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當日之局
阮琨寧知道自己說的話有多麽的離經叛道, 可是她沒有辦法,她只能說出來,一直壓在心底, 委實是太痛苦了。
她不是這個時代的女子, 哪怕她是在這裏成長的也一樣,她沒有辦法全盤接受那種以夫為天,圍着一個男人陀螺一樣轉的思想。
在這個時代裏,後世變态一樣的程朱理學還沒有興起, 對于女子的束縛也并不是很嚴重, 可是同阮琨寧曾經生活過的那個世界相比, 自由度與容忍度卻還是差的太遠了。
就像一個人從小到大習慣了空調房一樣, 你再度把她放到室外去吹冷風曬太陽,她一定是習慣不了的, 而這些古今之間的價值觀念,也并不僅僅是一個空調房這麽簡單的事情。
誠然,她見過的女子當中, 也不乏以母親崔氏為代表的那樣風姿卓越聰敏異常的女子, 她們并不輸于她曾經見過的現代女子, 把自己的家庭經營的有聲有色, 夫妻和睦, 兒女誠孝,叫阮琨寧感而羨之。
可她也很清楚,那些人都不是她。她們的人生也不是她可以輕易複制的,她要走的路是不一樣的, 沒有辦法在別的女人那裏去找一找經驗。
現在,她明明白白的把自己的心裏話盡數告訴了韋明玄,就是希望他能告訴自己他的立場,也是告訴自己,這一段情意到底是何去何從。
阮琨寧不知道韋明玄會給自己一個什麽樣的回答,可是結果無非就只有兩個罷了——成,或者不成。
她不是那種軟趴趴的面團女子,不會離了男人就活不了,她只想要一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答案。
阮琨寧靠在涼亭的欄杆上,仰起面孔看着似乎近在咫尺的夜空,月光灑在她的臉上,像是落入凡間的谪仙,聲音沁入了夜色的清冷,仿佛也帶上了一股冷意,她轉過眼去看韋明玄,眼睛黑白分明,靈動至極:“韋明玄,怎麽樣呢,你會選擇怎麽做呢?”
“阮阮,你能坦誠的跟我說這些,我真的很歡喜,”韋明玄低着頭,目光柔和的落在她的臉上,月光那般的明媚,可是她比月光還要皎皎動人,叫他的心也仿佛飄然了起來:“你既然同我開誠布公了,我也不會遮遮掩掩,我心裏……”
“不,現在別說,”阮琨寧伸出一根纖長如玉的手指,輕輕地點在了韋明玄的唇上,她的眼神平靜而溫和,還有一絲潛藏極深的決然,她微笑道:“我希望你是深思熟慮之後,再同我說你的答案,而不是現在頭腦一熱,就告訴我你沖動之下的答案,那對我,對你,都不公平。”
“好,”韋明玄深深地看着她,眼神真摯:“半個月後,我給阮阮我的答案。”
阮琨寧的眉梢極輕微的動了動,眼睫微擡,仔細的打量了他周身,才意味不明的一笑:“話就說到這裏,我走了。”說完,也不等他回答,便自顧自的緊了緊大氅,往永桑宮去了。
“阮阮,”韋明玄叫住了她:“等等”
阮琨寧只以為他大概還有什麽想說的,也沒有多想,便下意識的回過了身,卻恰好落入了一個熟悉的懷抱,随即結結實實的被他吻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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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個真正纏綿悱恻的吻,像是将落未落的蝴蝶,風中輕舞的花瓣,将離未離的美夢,溫柔而缱绻。
韋明玄能看見她纖長的眼睫微微合上了,像是異界的門戶,稍稍閉合,便好像把他的一顆心也關在裏頭了,叫他每日裏牽腸挂肚不可休思。
他的唇角禁不住微微的彎了起來,唇輕輕地落在了阮琨寧的眼睫上頭,親昵的點了點,才依依不舍的離開。
阮琨寧對于他的回應則冷酷多了,再熟悉的懷抱現在也是冷的,連帶着他的唇也是冷的,親在臉上叫自己冷的忍不住的哆嗦,她一點也感動不起來,而是毫不猶豫的拔×無情:“快滾開,你身上那麽涼!”
