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興奮

十月中旬,鳳祁南以‘體弱需去城外調養身子’為由告假一個月,雖然他領的只是翰林院修撰一個閑職,就是三五天去點個卯乃至十天半月去衙門一次都無所謂。

亦是十月中旬,寧長安和她的師父抵達衡州。她實在忍不住感嘆,真是越往南越暖和,都十月了,一點都不覺得涼快,這天就像是跟江寧府的八月似的。

“師父,大梁的最南邊你去過嗎?那裏有多暖和呀,是不是冬日裏都跟夏日裏一樣的?我看輿地圖上标示的,大梁再往南就是一片海洋,沒有國家了,是不是真的,師父,您見過海洋嗎,海洋是怎樣的?”

毒醫仙失笑道:“見過,大梁的最南邊确實很暖和,冬日裏是跟夏日裏一樣,只是夏日裏頭,未免太熱了些。

咱們在衡州過完年,明年開春往南走,走個半年走到大梁最南端,讓你親自感受一番究竟有多熱,再看看海洋是怎樣的,好不好呀?”

寧長安一臉興奮:“好呀,師父!”

幾個月不見,這小姑娘像是一點都沒記挂過他,好歹他們交了朋友吧;他這張臉,沒這麽容易被遺忘吧。

鳳祁南看着呈上的奏報,這小姑娘每日都很開心,這是遇上什麽好事了?暗中觀察幾日後不再隐匿,在路上堵她。

在暗處看着那個拿着饅頭分給乞丐吃的小姑娘,鳳祁南忽然間心頭莫名,一絲澀然籠上喉頭,憶起他們最初見面時,又像是心尖被刺了一下。

她就一點不在乎容顏嗎,長得那麽醜也能一副平常心對待,長得貌若谪仙,依舊平淡?又怎麽就這麽輕易地對他好了呢,還一點都不求回報?

閉了閉眼後壓下那些不該有的情緒,換上一副強顏歡笑的表情去找她。

寧長安從酒肆打酒出來,看到街邊有一群乞丐,便買了十來個饅頭分給他們吃。剛分完,肩頭就被拍了一下,轉身看去,訝異道:“鳳祁,是你呀,你怎麽會在這裏?”

鳳祁南驚喜道:“是啊,沒想到會在這裏碰上阿寧大夫,我方才還以為看錯了。”

“我也沒想到,我還以為我們不會再見到了。”寧長安忽的想起來:“哎,你考試怎麽樣,高中了吧。”

聞言,鳳祁南的臉色垮下來,一臉落寞:“沒有。”

呃——寧長安有點不好意思,鼓舞道:“沒事,這次不中還有下一次,不用喪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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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寧大夫,你真樂觀。”鳳祁南自嘲道:“我已經沒有下一次了。”

“怎,怎麽會呢?”

鳳祁南看她一眼,扯着嘴角道:“阿寧大夫,你願意聽我說說話嗎?”

寧長安看看拎着的酒葫蘆,提議道:“不如你跟我回去吧,孔夫子不是說: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我們在衡州遇上,算得上是一種緣分,我們請你吃一頓。”

“好啊,那我就不推辭了。”

回到小院,毒醫仙看一眼這位鳳公子後沒說什麽,接過酒葫蘆喝酒去了。寧長安看着師父的背影嘆息:“師父老是喝酒,老是不聽我勸,喝酒多傷身呀。”

鳳祁南試探着問道:“前輩,是不是有什麽傷心事?”

“師父說他這把年紀了,什麽都經歷過的。”寧長安擺擺手,道:“不說這個了,你跟我進藥房吧,我一邊搗藥一邊聽你說說話好了。等你說完了,我去做飯。”

這是随便打發他的意思嗎?鳳祁南摸摸他的俊臉,多少小姑娘大娘子光是見到他這張臉就臉紅心跳的,怎麽她就視而不見呢?

