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憂慮
無論怎麽說,在老夫人的雷厲風行之下,這次的風波就算是過去了。
第二日清晨,阮承瑞便如同往常一般出現在了早飯席位上,眼眶裏隐隐瞧得見血絲,眼下一片烏黑,整個人瞧起來也憔悴了許多,但渾身的那股精氣神也如同崔氏所願,成熟穩重了許多。
永寧侯伸手拍拍他的肩膀,神色裏是隐含的激勵之意。
崔氏用公筷給他夾了一點小菜,眼裏也是無聲的安撫,夫妻二人都沒有開口說話。
沒有去安慰阮承瑞——其實他此刻根本也不需要。
這是他的成長,盡管很痛苦。
這一日的早餐就這麽風平浪靜的過去了。
然而上午的時候阮琨寧通過金陵大地圖發現,前一夜還被三十棍子打的昏過死去,硬是下人擡回了自己院子的阮承峻,第二日就在兩個書童的攙扶下,跌跌撞撞的到了阮承瑞的院子時,阮琨寧整個人就呵呵噠了。
“這是去幹嘛,玩苦肉計嗎?”
【八成是吧……這府裏頭尊卑分明,他只是一個庶出老爺的庶出,通過你三哥這條線,不知道得了多少好處,現在一下子斷了,怎麽能甘心?】
“只怕這一次他要失望了吧……”阮琨寧眼珠一轉,冷冷的哂笑。
果不其然,阮承峻本以為如從前一般,只要好好地哄哄阮承瑞也就罷了,卻不想阮承瑞這個素日裏蠢得冒泡的東西居然一下子精明了起來,對于他口中的難言之隐全然不理,只三言兩語就打發了他。
真真是不識好歹!
阮承峻大概從來沒有想過,之前覺得阮承瑞好騙,不過是因為阮承瑞以真心待他,所以才願意相信他,每每有所維護,哪怕是吃一點虧也沒什麽。
可是,當阮承峻那層僞善的着裝被撕掉,血淋淋的真實面目暴露出來時,兩個人又哪裏還有什麽情分?
阮承瑞是仁善,卻也不是逆來順受之輩,沒有反手去收拾他已經是情面,阮承峻哪裏還有資格奢求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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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侯府裏頭出來的,哪裏有真的傻的。
阮琨寧在崔氏那裏描紅,一筆一劃很是認真,阮琨煙斜靠在軟榻上,凝着眉在同崔氏對弈,所以當李嬷嬷進屋回禀的時候,幾個人同時得到了消息。
阮琨寧擡頭看了看,崔氏頭頂的氣泡是“瑞兒果然沒叫我失望”、阮琨煙頭頂上的氣泡是“終有這一日了,真是痛快”、李嬷嬷頭頂上的是“哈哈哈阮承峻這小婊砸也有今天中午我要多吃一碗飯”。
阮琨寧:哎呦,看透了一切的感覺有點微妙呢……
崔氏臉色還是淡淡的,像一幅淡色的水墨畫,纖長的手指與白玉棋子襯映着格外好看,她輕輕捏了捏手中的棋子,似有意似無意的道:“阿煙都看明白了嗎?”
