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出世

慶隆元年,早春。

當年那個青澀的少年守完三年父孝,18歲時迎娶父親在世時為他安排好的妻子,如今早已過不惑之年。他與妻子雖談不上多恩愛,絕對稱得上相敬如賓,他對妻子敬重,并無妾室,一雙兒女均是夫人親生。

寧家祖上是生意人,寧世茂在次子去世,長子敕封寧國公時便已定下,寧望文的嫡次子過繼給寧望生,将來接掌他手中的生意。

寧宴清将寧家推上當朝第一世家,亦一度成為大周首富,只是他回寧家祖宅休養之後将生意逐漸收攏起來,待他去世,只有原有的三成傳下。

大周首富雖早已遠去,江寧府首富必定是當得起的。

寧祥遠接手寧家祖業,為便于經商,從江寧府搬入揚州居住;經營二十多年,雖未把家業發展的更上一層樓,也不曾敗落,将來到地下,他總算不是無顏面見早逝的父親。

他唯有一子,兒子自然沒有入仕途,要接掌家業。如今新帝登基,該說與他們這遠離帝都的生意人無關,只是他女兒前些年入了潛邸,京中剛傳來的消息,女兒被封做了四妃之一的賢妃。

後宮裏的日子不好過啊,夫人想趁此機會進盛京去看看女兒,奈何兒媳婦的肚子大了,就快要生産,離不得人。

寧詳遠目光愈發幽深,父親去世三十餘年了,寧家,或者就是他,真能等到一個生而帶有琉璃眸的孩子嗎?

兒媳婦這一胎,大夫說六成可能會是個女娃,會是長安那個孩子嗎?父親親自取的名字,生前最後一段時日,一直念叨着的這個孩子,不知究竟有何玄機……

寧詳遠長嘆一聲,搖搖頭,不再多想。庸人多自擾啊,三十年都不曾想明白,無需再想,按父親的意思,做好就已很好了。

在若有似無的期待中,二月十六的清晨,寧祥遠在書房剛翻了兩頁賬冊,便有下人來禀告,少奶奶發動了,要生了。

寧祥遠捏着書頁一角的手一頓,而後一松,這一頁紙便緩緩落下,直到一個時辰後,回禀聲再次響起,這頁紙都不曾被翻過去。

“老爺,少奶奶生了一位千金,太太說您若是有閑暇,不若現在就去看看孩子吧。”

“好。”

寧祥遠趕到時,夫人杭氏正抱着一個繡着金色牡丹的大紅色襁褓,滿臉的笑意的注視着,兒子和十歲的長孫各站一邊,俱是不錯眼地盯着那個小嬰兒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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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來人,杭氏喜上眉梢,當即站起,抱着襁褓走過兩步,歡喜道:“老爺,您快看看,兒媳婦給咱們生了個小千金,多漂亮的孩子呀。”

寧祥遠低頭一看,新生的嬰兒都紅紅皺皺的,沒瞧出來有多漂亮,他也不在意這個,反正都是他的孫女,只是這孩子……正想着,襁褓中的小嬰兒緩緩地睜開眼睛,露出一雙璀璨的琉璃眸。

琉璃眸?!

寧祥遠瞳孔猛然一縮,這是,這個孩子,當真就是長安那孩子,長安出世了!

杭氏差點驚呼,這,這孫女的眸子,怎麽,怎麽還是異族的呀,這,這西洋那邊才有這樣的眼眸啊。

寧懷山亦是詫異,寧長平已經叫出聲來:“爹,妹妹,妹妹的眼眸,怎麽不是黑色的?”雖然很漂亮,可這也太奇怪了。

寧祥遠恢複過來,笑了起來,伸手從夫人手中接過襁褓,親自抱着,解釋道:“這孩子像她的曾祖父,父親還有祖父當年便是如此,生而帶有琉璃眸啊。”

“爹,您是說祖父他們當年都是琉璃眸?”寧懷山确認道,有些不可思議:“怎麽從未聽爹您提起過,咱們寧家還有這樣的遺傳嗎?”

“有。”寧祥遠點點頭,一邊看着這小嬰兒一邊說:“一百二十多年前,先祖曾經游歷到西洋,并且娶了一位洋夫人,那位夫人就生的一雙琉璃眸。

咱們家第四代族長就遺傳了他母親的這雙眼眸,只是族中子弟遺傳者甚少,自父親後,這幾十年來都未曾再生出過這樣的孩子。”

三人恍然,寧祥遠擡手輕輕撫了撫孩子的小臉頰,襁褓中的小嬰兒小嘴微張,瞧着像是打了一個哈欠,而後緩緩阖上眼簾,像是睡着了。

他眼中透着慈愛,把襁褓遞給夫人,道:“這孩子叫長安吧,寧長安。明天,我親自去廟裏給孩子求個簽。”

寧懷山推辭道:“爹,這等小事怎需——”

不等兒子說完,寧祥遠便擺手,示意就這麽定了。沒想到剛入夜,府外來了兩名游方的和尚,想入府中借宿一晚,并附上名帖。

寂歸寺住持,慧摩。

寂歸寺被太丨祖皇帝欽定為國寺,當年的住持天機大師有通天徹曉之能,慧摩是他的徒孫,亦是佛法高深;更重要的是,慧摩大師乃是寧宴清生前摯友。

寧祥遠一見這名帖,親自出門相迎,并把今日剛出生的孫女抱給大師看看,讓這孩子沾沾佛緣。

燭影斜斜,映照在新生的小嬰兒身上,像是給她鍍上了一層朦胧的光暈。

慧摩大師年近七旬,德高望重,以他的身份便是見到當今天子都無需跪拜,此刻見到這個小嬰兒卻一時有些愣神。良久,他從襁褓中取出嬰兒的小手,凝視那柔嫩的小手掌良久後長嘆道:“終于等到了。”

“是啊,大師。”寧祥遠亦是感慨頗多,而後一笑,恭賀道:“長安一出生,大師便能感應到,還未恭喜大師,佛法更進一步。”

慧摩搖頭,便未接這話。

寧祥遠略有猶豫地問:“大師,您可否知道,長安身上究竟有何玄機之處?”

