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霍玄的目光落在趙素心的臉上,他慢慢轉動指上的扳指,眸光寂寂,無可揣摩。

趙素心半遮半掩地擡眸看向霍玄,只是一眼,她又匆匆低下了頭,做羞怯狀。不過片刻,她再次擡起頭來,她這次的目光沒有再躲閃,甚至對霍玄嫣然一笑。她款款行至霍玄案前,挽袖提壺,優雅地為霍玄斟了一盞茶。

“将軍的茶盞空了。”她将茶盞遞給霍玄,一雙勾魂兒的鳳眼大膽地望着霍玄。

霍玄一動未動。

過了好久,趙素心舉着的玉手有些僵,她唇畔的笑意不減,仿若無事一樣将手中的茶盞輕輕放在霍玄面前,白嫩可愛的指尖兒似無意地抹了一下茶盞的邊兒。

她徑自跪坐在霍玄身旁,眸光脈脈地望着霍玄。好像只等他一聲招呼,就化成翩飛的蝴蝶撲上去。

趙老爺一直目不轉睛地盯着霍玄,見他臉上始終沒什麽表情,他心裏直打鼓。可是男人嘛,哪個不愛美人嬌?更何況還是和他亡妻長相如此相似的美人兒……

他想開口問問趙德越的事情,可是他沒敢問,求助似地望向坐在一旁的羅知州。不管怎麽說,霍玄跟羅家還是有些淵源的,讓羅知州來求情,總比他這個小人物強。

羅知州輕咳了一聲,看向霍玄,笑道:“霍将軍,其實今日這場賞荷宴的用意,您也清楚。趙德越這孩子是胡鬧了些,可趙家就這麽一個孩子,平日驕縱點也能理解。誰也沒想到如今出了人命官司。這……”

他笑了一下,“如今衙門的人還定不下案子,正頭疼着呢。依将軍的意思……”

霍玄沒答話,趙老爺把話接過來,他谄笑着說:“聽聞霍将軍如今住在羅知州的府上,若霍将軍不嫌棄,趙某有一處別院贈予将軍。”

“羅知州,”霍玄轉動着扳指的動作終于停了下來,冷邃地看向他,“立宏、立隆和立景在戰場上都是英勇無敵的猛士。”

羅知州的脊背不由挺直了幾分,聽霍玄提到故去的三個兒子,他急忙把話接過來,道:“犬子能在将軍麾下效力,是他們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霍玄略一點頭,道:“立宏和立隆都死在了戰場了,而立景更是替我擋過一刀。此等恩義,不曾忘過。”

羅知州也嚴肅了些,說:“能替将軍擋刀是立景這孩子的榮幸……”

霍玄的嘴角慢慢勾起一抹略嘲諷的冷笑。

“如今天下太平不易,羅知州還是不要辜負了他們三個的熱血罷。”霍玄慢慢起身,撚了一下袖口,“羅闵江,我給過你機會了。”

羅知州的臉色霎時一片慘白,他慌忙站起來,顫聲道:“是下官一時糊塗!”

霍玄起身,席間其他人也全跟着站了起來。

默了默,霍玄轉過身,看向身側的趙素心。

他朝她伸出手。

趙素心本來心中失落,見霍玄動作,心裏一喜,急忙向前湊了兩步,媚眼望着霍玄,嬌聲輕喚:“将軍……”

霍玄用遍布縱橫疤痕的掌心,動作極為緩慢地一點一點撫過她嬌嫩的臉頰。他粗粝的掌心讓趙素心的心肝顫了顫。

“把這層皮肉撕了。”霍玄收手,大步往外走。

“是。”歸刀領令,刀已出鞘。

“不!”趙素心頓時花容失色,她捂着自己的臉,整個人癱倒在地上。

肖折釉愣愣看着這一幕,這是要剝了趙素心的臉皮?為什麽?因為趙素心長得像前世的她?霍玄這麽讨厭她?

