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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遠康很不幸,因為那個下午唐小魚正巧把所有的毛巾都洗了晾在陽臺,所以他就和那些毛巾一樣,被晾在浴室裏一個小時,直到有人出現。
當然,如果來者是唐小魚就更好了,如果來者只有一個人也不錯,可惜廖遠康這個傍晚是不幸的,來的不是唐小魚,并且來的還不只一個,雖然有廖遠康家鑰匙的只有唐小魚、廖淳還有對門的張阿姨,但廖遠康還有孤朋狗友,而恰巧這些孤朋狗友和廖淳也很熟。
下午五點三十六分,一輛加長型轎車停在了公寓樓下。
車上的氣氛有些凝重,幾個男人面面相觑,夏承斌率先打破了沉默,沉聲問,「真瞎了?」
廖淳苦着一張臉,雖然為大哥的狀況感到很擔心,但這并不代表他多話的毛病會為此而改變,所以他很自然的把廖遠康的病情擴成了長篇大論,夏承斌在聽出了一點苗頭之後就及時的制止他,「閉嘴,開門。」因為夏承斌是廖淳的直屬上司,所以他說的話還是有分量的,廖淳乖乖的閉了嘴,掏出鑰匙将門打開。
這次同行的還有郝寧,他是雷少城的執行長。
因為雷家的幾個兄弟都與夏承斌和廖遠康交好,郝寧總陪着雷少城,自然而然地也就和他們熟悉了,而這次因為雷少城被大哥叫回老家祭祖沒辦法趕回來,所以就讓郝寧做了代表。
郝寧屬于悶騷腹黑型,話不多但最愛吐槽,他默默的跟在廖淳和夏承斌的身後進了公寓,在換鞋的時候聽到浴室裏傳來了男人憤怒的咆哮。
「唐、小、魚!」
三人聞言一愣沒有接話,而是快步走到浴室外,眼前出現的這一幕,使三個年齡加起來幾乎快到一百歲的成熟男人不約而同呈現呆滞狀。
說真的,活到三十好幾,能看到這種情景的機會可真是不多,只見身高一百從十從公分的廖遠康只穿了一條四角內褲,四仰八叉的躺在浴缸裏,浴室裏的東西被翻得一團亂,浴室外的地板上也都是他濕漉漉的大腳印。
聽到聲響後他從浴缸裏爬了出來,臉色鐵青轉了個身,對着右邊的瓷磚牆就開始罵:「唐小魚你故意的是不是?我滿屋子摸了一遍,他媽的哪有毛巾,在我過去揍你之前,你最好給我……」
廖遠康頓了頓,終于發現氣氛不太對。
三個人瞠目結舌的站在浴室邊,率先回神的是郝寧,他眼尖的看到陽臺上晾着的毛巾,默默的走過去取下來一條,接着折返回去,先擰眉看了眼浴室裏都是水漬的瓷磚,最後還是走了進去,伸出手面無表情的說:「喏,毛巾,我在你左邊。」這句話好像劃破空氣的銀針,打破了原本僵硬凝滞的氣氛,令廖遠康狠狠的吸了一口氣。
他扭速的轉向了正确的方向,後退了幾大步,「誰?」
其實廖遠康還是有值得慶幸的事的,雖然唐小魚将他晾在浴室,雖然這副樣子讓別人瞧見了,但幸好今天雷少城沒有到場,要不然此時此刻,現場肯定會爆發出一聲格外沒節操的笑聲來。
夏承斌和郝寧都少言寡語,自然也不會笑到岔氣,而廖淳害怕大哥也不敢太過分,于是廖遠康怒喝過後,他們先是靜默了幾秒,而後為首的夏承斌緩緩的開口,「我和郝寧……來看看你。」
廖遠康緊攥着毛巾,心中第幾萬次後悔讓廖淳拿了自己公寓的鑰匙。
「大哥,你先擦擦,我們去、去客廳等你。」廖淳趕忙上前幾步,準備将浴室門關上。
「毛巾在陽臺,不夠還有。」門即将關上的前一瞬,郝寧平靜的說。
廖遠康無語了。
客廳裏,三個男人又靜默了一陣,夏承斌握着拳頭掩在唇邊迅速的咳嗽了一聲,不過郝寧保證他的唇絕對抽了一下,他是在笑。
郝寧輕輕交握雙手,「看起來,他确實看不見了。」不然他對行牆壁大罵就是為了搞笑。
夏承斌點了點頭,看向廖淳。「唐小魚就是那個……」
廖淳立刻重重的點頭,「嗯,就是那個一直住在這邊的小女孩。」
夏承斌微微側頭,「小女孩?多大?」
廖草想了想,「十六歲左右住在這裏的吧,現在差不多也該十八歲了。」
夏承斌撇了撇嘴,比藍覓還要小,本以為他已經很吃嫩草了,沒想到老廖更過分。
好吧,又有一個兄弟要栽在一個小丫頭的手裏了,這難道是一個詛咒嗎?老天爺為什麽要這樣對待他們這幾個老男人?