慧摩依舊沒接這話,只道:“宴清當年既已安排妥當,按他的意思做便可。”

仲春的夜,更深露重,皎潔的月兒翩跹着半隐入雲層中,灑下一片斑駁的清輝。

客房中,慧摩大師伫立在窗口遙望天際,目光越發深邃,他的大弟子然空站在一側,躊躇半響終是問道:“師父,這新生的小女嬰究竟有何玄機之處?”

一個月前,師父突然要帶他下山,一路來到揚州,竟只是為了見一見這新生的小女嬰,這未免太匪夷所思。

慧摩眸光微閃,沉聲開口:“然空,你拜入為師門下,已經幾載?”

“回師父,徒兒14歲拜入師父門下,如今已經33載。”

“以你這三十三載所學所歷所見所思,天命,可逆乎?”

然空一驚:“師父,天命,如何可逆?”

慧摩緩緩閉上眼,蒼老的面龐一片枯寂,嘴唇輕微翕動,讓徒弟回房安歇。

翌日一早,慧摩大師便攜徒兒離開寧家。寧祥遠對妻兒宣布,小孫女不辦洗三、滿月酒、百日宴;18歲前不得見任何生人,除去拜祭先人,不得離開家門半步。

兩人俱是一驚,寧懷上盡量平靜地問:“爹,這是為何,這孩兒,孩子有哪裏不好嗎?”

“大師算過了,這孩子将來的命途有些曲折,且美貌驚人,養在閨閣中不讓她見生人是為孩子好,等養到18歲再穩穩當當地嫁出去,才能一生無憂,福澤綿長。”

美貌驚人?寧懷山有些不信,他和妻子的容貌都算不上特別出衆,女兒怎會美貌驚人?按下這個不提,為女兒争取道:“可是爹,便是這孩兒将來的命途有些曲折,如今孩兒才出生兩天,辦個洗三、滿月酒又能有什麽妨礙,不辦,怕才是對孩子不好啊。”

“我們自己家人裏辦吧,不必宴請賓客。”寧祥遠就此決定,并對杭氏道:“夫人,等長安滿月後,你就啓程上京城去看看賢妃娘娘,一并向親家和大哥他們報個喜訊。”

“是,老爺。”杭氏自是應下,稍一想還是問道:“要不讓長平随妾身一起去吧,娘娘還有親家他們都許多年沒見過這孩子了,就怕要認不出來了。”

寧祥遠點頭,這樣也好。

秦宜芝尚在月子裏,聽到丈夫這話不免一愣,摸摸懷中的女兒的小臉,臉上看不出什麽神色:“那孩兒外祖家的親戚也不見嗎?我好些年沒見過爹娘和妹妹們了,正想趁着女兒的百日宴時好好聚聚。”

寧懷山也想不通,可這是他爹的意思,只能安撫道:“宜芝,這是慧摩大師算出來的,大師乃當世高人,總不會算錯。就當是為了女兒,咱們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再說只是把孩兒養到18歲嘛,等女兒出嫁後,自然會見到的。”

秦宜芝抿抿唇,看着女兒熟睡的小臉,思索過後應下了。

小寧長安還不到滿月,寧家上下便已相信這孩子将來恐怕真的是,美貌驚人。

小女嬰精心養了二十來天,小臉上竟已褪卻小嬰兒的嬰兒肥,眉眼愈發精致起來,皮膚越來越細膩,猶如上等的羊脂玉透着粉嫩的瑩光,而那雙靈動的眼眸,就似最上等的琥珀,比星辰還要燦爛。

秦宜芝日日瞧着女兒,仍舊覺得不可思議,怎麽竟生的這麽好?不用等女兒長大她就知道,這孩兒不像她,亦不像父,跟這家裏人都不像,難道是随了那位早逝的曾祖父嗎?

寧長平可是樂壞了,每日一下學堂就去看妹妹,只是一想到祖父嚴厲的臉,不能跟同窗們說說就覺得郁悶,那麽漂亮的妹妹呀,卻只能藏着,妹妹多委屈啊。

他好些同窗家裏都有妹妹,都說家中的妹妹長得漂亮,他見過幾個的,真沒覺得有同窗口中說的那麽漂亮,比他的妹妹差遠了;可他只能幹巴巴地聽着,不能帶他們來真正見識見識什麽叫漂亮的妹妹!

寧懷山看着這樣的女兒,當真是既激動又憂心,或許父親說的對,養在閨閣中,不得出家門,不見生人才能穩穩當當的。

因此母親和兒子戀戀不舍地出門前,他還特意囑咐道,切勿将女兒生的好之事與人說起,就是寧國公府和她外祖家也最好別提。

家裏出了個小天仙似的千金,卻只能藏着掖着,杭氏一路上想到這個總是無奈地嘆氣。

可沒法子,要是傳出去,萬一孫女将來長大被皇室看中怎麽辦?她女兒已經入了皇家,當時她就不情願,只是無力反抗,實在不想再有一個孫女再入皇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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