肖折釉來不及多想,急忙牽起陶陶,小跑着去追霍玄。

霍玄停下來,回頭看了一眼氣喘籲籲地姐弟倆。

他不需要替代品,無論是妻子還是女兒。

他再不看肖折釉一眼,大步朝外走去,幹淨利落地登上馬車。

那冷冷的一瞥,讓肖折釉怔了怔。雖然她看不懂霍玄眼中的情緒,可是她隐約明白有些東西不一樣了。霍玄對她的态度悄然發生了轉變。

為什麽?

肖折釉想不通,她也來不及多想,匆匆牽着陶陶一路小跑追上去。她真擔心霍玄的馬車已經走了,把他們姐弟兩個丢在這裏。若真是把他們姐弟兩個丢在這裏,趙家說不定會要了他們兩個的命。

所幸,霍玄的馬車還停在那裏。

肖折釉把陶陶抱上馬車,然後小心翼翼地爬上去。

馬車裏,霍玄合着眼,整個人沉如靜潭。

肖折釉悄悄打量了他一會兒,把陶陶摟在懷裏。馬車前行,陶陶仰着臉,湊到肖折釉耳邊,小聲問:“還、還讀書嗎?”

肖折釉搖了搖頭。

馬車回到羅府的時候天已經黑了,霍玄從馬車上下去,徑自往府裏走,沒有再等馬車裏的肖折釉和陶陶。

肖折釉抓着車壁跳下馬車,落地的時候因為天色灰暗沒看清,腳踝一崴,差點跌了一跤。她穩了穩身子,才将馬車上的陶陶抱下來。

肖折釉擡起頭,望向霍玄走遠的背影,心裏莫名有一種失落的感覺。

“姐姐?”陶陶仰着臉望着她。

肖折釉揉了揉他的頭,笑着說:“走吧,咱們回去。”

肖折釉牽着陶陶回到小院,遠遠的,就看見紀秀君拉着肖折漆站在小院門口張望着。

“嫂子,你怎麽出來了?現在應該好好養身子才對。”肖折釉急忙拉着陶陶小跑着迎過去。

見肖折釉和陶陶回來了,紀秀君松了口氣。

“嫂子這不是擔心你們嗎?聽說你們去了趙府……”紀秀君的眉宇之間又流露出幾分愁容來。

“嫂子別擔心,我們好好的呢。外頭風大,咱們回屋裏去。”

紀秀君點點頭,一家人回到屋裏。肖折釉想讓嫂子回床上躺下歇着,紀秀君卻是放心不下,非要肖折釉将今日的事情說給她聽。待肖折釉将在趙府發生的事情三言兩語說了,紀秀君沉默了好久,才輕聲說:“如果趙德越真的能被問斬就好了……”

“會的!”肖折釉堅定地點點頭,又寬慰了紀秀君幾句,讓她歇下來。

出了紀秀君的房間,陶陶仰着臉望向肖折釉,問:“明、明天,我、我們還……還去霍、霍将軍那……那裏嗎?”

肖折釉也不知道,她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敷衍似地說了句:“明天再說罷!”

夜裏忽然下了雨,雨水敲在屋頂、檐下,像打拍子一樣的聲音擾得肖折釉睡得不安寧。肖折釉是在天蒙蒙亮的時候睡醒的,她推開小軒窗,落雨未歇,淅淅瀝瀝地落在檐下。

肖折釉吸了吸鼻子,聞到一股好聞的青草味兒。她将窗戶半開着,時不時望一眼窗外的雨。等到雨水終于停下來,天際挂出一抹淡淡的彩虹來,肖折釉這才起身往外走。

反正霍玄不是說過沒人拘着她,來去自如嗎?

她就去看一眼。

然而霍玄住着的院門緊閉着,将肖折釉關在了院門外。

肖折釉瞧着兩個侍女經過,急忙将她們兩個攔下來,笑着問:“兩位姐姐,霍将軍是出去了嗎?”

“霍将軍已經走了,雨還沒停的時候就走了。”

“去哪兒了?”肖折釉有點懵。

“據說是去滄芮州了。”

肖折釉望着緊閉的柴木院門,一點一點想明白了。霍玄本來就是差事在身,來南廣州辦事兒的。如今事情辦完了,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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