雷少霆的路棠娅、雷少城的艾佐、雷少決的葉景心、他的藍覓,現在又是廖遠康的唐小魚,雖然什麽事都還沒發生,但夏承斌敢保證自己的預感沒有錯,老廖這回遇上麻煩了。
三個人坐了不到半個小時就離開了,他們不像雷少城那麽惡劣,所以也沒有什麽興致去八卦、嘲笑。
他們想要知道的就是廖遠康的狀況如何,是否需要他們的幫忙?确認過後也就沒有久坐的必要了,更何況看着廖遠康那副好像被羞辱似的、死氣沉沉的表情,他們實在沒有再聊下去的興致,不過他們的到來到底是幫廖遠康找到了毛巾,後采廖淳又給廖遠康換了衣服,所以現在他穿戴整齊,吊着手臂坐在沙發上等着唐小魚回來。
***
七點十五分,唐小魚回家了,公寓裏的窗子沒有關,透進來的雨聲遮住了她開門換鞋的聲音。
直到唐小魚打開客廳的燈,廖遠康這才知道她回來了,剛才開燈時眼前豁然一亮,令他下意識的眯了眯眼,看來他的視力已經在恢複了。
廖遠康恍神的功夫,唐小魚已經一路小跑到陽臺,取下了一條毛巾來擦頭發,一面擦一面抱怨,「下雨、下雨。一星期有四天都在下雨,我早上剛洗的頭發又被淋濕了,真他……」唐小魚一抿嘴,憋回了咒罵。
「唐小魚。」廖遠康從牙縫裏擠出三個字。
「嗯,怎麽啦?」唐小魚又匆匆的回到客房,換下濕衣服。
「搬出去。」廖遠康沉着臉說。
「你大聲點我聽不見。」唐小魚正在套上衣,聲音有些發悶。
「我讓你搬出去!」廖遠康靜了靜,然後驟然加大了音量。
公寓裏面一靜,只能聽到窗外嘩嘩的雨聲。
唐小魚頭發淩亂的走出客房,不能理解的看看廖遠康,「你說什麽啊?」
廖遠康滿臉的怒氣與冷笑,「你腦子進水了嗎?我讓你搬出去,這有什麽不好理解的?」
唐小魚撓了撓脖子,為了掩飾尴尬而幹笑了幾聲,「廖大叔你又發什麽神經?好端端的我為什麽要搬出去?再說,你連基本的自理能力都沒有,我搬出去了你怎麽辦?別開玩笑了。」說着她又回到客房,有些理解不能的搖了搖頭,然後開始換褲子。
「開玩笑,你看我像開玩笑的嗎?」
廖遠康氣得站起來,再次對着錯誤的方向開罵,「你把我丢在浴室三個小時,而我這副糗樣還被我的朋友們看見。糕點課?我付錢讓你學習,就是為了讓你上那個該死的糕點課而讓我出糗的嗎?好了,我受不了了。」廖遠康揉着太陽穴坐下來,搖着頭指着他以為是門的方向,「搬出去,讓你搬進來的決定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唐小魚被數落了一大頓,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她的喉嚨有些哽咽,但還是梗着脖子回嘴。
「你憑什麽對我大呼小叫,雖然我在你這裏住了兩年,但我自己也有打工,我花了你多少錢?以後大不了等我掙錢了還給你!再說了,我為什麽住在你這裏,你忘了嗎?廖遠康,話你別在我面前裝什麽正人君子,好像你是多麽善良才會收留我似的。」她用力的抹了抹眼睛,臉氣得脹紅。
廖遠康咬牙,「我當初讓你去報警了,還有不許叫我全名。」
唐小魚哼唧了幾聲,「你是刑偵隊長,我去報警會有人相信我說的話嗎?」
廖遠康正在氣頭上,聽她翻舊帳更是氣不打一出來,「你何止是說話?」
唐小魚迅速回嘴,「不然呢?」
廖遠康冷笑,「你不是還有照片嗎?證據确鑿,我不會抵賴的。」
唐小魚眼神一變,「你明知道我把手機sim卡扔掉了。」
「一個會在主動誘惑別人上床後留下照片的女人,誰敢相信她所說的話?」