韋明玄輕輕地笑了笑,伸手替她緊了緊大氅,确定不會吹進風去了,這才低聲道:“你院子裏新進的人裏頭,有一個叫東寇的宮人,那是我的眼線,你若是有事情要找我的,只管同她講也就是了。”
阮琨寧倒是真的沒注意到這些,她近身的事情都是交給幾個心腹去做的,可想着有個人商量聯系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便點了點頭。
韋明玄見她難得這般乖巧的樣子,一張粉雕玉琢的小臉在大氅的一圈白毛之下顯得更加楚楚,心裏又憐又愛,忍不住在她臉頰上又親了親:“夜深了,快回去吧,不必擔心,這一班巡邏的侍衛我都已經打點過了。”
阮琨寧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沒有再說什麽,便轉身離去了。
韋明玄眼見着她的背影慢慢地消失,心裏頭本應該是失落的,可是想着方才二人說的話,反倒是像揣了一塊剛剛出鍋的熱豆腐一樣,又軟又燙,難以言表。
前世的他們,錯過的真的太多太多。
那時候,阮阮只來得及教了他第二點,便從那段情意當中斷然抽身離去,只留他一人在漫漫歲月中品嘗那杯酒,又苦又澀。
可是現在,她願意一字一句,把自己心底的話說給他聽,既忐忑又柔情。
就像是在漫長的等待中開出的花,那些往事,終究是沒有辜負。
夜風起來了,吹在身上有些冷,可是他心裏熱切,反倒是不覺得有什麽了。
他跟皇後到底還是走到了這一步,明明是骨肉至親,卻形同陌路。
真可笑,明明重活了一時,明明找到了矛盾的起因,可是到現在,他卻還是無力去改變前世的悲劇,只能看着事情往自己熟悉的不幸方向發展。
而唯一叫自己歡喜的,大概就是這一世,阮阮是陪在自己身邊的吧。
韋明玄想了想前世,又想了想今生,反倒是有些釋然了。
阮阮,我們的人生還這樣長,歡喜的日子還有這般久,在此後的漫漫長路,能有你相伴,何其有幸。
把壓在心頭的話全都說了出來,阮琨寧也覺得輕快了許多。
該說的都說了,其餘的就看韋明玄怎麽辦了,不過阮琨寧看着韋明玄那個架勢,應該是不會有意見的。
她有點傲嬌的想,有什麽辦法呢,誰叫他喜歡我比我喜歡他多一點呢╭(╯^╰)╮。
韋明玄(┬_┬):雖然很傷心可我還是要說,其實是多好多點。
接下來的幾日,她過得都很自在,可是沒多久,日子就變得無聊了起來——在皇宮裏頭的忌諱太多,至少是比永寧侯府不如的,最起碼阮琨寧不能自由自在的野,規矩又是格外的繁多嚴苛,她性子不算是很活潑卻也談不上中規中矩,自然是很快便感覺到了無趣。
宮裏頭既沒有什麽有意思的東西,該逛的地方她都已經逛的差不多了,也就開始接連幾日宅在了永桑宮裏,閑來無事也會翻翻書話本子之類的消磨時間,受那幾本書的影響,過了幾日,她倒是突然想起一樁心事來。
她跟在謝宜舫身邊學醫的時候曾看過一本古時候的殘書,裏頭論述的東西很是精妙,已經提出将中醫的針灸與按穴推拿之法融合在一起的理論,只可惜謝宜舫那裏也只剩了半本,據說整本在宮裏頭的藏書樓裏頭,之前她是沒有辦法的,可眼下裏倒是有了機會。
不明白的人可能理解不了阮琨寧的這種感覺,就像是看一本小說,剛剛看到讓人拍案叫絕的地方便戛然而止了,一顆心說上上不去,說下下不來的掉在半空中,委實是難受的厲害,眼下既然有這個條件在,阮琨寧自然也不會辜負了。
宮裏頭的規矩多,她也沒有貿貿然就直接去藏書閣讨要,而是先去了皇帝那裏。不管怎麽樣,先拿到皇帝的一個許可,在宮裏頭無論是做什麽都要痛快些。
皇帝之前也曾經應允過她,若是真的有事大可以去找他,阮琨寧也不打算白白浪費這個機會,等過了系統說的一個月時間,還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再進宮呢,幹嘛不把機會用掉。
