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如果是你
阮琨寧呆坐在那裏尴尬的不得了, 饒是她面皮素來都是厚的,此刻也有些挂不住了,整個人頓時變成了大寫的囧, 只低着頭看自己的腳尖, 一聲也沒敢吭。
皇帝是那種凡事都要做出好幾個預案以防萬一的那種人,萬事都要準備的滴水不漏才好。尤其是随着年歲漸長,行事愈加的謹慎老辣,這種特質就愈發的被開發了出來。
直到遇見阮琨寧之後他才發現, 這個人, 似乎天生就是用來打亂他一切的, 無論是之前定好的計劃, 還是從來不起微瀾的心。
上一次的事情,委實是超出了他的預料, 他沒想到,明明自己把梯子送到她腳下了,卻硬是被她一腳踢飛了。
幸好, 運氣還不算是差到家, 還知道自己給自己再準備一架梯子, 不至于叫自己一番準備盡數白費。
有的事情真的是沒辦法用心機算計的, 他直到遇見她之後, 才隐隐的領悟了這個道理。
見她面色都泛紅了,既嬌妍又羞怯的模樣格外的招人憐愛,皇帝反倒是心軟了,在心裏頭默默地嘆了口氣, 沒有提這一茬,而是端起手邊的茶緩緩地喝了一口,才轉向阮琨寧問道:“你素來是懈怠慣了的,今日怎麽未經傳召便到這裏來了,真真是稀客。”
阮琨寧巴不得趕快掀過去上一頁,見皇帝如此上道,當然不會自己拆自己的臺,她眼珠子靈活地轉了轉,連忙笑着道:“在宮裏近日無聊,聽聞宮中藏書閣古籍甚多,想去借閱一二。”
“看不出你還是個好學的,”皇帝詫異的看了她一眼,這才想起阮琨寧那個大儒謝宜舫弟子的金字招牌來,面上倒是堆起了幾分笑意:“真真是人不可貌相。”
“哪能這麽以貌取人啊,”阮琨寧一直致力于做一個胸大有腦的智慧型花瓶,才不接受這種話呢:“只是借着看看,陛下總不會小氣至此,不同意吧?這可是有失天子氣度了。”
皇帝搖搖頭,笑意裏頭有幾分無奈:“我可是什麽都沒說,竟遭了你這一通編排,”他從禦案的一側的盒子裏翻了翻,挑出一個印章,細細的端詳了片刻,才輕聲道:“過來。”
阮琨寧見他神色和緩,便知道他是同意了,便麻利的走上前去了。
皇帝示意她擡手,阮琨寧會意的将手掌伸到了皇帝面前去,皇帝便輕輕地将那印章在她手心印了上去。
她的手指細長,指節也是像竹節一樣的精致,掌心潔白如玉,那鮮紅的印記蓋在了上頭,紅白兩色的對比格外強烈,異常的好看,惹得皇帝握住印章的手也忍不住輕輕地凝滞了一瞬。
阮琨寧沒有察覺到他的異常,收回手,低頭去看,那紅色的印泥在她的掌心留下了四個字——自在閑人。
她的眉頭頓時糾結的擰在了一起,狐疑的看着皇帝:“這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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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年輕時候給自己起的名號,你去給藏書閣的人看,以後就都不必請旨了,那裏頭看的嚴,輕易是不許進的。”皇帝的神情轉瞬恢複過來,話裏頭有幾分懷念之情,還隐約的帶着幾分自嘲的笑:“那時候真是太年輕了,覺得自己天下第一等了不得的人,志得意滿得很,還寫了許多的酸詩,現在回頭去看,真是要倒牙了。”
阮琨寧見他如此,倒是來了幾分興致,打量了一下手心的鮮紅印泥痕跡:“這個名號,是你出宮的時候用的嗎?有沒有遇見什麽一見如故的才子佳人?”
