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紀秀君偏着頭,望着枕頭旁的一雙兒女,眼中盈盈有淚。她身子太虛弱了,導致她要使出很大的力氣才能擡起手小心翼翼地摸摸兩個孩子。
桃花在一旁紅了眼睛,她愧疚地說:“秀君,都怪嫂子。嫂子不該說那些話,你受苦了……”
紀秀君這才将目光從兩個孩子身上移開,她對桃花搖搖頭,笑着說:“嫂子說的都是實話而已,我也只是因為憂心這一大家子的孩子,急了點,怪我自己。”
聽紀秀君這麽說,桃花更自責了。她咬咬牙,下了天大的決心,說:“沒事兒,你想帶着那三個孩子就帶着!大不了以後咱們一家人省吃儉用,幹飯吃不上還能喝粥呢!再一起想賺錢的法子呗!幾個孩子也吃不了多少東西……”
紀秀君的娘看了看床上自己苦命的女兒,再看了看床邊垂淚的兒媳,心裏一股酸澀,什麽話都說不出來。家裏條件的确不大好,東子和桃花還有三個孩子要養,最小的那個還沒斷奶呢,這一大家子都靠東子在養着……
紀秀君如何不知娘家如何光景?原本她娘家的日子過得都不如肖家,當初她嫁到肖家,還不少人羨慕她嫁了個好人家。
“娘、嫂子,我想得很明白了,我不回去了。”紀秀君笑了笑,“肖家那三個孩子我是絕對不能扔的,如今又添了這兩個。無論如何,我也不能拽着五個孩子回去拖累你們。活活能把你們拖累死!”
“秀君……”紀秀君的娘低着頭小聲嗚咽地哭。
“那你怎麽辦吶!”桃花跺了跺腳,“遠的不說,你現在還在月子裏。你身子弱,又是早産,如今又沒奶水,你又不能下地……”
“咚咚咚……”雲太醫的夫人站在外面叩了叩門,“肖家娘子醒過來了沒?我來看看!”
屋子裏的三個人急忙收了情緒,桃花将雲夫人請了進來。
雲夫人也懂點醫術,往日裏時常給雲太醫打打下手。剛剛紀秀君生産的時候,她可幫了不少忙。
“大恩人!”紀秀君的娘急忙起來,給雲夫人拉了椅子。
“不敢當,不敢當。”雲夫人笑着看了看兩個酣睡的孩子,才在椅子裏坐下來。
“如果不是雲太醫和夫人,俺這閨女指不定就沒了,叫一聲大恩人怎麽就當不得了?”
雲夫人卻擺擺手,道:“醫者之力罷了。”
紀秀君十分誠懇地說:“對于您來說不過舉手之勞,可是對于我和我的孩子來說,卻是救命之恩,沒齒難忘……”
雲夫人擺了擺手,笑道:“不說客套話了,我現在過來是受人所托,與你們家商量點事情。”
三個人都望着她,認真等着她接下來的話。
“肖娘子可想過以後的日子?”雲夫人溫聲細語,“你這一胎又是雙生子又是早産,這月子至少得三個月。時間不說,那補藥是一日不得停的。若是停了藥,沒奶水是小事,壞了你身子的底子才是最兇險的。”
“補、補藥很貴吧?”桃花懸着心,急忙追問。
雲夫人笑了笑,解釋:“若想養好身子,每日的補藥需得一兩銀子。”
婆媳兩個一聽,都變了臉色。一天一兩銀子?這個數字真真把她們吓着了!紀秀君也呆了呆,她望着床邊的一雙兒女,心裏說不出什麽滋味來。若是沒有這一雙兒女,她便是跟了去又如何?可如今有了他們兩個,她怎麽敢不好好活着悉心照料他們?
雲夫人還在繼續往惶惶的三個婦人心頭血口子上撒鹽,道:“肖家那三個孩子,最大的還不到九歲。哪裏幹的動活兒?就算最大的那個再過兩年能下地幹活了,可畢竟是個姑娘家。又是下地幹活又是趕集市做買賣,這……日後還要不要嫁人了?”