說做就做,她也不是個磨磨蹭蹭的人,帶了雲舒雲夏往皇帝的書房那裏去了。
永桑宮同宣室殿并不是很遠,走過去也只是一刻鐘的功夫罷了,正是下午時分,皇帝照例還是在書房裏看折子。阮琨寧過去的時候大概是趕巧了,恰逢此刻皇帝并沒有什麽緊要的事情,隆德總管便直接領着她入內了。
她本以為裏頭大概是沒什麽人的,卻不想竟在皇帝的書房裏頭見到了一個熟人——顧如欽。
這下子,阮琨寧着實是吃了一驚。
雖說在皇帝的書房裏跟他的朝臣站在一起,總覺得有點怪怪的,可是再一想,顧如欽執掌着錦衣衛,不知道知曉多少密事呢,應該也不是那種嘴碎的人,應該也不會出去說什麽的。
再者,在顧如欽不知道的時候,自己還對他有恩呢,真的算起來,他還欠着自己一個天大的人情,有什麽好怕的。
這麽一想,阮琨寧也就釋然了,含蓄的打量了顧如欽幾眼,她心裏頭反倒是開始別扭另一件事。
阮琨寧為着皇帝的叮囑,出門的時候總是在腦袋上圍着抹額一樣的繃帶,僞裝出一副忠心為君身受重傷的樣子來,卻不想在皇帝的禦書房遇見了額頭同樣綁着繃帶的顧如欽,她的心頭頓時有了一點微妙的不爽。
嘿,兄臺,你跟我撞衫(?)了你造嗎?
不過我臉好看,可以甩你好多好多條街,果然我還是最棒的╭(╯^╰)╮。
顧如欽原本是靜立在一邊的,擡眼見了她似乎也是微微吃了一驚,眼底的驚詫之色一閃而過,面上卻還是不動聲色的向她行禮——畢竟阮琨寧已經算是公主之尊了,君臣之禮就必須遵守了,尤其是在皇帝面前,就更加要注意了。
阮琨寧帶着一點來自顏值的優勢,志得意滿的點點頭,施施然坐在了一側的椅子上,等着皇帝手頭的事情忙完。
顧如欽看她一副洋洋得意的嬌俏神态,嘴角也忍不住極輕微的彎了起來,眼底的情緒也柔和了起來。
有宮人上前給她上了茶,又躬身退下。
阮琨寧伸手輕輕地擡了擡杯盞的蓋子,她的手指是玉石般的剔透,瑩白光潔至極,同青瓷的杯盞放在一起格外的好看,那杯盞的蓋子一掀開,便有鮮嫩清高的香氣縷縷的散了出來,杯盞內的茶葉色澤嫩綠光潤,葉底細嫩呈朵,是西湖龍井。
皇帝低着頭盯着自己面前的折子不知道在思慮什麽,阮琨寧想着自己的事情也不是很急,也就沉下心來,捧着杯盞,有一搭沒一搭的想着事情。
只片刻的功夫,皇帝就似乎是有了抉擇,擡袖取用自己手側的禦筆,在面前的那本折子上緩緩的寫了什麽,仔細看了一會兒沒挑出什麽毛病來,這才輕輕地将折子合上扔給顧如欽:“按朕的旨意,便宜行事。”
顧如欽伸手利落的接到了手裏,應道:“臣遵旨。”說完,也不再說什麽多餘的話,只肅立在一側等着內侍拟旨。
阮琨寧不想去注意他們談話的內容,便眼觀鼻鼻觀心的靜坐在一邊,目光只注視着自己手裏頭握着的杯盞,盡量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這一看,倒是真的被她看出一點事情來。
皇帝這裏的杯盞都是成套的越窯青瓷,胎體輕薄,青翠瑩潤,成色更是一等一的好,九秋風露越窯開,奪得千峰翠色來,透着一股子來自上層階級的腐朽滋味。
按照阮琨寧前世的富裕程度,估計連一片碎瓷都買不到。
她心裏頭帶着一點對土豪的歆羨,忍不住輕輕地撫摸那上頭的蓮花紋路,目光不經意間掃到了端立一側的顧如欽身上,目光不由得凝住了,準确的說,是落在了他的額頭上。
電光火石之間,一個突如其來的想法閃電一般的劃過了她的腦海,阮琨寧眼皮猛地一跳,被這瞬間浮起的念頭炸的說不出話來。
這、這、這、顧如欽額頭上的那個傷口,仔細打量一下,似乎跟她那日砸在刺客頭上的那一個……是相當之吻合啊!