皇帝失笑道:“你是亂七八糟的話本子看多了,”他慢慢的把那枚印章收起,想了想,又懷念道:“佳人沒有遇見,才子倒是見到了一個,癡漢也是見到了一個。”
阮琨寧對于才子不怎麽感冒,這東西她見的太多了,而且大多數在她面前的畫風都有點奇怪,她反倒是對于癡漢很感興趣,普通的人,皇帝是不會刻意的點出來的,既然說出來了,必然是有特殊之處的。
她抑制不住滿心的好奇,忍不住問道:“哦?願聞其詳。”
皇帝眉頭微微聚起,回憶了好一會兒,才笑道:“那是七夕之夜的時候,男男女女都出門去看燈,各式各樣的燈籠把整個金陵都照亮了,街道上還有花車游街,唔,現在大概已經沒有了……”
阮琨寧的确沒有聽說過這些,感覺像是在聽爺爺奶奶(?)講那時候的事,倒是聽的很新鮮,忍不住催促道:“花車游街?是怎麽一回事呢?”
“就是金陵的權貴之家,每一年都會有一家專門準備沒有遮蔽的花車,叫各家的姑娘裝扮好了坐在上頭,還可以往下頭的人群裏扔帕子——當然,那些帕子其實都是一樣的,不會有什麽特別的标志,以免真的壞了姑娘們的名聲。仔細說來也不過是趕個熱鬧罷了,舊例說是可以把自己的如意郎君引出來,所以倒是真的有許多姑娘才俊去趕熱鬧。那時候男女大防還沒有現在這般嚴重,每到七夕之夜,真是熱鬧極了……”
皇帝說的有些累,緩緩地抿了口茶,看了看一臉求知欲的阮琨寧,失笑道:“倒是有很多未成婚的男子去搶的,畢竟那花車上的姑娘,都是頗有名氣的貴女。我那時候在臨街的茶館裏,倒是瞧見了一個熱鬧。”
或許是那些回憶太過柔和,皇帝的神色也染上了一絲奇異的光暈,慢慢的道:“有個傻子,大概是想去搶心儀姑娘的帕子,可是另外有一個姑娘穿了與她同色的衣裙,他傻裏傻氣的找錯了,巴巴的跑到了花車的另一邊去了,好容易搶到手,滿心歡喜的擡頭一看,才發現自己大概是搶錯了,生怕喜歡的姑娘誤會,便連忙扔掉跑到人群裏去不敢露臉了……”
阮琨寧倒是聽的很快活,感覺自己手裏頭只缺一把薯片了,見皇帝停了,急忙一邊發表聽後感一邊追問:“怎麽這麽呆啊,後來呢?”
“後來啊,他既想再去搶心愛姑娘的帕子,又怕過去了會叫人覺得他輕浮,好像見着姑娘帕子就想搶一樣,便呆頭鵝一樣在那裏左右為難,不知道如何是好。也是他的福氣,他喜歡的那個姑娘把帕子扔的偏了些,他狠了狠心,還是去搶了過來,沒敢叫人家看見他,便捂着臉跑掉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才是羞答答的姑娘呢……”
阮琨寧忍不住笑起來:“啊呀,真受不了,怎麽這麽純情啊……”
皇帝笑微微的看着她,繼續道:“說他傻倒是真的傻,他大概不知道,那張偏了的帕子其實是那個姑娘故意扔給他的,他也不知道,那兩個有些相像的姑娘其實是表姐妹,專門為了試探他,才穿的像了些,最後也是挽着手一起走的……”
阮琨寧沒想到居然回憶這種轉折,再一想倒是覺得這男子難得,一片赤誠之心,心裏頭好奇得很,便忍不住問一問後續:“後來呢?”
“後來啊,那個傻子就娶了喜歡的姑娘,同她舉案齊眉,夫妻相得。”皇帝笑了笑,笑容裏頭有些自嘲:“我一直覺得他有些傻,可是現在一想,也許他才是最有福氣的,平心而論,竟是比我好多了。”
“啊?”阮琨寧眼睛禁不住亮了亮,她也是一個俗人,總希望能看見花好月圓的圓滿,便追問道:“這對夫妻現在還在金陵嗎?”