「廖遠康,你……」唐小魚一震,「你太過分了!」
「嫌我過分就搬出去。」廖遠康站起來,又指了指門。
「好,當我怕你啊。」唐小魚氣得跳腳,「還有,你指的根本就不是門。」
「随你怎麽說。」廖遠康坐了回去,環着手臂開始生氣,等着唐小魚出來給自己道歉,可過了好一會兒,房間裏都沒有一點動靜。
他的火氣消了些,有些猶豫的伸了伸耳朵,但除了雨聲仍舊什麽都聽不到,具實他也不是真的想讓唐小魚搬出去,只是一時動氣失去了理智,本以為唐小魚會為自己下午做的事道歉,結果一晚都沒有動靜。
廖遠康等到都沒了火氣,只好摸着黑回房間睡覺,不過他只是困了,餘火猶在,滿心都想着明早一定要讓唐小魚道歉才行。
但是他卻低估了唐小魚的火氣,因為在第二天,唐小魚就收拾好了行李準備離開。
廖遠康被她的動靜吵醒,開門的瞬間眼前又是一暈,他眨了眨眼,适應了眼前的微弱光暈之後,他看向一處,側了側頭,「你在折騰什麽?」要道歉的話說一句不就好了,她該不會是在大張旗鼓的搞什麽道歉儀式吧?
「搬家。」唐小魚冷冷的回答。
「搬……」廖遠康将脫口而出的疑問又吞了回去,他想起昨晚說的話了。
「這兩年真的打擾你了,再見!」她将最後兩個字刻意拉長。加重。
再什麽見,他白租了兩年的房子換來就是這麽一句冷冰冰、氣呼呼的「再見」?
他往前走了幾步,右肩還重重的撞了牆角一下,廖遠康悶哼一聲,擰眉看着她,「你搬去哪?又拿什麽養活自己?好了,別嘔氣了,放下行李幫我去弄個早飯,肚子很餓。」廖遠康抓了抓精短的短發,又揉了揉自己發疼的右肩。
「廖遠康。」
「我說了,不許叫我的全名。」
「好,我搬走就沒人對你這麽沒禮貌了。」
「可……」話雖然是這麽說沒錯,廖遠康搓了搓手指,心頭的感覺有些異樣。
他說不清自己是怎麽想的,只是現在不像昨晚那麽生氣了,而且一想到唐小魚即将搬走就覺得有些別扭,況且他現在确實需要一個人來照顧,雖然他不缺錢來請看護,但讓一個陌生人出入自己的家總會有些別扭,正胡思亂想着,行李箱的滾輪聲就滾到了門口。
在唐小魚狠狠的拉開公寓大門的時候,廖遠康突然捂着腦袋一陣哀嚎,「哦,我的眼睛。」
市中心醫院的單人病房裏迎來了一位老朋友。
因為廖遠康突然覺得頭疼、眼睛疼,所以唐小魚暫時延遲了搬家的行程,将他送進了醫院,而她那可憐的行李此刻歪倒在客廳裏沒人理會。
唐小魚扶着他忙前忙後的檢查,累得幾乎吐血,一整套的檢查做完之後要到了第二天才知道結果,主治醫生巡房時和他聊了幾句,剛要說到重點的時候廖遠康突然開口,「唐小魚,空調不冷,你去跟護士說說。」
「我不叫唐小魚,我叫唐保姆。」唐小魚沒好氣的說。
「謝謝。」廖遠康同樣很沒好氣的道了謝,附贈一個飄錯了方向的白眼。
「哼哼。」唐小魚磨了磨牙,同時也覺得不想再待在這裏聽他和醫生扯東扯西。
她離開之後,主治醫生本來還想再說些什麽的,卻被廖遠康迅速的打斷,「說說我的眼睛。」
主治醫生一愣,詫異于他話題跳躍之快,不過說這個也确實是他此番的來意,于是就和廖遠康詳細的說了說他現在的情況,大致上沒有什麽大問題,他的眼睛正在恢複中,不久之後應該就可以看到模糊的人影了。
其實廖遠康也很清是自己的眼晴根本就沒事,昨天腦袋一熱就做出了那樣的事,不過他不願承認自己是想讓唐小魚留下來。
但是唐小魚确實沒有搬家成功,因為廖遠康的眼睛,也因為自己确實沒有地方可去。