千萬千萬別跟她說,顧如欽也是恰好傷了額頭,阮琨寧才不相信有這麽巧合的事情呢。
也千萬千萬別跟她說,顧如欽就是那天的那個刺客啊,那她真的會很方的。
【對的,就是他(╯^╰)╮】
阮琨寧剛剛冒出來的一點點僥幸被劈的稀碎,瞬間怒氣值max(#?Д?) :“你妹的2.0!既然早就知道你這麽不跟我說?!”
【╮(╯▽╰)╭“既然你也不知道當說不當說,那就不要說了!”——你的原話。】
阮琨寧(┙>∧<)┙へ┻┻:“2.0你麻痹!!!”
【怪我咯╭(╯^╰)╮】
被系統确定了自己的猜測,阮琨寧一點高興地意思都沒有,只覺得深深的蛋疼。
她智商又沒有欠費,就只看顧如欽明明傷了額頭,還敢光明正大的出現在皇帝面前,阮琨寧心裏頭就隐隐的有了幾分猜測——只怕是這對君臣演了一出雙簧。
可是,那豈不是說,那日的事情,從一開始就是一個局嗎?
也是,是她糊塗了,大內的防衛何等的嚴苛,哪裏是随随便便就會有刺客闖進來的呢。
可皇帝與顧如欽沒想到的大概是,阮琨寧會表現的這麽突出,硬是把刺客給擊退了。
阮琨寧默默地想了想自己用了十成力甩到顧如欽額頭上的杯盞,又想了想自己用了十成力連皇帝帶椅子一起踹出去的英姿,瞬間覺得自己內心一片蒼涼。
外頭吹的秋風這樣涼,簡直要刮到她心頭上了,她止不住打了個冷戰,心頭突然浮起了一點奇異而明媚的憂傷。
講真,她有點心疼當時的皇帝跟顧如欽。
原本好好的劇本都被破壞成這個樣子了,居然沒有把她這個奇葩的臨時演員拖出去砍死,還硬着頭皮配合她把戲演完,皇帝跟顧如欽的職業素養真是好的可怕啊!
#八一八那個不懂規矩的群衆演員阮琨寧#
#人與人相處,還是少一點套路,多一點真誠#
#播種春天希望,關注智障兒童#
她的心裏頭太過于驚愕,面上也就難免的表露出幾分來,捏着杯盞蓋子的那只手也就不是很穩,一時失力,杯盞的蓋子忽的落到了茶碗上頭,猛地發出了清脆的一聲響,在寂靜的書房這一聲簡直是石破天驚一般的突出,惹得皇帝與顧如欽都狐疑的看了過來。
阮琨寧一下子想通了這一節,腦子裏瞬間就像是着了一把火一般,看一眼一臉冷漠的顧如欽,再看看一切盡在掌握的皇帝,簡直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本來不想說的,既然你自己都想明白了也就不妨說說,”皇帝擡頭看了她一眼,見了她此刻神情,也大概是猜出了她在想些什麽,微微笑了笑,那笑容裏頭既有點不忍心又有點對她智商的嘲笑,慢慢的道:“原本是好好的一盤棋,被你搞的亂七八糟,還真是……”
他嘆了一口氣,一手托腮,滿臉的孺子不可教,沒有再說下去。
顧如欽倒是沒有說什麽,只是默默地把臉別到了一邊去,阮琨寧賭五文錢,他也在偷偷的笑。
阮琨寧咬着牙,恨恨的撓了撓牆。
顧如欽╮(╯▽╰)╭:陛下你給我的劇本是錯的,我的額頭一定算是工傷吧!
阮琨寧<(`^′)>:怪我咯,演戲也不告訴我一聲,活該!
皇帝:自己排的戲碼流着淚也要把它演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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