“你怎麽不說話呀?”寧長安等半天都不見他說話,只呆呆地坐着,不由得出聲問道。

“話到嘴邊,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寧長安把藥杵一放,寬慰道:“鳳祁,你是不是遇上什麽難過的事了,那你說說,你怎麽就不能再參加科舉了?”

“我今年22歲,等下一次就要25歲。”鳳祁南自嘲道:“我父親是商人,重利,兒子又多,他在我身上投了本錢,可三年又三年,他得不到回報,不願意再供着我。我生母只是他的一個小妾,是個舞姬,娘家沒人,我在家中根本就不受重視。”

這種家事……寧長安撓撓頭,硬着頭皮勸道:“鳳祁,你父親是愛之深責之切,你沒中,他一時沒法接受,過段時日就好了。”

“阿寧大夫,你知道嗎?我父親根本就沒管過我,我在兄弟當中讀書出衆,他才願意供我,可他沒得到回報,現在厭惡我還來不及,怪我浪費了他那麽多銀兩。我姨娘也不管我,她只想去邀寵,只要她自己過得好。”

似假還真,其實這不算假話,鳳祁南無不嘲諷地想,皇帝有二十個兒子,不在意一個舞姬生的兒子就罷了,他亦不在乎,更不想去乞讨那可憐的幾乎沒有的父愛。

皇家,本來就只有君臣,沒有父子。

可他的生母也不在意他,只想拿他邀寵,只顧着自己榮華享樂,一旦氣不順就拿他出氣,一遇到事就推他出去頂!

他無父無母了,六歲就無父無母了!

“鳳祁,你,你別這麽想。”寧長安真的無奈,這種事,她一個外人真不好說話,說什麽都不合适的。

“別這麽想?”鳳祁南笑得特別可樂,指着自己道:“阿寧大夫,如果我說,我來這裏是從家裏逃出來的,你信嗎?”

寧長安一訝,詫異道:“這,這是怎麽回事呀?”

“因為我這張臉,我們縣城裏大富商家的女兒看上我了,想招我入贅,我父親多的是兒子,不在乎給出去一個,答應了。”

這,這,寧長安都不知道該怎麽勸了,含糊道:“鳳祁,或許,我是說,那位姑娘是喜歡你嘛,你要是不願意,你可以跟她好好說。你這樣一走了之,不太好的。”

“喜歡?”鳳祁南嘲諷一笑,繼續編道:“阿寧大夫,那位招贅過兩個丈夫,已經有四個孩子,她的大兒子都16歲了。

她比我大十歲,還是個母老虎,她上一個丈夫就是受不了她,在外頭偷養了一個相好,被她給折磨死的。”

寧長安:“……”她是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咳嗽一聲,幹笑道:“那你有什麽打算,這樣逃出來,不是長久之計。”

“我知道,只是一時間沒想好。”鳳祁南看她一眼,滿臉的落寞和自嘲:“阿寧大夫,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再收留我一次,你放心吧,我這次身上帶銀兩了,等我想好怎麽辦,我就離開,不會留太久的。”說着,從懷中掏出五兩銀子遞過去。

這個,寧長安咬咬嘴角:“那你等等,我去跟師父說說,如果師父答應,你就留下吧;如果師父不答應,我也沒辦法。”

“好,多謝阿寧大夫。”鳳祁南一臉感激,颔首致謝。

看那小大夫出去,鳳祁南才在心底啧啧兩聲,讨好一個不谙世事的小丫頭可比那位歷經世事的老藥王簡單多了,等小魚兒上鈎了,這大魚自然就不遠了。

一炷香後寧長安返回來,笑道:“師父同意了,你住下吧,我去給你收拾客房。至于這五兩銀子,那我先收着,等你離開時我再把多的銀錢找給你。還有,師父說我們燒的柴火都是要去買的,你要是無所事事的話,你去山上撿些柴火吧。”

鳳祁南很爽快的應下:“阿寧大夫你還要上山采藥嗎?你不介意的話,我們一起去吧。”

“哦,我不介意的,這個月,我隔兩日去山上一次,下個月就是臘月,我就不上山了。”

“好。”鳳祁南試探道:“阿寧大夫,你及笄了吧,打算一直游歷下去嗎?”