阮琨煙微微低下頭,面上流露出沉思之色,手指無聲的搓了搓衣角,似乎有些猶豫,終于沉吟着開口:“窮巷追狗,巷窮,狗咬人。”
崔氏眼睛裏閃過一絲滿意之色,語氣裏隐隐的帶着一絲引導:“不妨因勢利導,借勢欺人。”
阮琨煙眉頭擰了個結,但很快就舒展開了,輕輕颌首道:“阿娘說的是。”
說這幾句話的時候,她們的氣泡同說的話是一樣的,所以阮琨寧……嗯,所以她什麽都沒聽懂。
崔氏似乎松了一口氣的樣子,将手裏的棋子落下,這才幽幽的開口:“以往不過是投鼠忌器,如今卻是不必。李嬷嬷,把阿娘帶來的新茶往三夫人那裏送一點,勞你親自走一趟罷。”
李嬷嬷帶着一點得償所願的味道,喜笑顏開:“有老奴在,夫人只管放一百個心。”
阮琨寧看了看她頭上的氣泡“總算是騰出手來收拾秦氏那小賤人了,貪污了三房那麽多私産總是要還的,且叫三房狗咬狗去……”
阮琨寧:所以說是打算讓三夫人收拾秦姨娘嗎?阿娘同李嬷嬷談笑間總有種皇後與容嬷嬷的味道,一定是我的錯覺,對吧。
玉蟬卻在這時入內,道:“夫人,蘭陵長公主府裏差人送了帖子和七巧齋的點心來,說是給府裏嘗嘗鮮。”
崔氏沒有說話,只繼續觀察着棋局,仿佛擺在面前的不是一局棋,而是一副曠世名畫,需要聚精會神的鑒賞一般。
阮琨煙放下手裏的棋子,笑吟吟的道:“我們只怕是沾了阿妹的福氣,取了牡丹餅與重陽糕給阿妹的院子,其餘的嘛,花糕、蜜糕、糍糕拿去祖母院子裏,其餘的便分三份,各房都有也就是了。”
崔氏這才緩緩地問了一聲:“是什麽帖子?”
玉蟬打開了封,看了看才道:“是給六姑娘下的,邀姑娘三日後出去玩呢。咦?落款是……玉奴嗎?奴婢知道的少,不知道這是蘭陵長公主府上的那位主子?”
崔氏微微擰了擰眉,伸手道:“給我吧,你且退下,不該說的不要對外說。”
玉蟬眼睫輕輕眨了一下,到底是知事的侍女,明白崔氏的意思,小心的賠個笑,便退下了。
崔氏拿了帖子,細細的看了會兒,才向阮琨寧道:“阿寧同蘭陵長公主府的三公子認識嗎?怎麽沒有同我提起?”
阮琨寧看崔氏臉色倒是還好,便實話實說了:“認識的,就是上次賞花宴的時候見到的,說了一會兒話。不過當時他是女孩子打扮的,又說家裏人不叫他見外人,外頭人也不知道他,所以才沒有對阿娘說。”
阮琨煙在旁聽了,神色不由驚奇:“在金陵如此之久,竟第一次知道,蘭陵長公主府還有一位三公子。”
崔氏一笑:“這位公子打小就身體不好,一直小心養着,不好叫外人知道,你不曉得也是正常。不過,既然人家邀請了,阿寧就去吧。”
摸摸阮琨寧散着的頭發,崔氏信手替她順了順:“玩的高興點。”
阮琨煙聽崔氏說的含糊,便知道這大概是蘭陵長公主府裏的私隐之事,這種事家家戶戶都有,心裏明白,便不再問了。
阮琨寧糾結了一下:“可玉奴似乎身體不好呢,如今可以出府了嗎?”
崔氏輕輕笑了起來,像一朵魏紫徐徐綻開:“前幾日聽長公主提過,近些天已經好多了,饒是如此,你還是要多多照顧人家,不要莽撞。
明日叫順英去賬房支五百兩銀子,出去有什麽喜歡的就自己看着買,有什麽新鮮的,也別忘了給我們帶一份回來才是。”
阮琨寧一聽,便歡天喜地的應了,說了聲回房準備,便急匆匆的出門了。
見阮琨寧出了門,小小的身影在視線裏消失之後,崔氏臉上的笑容才淡下來,像一片陰雲遮住了陽光,略帶幾分陰郁。
她腦海裏想起了前些日子見蘭陵長公主時,蘭陵長公主說的話。
“這幾日玉奴整個人看起來好多了,飯菜用的多些,喝藥也不發脾氣,臉色瞧起來,比之前也是好多了。
我只覺得菩薩還是瞧見了我們一片拳拳愛子之心,大概終于肯把玉奴還給我們夫妻倆了,興沖沖的去找永空大師,大師卻說玉奴只怕是遇見他此生的貴人了。
我唬了一跳,連忙去問他,再三之下才說是賞花宴當日遇見了阿寧。
阿崔,我沒有什麽別的意思,只是可憐我們玉奴罷了,若是方便的話,叫他們兩個孩子多見見吧,總別叫玉奴……在我還睜着眼的時候就沒了……”
蘭陵長公主同永寧侯府的關系一直很好,因着榮王妃的關系,同崔氏也算是沾親帶故,一把年紀說的聲淚俱下,全然不像是高高在上的長公主,而只是一個心疼幼子的可憐母親罷了,崔氏眼見着,也是于心不忍。
崔氏也有兒女,也明白子女之于父母意味着什麽,都是自己身上掉下去的肉,眼見着長到這麽大,怎麽會不心疼?