肖折釉沉靜的樣子浮現在紀秀君眼前,她的心裏好像剜了塊肉。
她剛嫁到肖家的時候,肖老爹和肖文器對肖折釉十分疼愛,可以說是盡了爺倆的全部本事來寵着。他們從來不讓她幹活兒,常買漂亮的布料給她縫衣服,每回趕集市都給她帶小食吃,竟是比對下頭兩個小的還要寵。她也比鄰裏間的孩子更漂亮,更嬌氣。
只是自從出事以後,這孩子一句話不說,把什麽都抗在肩上了。整個人都瘦了一大圈……
紀秀君一想到會影響了這孩子日後的婚事,她心裏充滿了愧疚,只覺得對不住去了的肖老爹和肖文器。
雲夫人看了眼紀秀君的臉色,不動聲色地說:“我聽說肖家大郎原本是想考個功名的。”
紀秀君的指尖顫了顫。
沒錯,肖文器原本一心想考功名。只是後來他母親生陶陶的時候去了,他不忍心阿爹這麽大年紀獨自帶着三個孩子。他自己掐了考功名的心,一心跟着肖老爹學制陶器的手藝,安安分分地養家。
“陶陶這孩子怪聰明的,日後若是重蹈他兄長的路子,也是可惜了。”雲夫人慢悠悠補上這麽一句。
紀秀君緩過神來,她看向雲夫人,不解地問:“雲夫人到底想說什麽?”
鋪墊說得差不多了,雲夫人也不再兜圈子,直接說:“霍将軍膝下無子,挑中了陶陶,想要收為繼子。”
此言一出,屋中三個婦人俱是震驚不已。
紀秀君怔怔搖頭:“不成,這不成……我怎麽能讓陶陶改姓!他可是肖家的血脈!”
雲夫人臉上淺淺的笑意仍舊不減,溫聲道:“肖娘子這話可說錯了,說起來,你身邊睡着的這個才是肖家正八經的長孫。”
雲夫人繼續添火:“那些名號都是虛的,真正過得舒坦才是頂重要的。霍将軍是什麽人?那可是掌握了國中俞半數兵馬的一品将軍,又是聖上眼前的大紅人。陶陶能被他選中,是這孩子天大的福氣,日後大好的前程鋪在眼前任他挑選!”
“霍将軍也說了,等他收了陶陶,上頭兩個女孩也可一并帶回霍家照料着。霍将軍還留下了千兩銀子當本金,留給你和你娘家人做點生意糊口。當然了,你的補藥,還有這對龍鳳胎長大後的聘禮、嫁妝,甚至是仕途……霍将軍也一并攬了。”
紀秀君的娘和桃花俱是倒吸了一口氣,這簡直是天降橫財啊!
婆媳兩個仿佛已經看見了金燦燦的前程!
可紀秀君卻仍舊猶豫不決,若說對于雲夫人的話不動心那是假的,可是她仍舊面露難色。她搖搖頭,說:“我得問問那三個孩子,若是他們不願意,我總不能遺棄了他們!”
雲夫人有些驚訝地高看了紀秀君一眼,她沒有想到這樣的條件開出來,紀秀君還能說出這番話。
三個孩子很快被喊了來,紀秀君斟酌了語句,把事情跟他們講了,然後略忐忑地等着三個孩子表态。
漆漆的眼睛亮晶晶的,她不可思議地說:“跟着霍将軍走?那以後是不是吃香的喝辣的,每天都有漂亮衣服!還有丫鬟伺候着,美滋滋當主子?我的天吶!去去去!誰不去誰是傻子!”
陶陶還太小了,他對過繼的事情只是一知半解。此時聽嫂子給他又解釋了一遍,他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沒完全明白。他仰着臉望着身側的肖折釉,小聲說:“我、我……我聽、聽姐姐的!”
所有人的目光全落在了肖折釉的身上。
可是此時的肖折釉整個人都是呆滞的。
怪不得!怪不得當初霍玄讓她把陶陶帶過去!怪不得當初霍玄給陶陶找大夫診治他的口疾!怪不得霍玄會教陶陶寫字!
天吶!原來霍玄早就想認陶陶當兒子了?可是過嗣這種事不是一般在同宗的孩子裏挑嗎?霍家差不多年紀的孩子可是不少的。霍玄為何偏偏挑了陶陶?
更讓肖折釉意外的是霍玄居然沒兒子?難道他家裏全是女兒?
“釉釉?”紀秀君有些擔憂地輕聲喚了她一聲。
肖折釉平複了一下心中震驚。她目光一掃,将屋中每個人神态盡數收入眼中。如今這一大家子的艱難情況,她很清楚。
或許這真的是最好的出路。
可是……
如果陶陶變成了霍玄的嗣子,那麽……她日後該怎麽稱呼霍玄?雖說她上輩子對霍玄沒什麽感情,可畢竟當了他半年的夫人。如今陶陶喊他一聲父親,縱使她不用過繼到他名下跟着喊一聲父親,卻也實實在在差了個輩分。總覺得有些尴尬別捏。
“釉釉,你若是不同意,嫂子就把這事兒推了。你不用為難。”紀秀君見肖折釉臉色不對,急忙說道。
理智戰勝情感,肖折釉揉了揉陶陶的頭,笑着說:“這是好事兒。同意,我怎麽能不同意呢……”
即使答應下來,肖折釉還是有些懵。她出了屋,一眼就看見霍玄立在院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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