怎麽又是問她年歲的,寧長安淡定道:“還沒有,我今年14歲,要到明年二月我才及笄。”

“是嗎?”鳳祁南是真沒想到,這小姑娘長得比同一年歲的小娘子高許多,歉疚道:“我還以為你有16、17歲了,沒想到你才14歲,真是不好意思。”是真的不好意思,他難得看走眼了。

“沒什麽啦,我以前也遇到過好幾次這種情況的,可能是因為我的身量長得高一些,所以看上去比較大。”寧長安不在意道。

鳳祁南點點頭,忽而問道:“那你有喜歡的男子嗎?”

寧長安一愣,別開眼,搖頭道:“沒,沒有。”

“你有。”鳳祁南一臉肯定,笑道:“是不是就是你說口中的那位将軍?”

寧長安一驚,詫異地看向他,頓了頓後再次搖頭:“不是,你別亂猜了,我沒有喜歡的人。”

“阿寧大夫,你知道什麽叫欲蓋彌彰嗎?”鳳祁南很好意很真誠地說:“我們是朋友,應該互相幫助。

你及笄後就可以準備嫁人了,可他是個将軍,你只是個游醫,差的有點遠,想要在一起怕是有些困難。一人計短,兩人計長,你說出來,我或許可以幫你想想辦法。”

“不用了鳳祁,我是喜歡過将軍,不過現在已經不喜歡了。”

“好好的,怎麽就不喜歡了,他做了什麽讓你傷心的事嗎?”鳳祁南循循誘導,善意道:“是不是這其中有什麽誤會,這世上能碰上一個喜歡的人不容易的,千萬不要因為一時意氣辜負了一世姻緣。”

“沒有誤會,他不知道我喜歡他;後來我又見到了他,他來谷中求藥,為心悅的女子。”寧長安釋然地笑笑:“當時聽到時是有點難過,現在我早就放下了,我沒有喜歡的人,也沒想過要嫁人。

我聽師父說,這世上有好多好多奇異的景致,有沙漠,有冰河,有大海。我想跟師父一樣,游歷天下,把它們都看一遍。”

說着,寧長安不由得歡喜起來,興致勃勃道:“哎,你知道嗎,大梁一直往南走,走到盡頭就是一片海洋。我跟師父計劃好了,我們明年開春後出發,走個半年就能走到最南端,到時候,我就能見到大海了。”

瞧這興奮的樣子,難道這就是她這些日子一直這麽開心的緣由嗎,因為能見到大海?鳳祁南心底哭笑不得,面上順勢問道:“見到大海,這麽高興嗎?”

“當然了。”寧長安當即道:“我還沒有見過海洋呢,明年就能見到了,當然開心啊。”

“小姑娘不是都喜歡珠寶首飾,你怎麽就喜歡海洋呢?”鳳祁南真是有點無奈了,這愛好能不能別這麽與衆不同,這樣他很為難的。

“每個人都不一樣啊,再說我沒有不喜歡珠寶和首飾,只是這些有可以,沒有也可以,我沒那麽熱衷罷了。我喜歡研究草藥,鑽研醫術,想要看遍天下的美景。”

看遍天下的美景?這想要的他還真給不起,那只能找他給的起的了,鳳祁南按按額頭,好意勸道:“可姑娘家終究是還是要有個歸宿的,女子一生的幸福,應該是嫁一個如意郎君,你該為自己的後半生多考慮考慮。”

寧長安嘆息一聲:“可這世上,應該沒有我想要嫁的人了,那還不如不嫁了,這樣更自在些。”

有戲就好,他還真怕這小姑娘看破紅塵了,鳳祁南趕忙說道:“怎麽會呢,你想嫁個什麽樣的男子,你說出來,我幫你參謀參謀。”

“我想嫁一個一輩子只願意守着妻子一人過的男子。”寧長安擡眼看去,盯着他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一生一世一雙人,有嗎?”

鳳祁南一噎,一時有些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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