她冷靜過後便搭了廖遠康給的臺階,沒有再說搬家的事,只是和他冷戰了好幾天,畢竟她現在離十八歲還差幾個月,很多地方都只會請她做兼職,而不會提供正式的工作給她,而且她的證照還沒有考全,所以一時半會,她确實無處可去也沒辦法養活自己。
唐小魚選擇了忍耐,并決心好好學習做面包,早點獨立。
一個覺得小事一樁,一個覺得必須要獨立,兩個人各懷心思,卻有默契的沒有再提過那次争吵的事,生活看似趨于平靜。
廖遠康很快就出院了,眼睛也持續恢複中,這期間唐小魚開始努力的學習做糕點,下課回來後也埋頭在廚房裏面做面包、點心。
尤其是在大學指考過後,她知道自己成績慘淡,除了好好學門技術外也沒有別的出路,于是在壓力的促使下,她學得更努力,脾氣也有些變得暴躁,屢屢和廖遠康發生口角,但奇怪的是廖遠康再沒說過讓她搬出去的話。
只是唐小魚對廖遠康的照顧越來越敷衍了。
但廖遠康也沒做什麽抗議,因為他的視力在逐漸恢複,已經可以基本的自理,但唐小魚卻并不知道,她依舊是不情不願的照顧廖遠康,給他喂飯、幫他洗澡、給他洗衣服。
而且她也漸漸适應了屋子裏有一個瞎男人的事實,原先同住一個屋檐下的時候,她總是有些不自在,現在卻是徹底的放開,完全當廖遠康是隐形人,反正他也看不到,做事也就不用這麽小心了,可事情的發展并不像她所想的那麽順利。
看不見東西之後,廖遠康最喜歡聽收音機,他整天像個大爺一樣坐在陽臺的椅子上,捧着一個收音機晃頭晃腳的聽。
這天唐小魚剛從廚房裏出來,手上的面粉還沒有擦幹淨就坐到沙發上,伸手就要去拿沙發上的遙控器。
廖遠康隐約看見了她這個動作,出聲道:「你洗手了沒?」沙發上的人影一晃,顯然是被他突然的發話而吓了一跳。
唐小魚收回手,「洗、洗了啊。」
廖遠康搖頭,「你從廚房出來後,腳步聲就直接來到客廳,根本沒去洗手間。」
唐小魚繼續狡辯,「我在廚房……」
廖遠康又搖頭,「你昨天說過廚房的水龍頭壞掉了,好了,去洗手。」唐小魚咕哝了一聲。
臭着臉站起身,垂頭喪氣的往洗手間走過去,轉身的時候還瞪了廖遠康一眼,結果卻聽他說:「不許翻白眼,我不用看也知道你會這麽做。」
唐小魚吓了一跳,不敢再廢話就迅速的閃進了洗手間,幾分鐘後從洗手間探出頭來,對着陽臺的方向揮了揮手臂,廖遠康看見了,卻依舊望着一處裝瞎。
唐小魚這才放下心來,暗暗告訴自己多想了,廖大叔怎麽會看得見呢?
不過最近廖大叔的感覺也越來越敏銳了,總能抓到她犯錯的現場。
就像今天晚飯過後,他們坐在沙發上,一個看電視一個聽電視劇,唐小魚在吃洋芋片,掉了不少碎屑在地毯上,她低頭看了一眼,然後伸出穿着室內拖鞋的小腳,試圖将碎屑踢到沙發底下去,結果犯罪行為還沒有實行,就被廖隊長抓了個正着。
「去拿吸塵器,不許亂踢。」
「我沒有,你別胡說好不好啊?」
「你吃洋芋片的聲音比老鼠還煩人,細細碎碎的,還有你拍褲子的聲音,肯定是掉了一褲子的碎屑,被你拂到了地上,所以現在你正打算用腳踢對吧?快點,別狡辯,弄髒了地毯也是你自己洗。」廖遠康将腳架在茶幾上,雙手交叉在腦後,「去拿掃帚的時候順便給我拿一罐啤酒回來,這個鬼天氣,喝瓶冰鎮啤酒最好了。」
他太恐怖了!
「冰啤酒。」廖遠康又說。
「好啦、好啦。」唐小魚放下洋芋片起身,咕哝道:「老年人就是事多。」
「我聽見了。」廖遠康閑閑的說。
唐小魚咬了咬唇,氣呼呼的走進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