。

江玄瑾沉默地聽着,等她閉了嘴,便拂袖往自己的房間走。

“君上不信?”白璇玑咬唇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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