“怎麽不在?”皇帝的目光落在她臉上:“他們的女兒,現在就站在我面前呢。”
阮琨寧一下子呆住了 ,怔了一會兒才難以置信的道:“哎?我嗎?你說的人,居然是我阿爹跟阿娘嗎?”
皇帝慢慢地喝了口茶水,這才道:“要不是認識他,我哪裏來的這般閑心從頭看到尾,只是搶到了一張帕子罷了,在那裏傻笑了半天,看起來蠢死了……”
阮琨寧忍不住捂臉,阿爹你的黑歷史被我發現了!
不過我阿爹真的是舉世無雙好男人不解釋!
我家阿爹跟阿娘的愛情真的是萌萌噠呢。
阮琨寧看着一臉難以理解神情的皇帝,忍不住好奇的問道:“既然那麽熱鬧,又有那麽多名門貴女,難道你沒有去搶嗎?”
皇帝似乎對她的話有些奇怪,反問道:“我為什麽要去搶,喜歡的話直接收進宮不就好了。”
阮琨寧(╬ ̄皿 ̄):“……”打倒一切特權階級!
“如果是你去扔的話,”皇帝似乎是想起了什麽,微微怔了一瞬,才轉向她笑道:“那我大概會去搶吧。”
阮琨寧覺得自己的咽炎好像又要犯了,輕輕地咳了一聲:“……藏書閣什麽時候關門?我很應該早點過去才是……”
皇帝原本是懶洋洋的靠在椅背上的,聽了她的話倒是将身體前傾了許多,他眼神裏頭的意味難言,話裏頭有幾分無奈的輕嘆,一字一字的問道:“問我的人是你,不想聽下去的人也是你,你到底要我如何呢?”
阮琨寧:“……我真的得走了。”
不然恐怕趕不上二路汽車(劃掉)藏書閣開門了!
皇帝直起身來,笑吟吟的看着她急匆匆出去的背影,好像是偷了油之後被主人發現的老鼠一樣倉皇失措,禁不住微微一笑,從書案的那一摞文書當中抽出一本,才搖着頭低聲自語道:“傻姑娘,我要是真的想,哪裏會……你又慌些什麽呢。”
阮琨寧急匆匆的走了出去,好像身後有三千追兵一樣,事實上,她身後也只有一個順路而行的顧如欽罷了。
短短的幾刻鐘,她感覺像是進了一個充滿了二氧化碳的房間,連喘氣都覺得累,直到出了門才感覺一顆心落地,她深吸了一口有些發涼的空氣,這才覺得自己重新回到人間了,向雲舒問了藏書閣的方向,便打算着趁早過去,免得去遲了,真的關了門。
“殿下,”顧如欽突然停下來,在她身後叫住了她,他的聲音低沉有力:“請留步。”
阮琨寧總覺得今日根本不宜出行,可是離得這麽近也不好意思裝作沒聽見,只好默默地轉過身去看他。
她有點心虛,總覺得他額頭上的繃帶纏的有點叫自己心驚,清了清嗓子,才出聲道:“怎麽了?”
她以為顧如欽大概是有什麽正事的,正不明所以的時候,卻見顧如欽直直的看着她,一本正經的道: “如果是臣,”他慢慢地看了阮琨寧一眼,那眸光似乎隐含着說不出口的千言萬語一般厚重:“大概也會去的吧。”
阮琨寧愣住了,不明白他突如其來一句話的意思。
顧如欽似乎也沒有打算等她回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抿緊了唇,轉身離去了。
他生的很高大,身姿筆挺,走起路來十分有力,手裏頭執掌的又是令人膽戰心驚的錦衣衛,應該是很威儀的人。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阮琨寧總覺得他匆忙離去的身影,就像是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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