可是無論崔氏對于這位三少爺怎麽心疼,卻總不會越過自己的孩子去。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這兩個孩子都是年紀小的時候,若是相處多了,難免會日久生情,若是将來真的有一方動了心,有了天長地久的心思,那可如何是好?
蘭陵長公主的确會是個好婆婆,從來都很喜歡阿寧,想來不會磋磨媳婦,另外兩個兒子的妻子也都是良善的,很好相處,妯娌間也不會有什麽間隙,照此來看,阿寧在蘭陵長公主府裏頭也受不着什麽委屈。
這個玉奴又是三公子,不必有主家管事支撐門楣的勞累,只憑着阿寧的嫁妝與蘭陵長公主的私庫,這對小夫妻就可以富貴榮華終生。
看起來當然很好,但是都比不過一件事。
說的難聽一點,誰曉得這個三少爺會活到什麽時候?
凡是就怕有個萬一,年紀輕輕就守寡,可不是哪個女人都受得了的。
現在看着他身子是好多了,可将來的事情誰又敢打包票?
崔氏實在是不敢拿自己女兒的未來去賭。
她自問看人的眼光還是有的,對幾個孩子的未來也早早的有了規劃。
長女性情同自己很像,是個心裏有算計的,又有着永寧侯府嫡長女的身份,一般來說,會嫁入高門,做當家主母。
自己的幼女呢,性子歡脫,直來直去,權謀之術只怕到死都學不透徹,索性叫她一路明快下去,不去沾惹這些事,倒也是福氣。
家裏頭最小的孩子難免會偏寵一些,更何況阿寧如此玉雪可愛,崔氏只打算找個清貴之家的嫡次子将她低嫁了,不必有管家理事的種種煩憂,但是還可以富貴榮華。
有了委屈娘家人可以去撐腰,永寧侯府也是她永遠的港灣,而蘭陵長公主府太高,很明顯不符合崔氏的要求。
罷了,崔氏輕輕揉了揉額頭,失笑了一聲,什麽時候起,自己變得這麽杞人憂天了?
兒孫自有兒孫福,姑且走一步看一步吧,不過是一個猜想罷了,自己又何必上趕着,去做這個惡人。
阮琨寧對于外出一游也是很期待的,再者,對于許久未見的玉奴,她也有幾分挂念,想着他的身子,心裏也有幾分擔憂,為着這個緣故,連帶着對木系異能的修煉也勤快了許多。
三天很快就過去了。
一大早,玉奴就乘着馬車到了永寧侯府外,他的氣色明顯比上一次阮琨寧見他時好了許多,人看起來也很精神,不再是無力的蒼白,反而是淡淡的帶了一點紅潤。
阮琨寧着實吃了一驚,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探查了一下,才發現他的狀況居然好了很多。
不過想想倒也放下心來,中醫确實有許多現代醫學無法比拟的妙處,誰又能全然吃透呢。
玉奴被她這麽突然地舉動吓了一跳:“怎麽啦,阿寧?”
阮琨寧輕輕一笑:“沒什麽呀,許久不見,我想你啦。”
玉奴抿着嘴,微微一笑。
他是很清冷的長相,人看起來也弱不禁風,宛如一尊和田玉的雕像一般明透,帶着幾分淡淡的矜傲,可一笑起來,又叫人覺得和善可親,春風拂面。
他沒有解釋當初為什麽打扮成女孩子的樣子,阮琨寧也沒有問,雖然兩個人很喜歡同彼此相處,但是有些敏感的話題都會避開。
街道上人來人往,兩個人只乘了馬車到近一點的地方,随即就下車步行,街道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繁盛的金陵,終于正式的展現在了他們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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