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關于軍師之死

那一年，西北摻着沙子的風在他的臉上留下了道道傷痕。明明才二十來歲，他卻總覺得自己的年紀不輕了。想着京城中才幾歲大的女兒還有他溫柔的妻子，笑意漸漸浮上了臉。

他輕輕地伸手捂住了眼，滿是傷疤粗糙的手磨得臉發疼。一道清淚不知不覺流了下來。很快，很快，他終于要回家了。只要打贏了這一場戰，他就能回去看看他可愛的女兒。女兒剛出生的時候，他就因為西北叛軍的事情匆忙離開，都還沒仔細看過她的臉。不知道這些年下來，還會不會喜歡我這個父親。

“将軍！敵軍來襲！我方的糧草被燒了！”這時軍師匆忙跑了進來，手裏捏着一紙書信。他的臉色蒼白，幹涸的嘴唇皲裂出道道口子，牙齒緊緊的咬着下唇，留下了一道血印。想他也是一條鐵骨铮铮的漢子，此刻被斷絕了後路，不禁流了淚。他一人死不重要，但這軍中整整十萬條人命啊！

杜弘昱奪過他手中的信，瞬間臉色盡失。糧草向來是行軍打仗最重要的，沒了糧草還打什麽！他們的糧草向來是有人看守，怎麽可能！除非……有細作！軍中知道糧草未至的除了他就是軍師。不對！不可能是他！杜弘昱轉頭便想起了，新皇派給他看守糧草的官員。不會吧……

軍師也明白其中的暗道，焦急的開口道：“将軍！該不會皇上他……”

“軍師！”杜弘昱怒斥一聲，将手中的信扔進了火坑裏，“這件事先不要聲張！”

軍師還試圖說什麽，看着杜弘昱布滿血絲的眼，張了張口最後将千言萬語藏在心間化作一句：“是，屬下明白。”說罷，忍不住伸手遮住了自己同樣憔悴的眼，将已經幹涸的淚擦幹。

杜弘昱睜了睜有些幹澀的眼，沙啞着說：“走吧！”說罷，戴上了頭盔，拿起了自己的劍，朝門外走去。

軍師整理了一下臉上的表情，跟着他出了軍營。他跟随杜将軍多年，是穿同一條褲裆長大的關系。他一路看着杜弘昱一次次打贏勝仗，一次次在刀尖舔血存活下來。他們彼此不僅是身體就連精神都已經是千瘡百孔。每打完一次勝仗，皇帝給的不是升官就是珠寶，甚至被冠以“蘇”姓。但是一次次下來，杜弘昱的掌握的兵權越來越重，京城裏滿是對他的稱贊。那個坐在高堂高高在上的新皇，看來是忍不住了。新皇登基才不到四年，就想獨攬大權未免太心急了吧！軍師不禁撇了撇眼。

兩人才剛出門，就被将領們團團圍住。他們一個個急紅了眼，沒了平時的嚴謹，抓着杜弘昱就問：“将軍！糧草的事……是真的嗎？！将軍！”

軍中有奸細！軍師瞳孔一縮。這門機密的事，他是絕不可能遺漏出一絲馬腳。唯一的可能就是有奸細！他擡頭看了一眼杜弘昱。只見他大手一揮，瞬間全軍都安靜了下來。他臉色不變地掃視眼前所有人的表情，沉默了很久才開口說：“這是真的。”

底下的士兵瞬間跟炸開了鍋一樣，鬧哄哄成一團。就連幾個大概知道內情的将領也忍不住吼叫起來：“那狗皇帝！”

“肅靜！”杜弘昱怒斥一聲，看着一個個不安的人，說，“不就是沒了糧草嗎！我們只要打贏了這一場，就能回家，怕什麽！家裏的妻兒還在等着我們，我們難道就要這麽放棄任敵人宰割嗎！回答我！”

“不！”底下的新兵老兵都嘶啞着喊出，一個個将流出的淚卷進了嘴裏。笑話！他們怎麽可能願意任人宰割！他們還要回家看媳婦和孩子！還要一天吃個十幾頓把自己撐死！怎麽可能死在這裏！

杜弘昱見狀，舉起了手中的劍：“那就給我殺！”

“殺！殺！殺！”底下的士兵亦是鼓舞地舉起了手中的武器，跟着他喊了起來。杜弘昱上了馬，帶着士兵來到了城下。面對着對面的三十萬大軍，他不禁面容猙獰起來。這些天他不斷向京城裏遞軍情希望皇帝能派來援軍，可是一點回信也沒有，送來的只有糧草被燒這個噩耗。看來皇帝真的是想他死！

Advertisement

敵軍的頭領一臉嚣張地說：“蘇将軍，我敬你也是一條鐵骨铮铮铮的漢子。你們那夠皇帝燒了你們的糧草，這明明是要你們送死嘛！我拓跋氏也是惜才之人，你們不如投入我門門下，也總比在那等死好！”

“哼！你當我會信你那鬼話！讓我們叛國，想得美！”杜弘昱跟那個拓跋霖可交戰過幾十次怎麽不了解他。更何況他家中的妻女還在京城，他可是要活着去見他們！

“哼！”拓跋霖冷哼一聲，一聲令下弓箭手準備，前方的步兵也已準備好。

開戰！

杜弘昱一拍馬肚，揮劍斬斷了飛來的箭矢，雄赳赳地朝拓跋林奔去。那拓跋霖也是一條漢子，不顧旁邊軍師的阻攔，也揮劍迎了上去。

“锵——”的一聲，兩把利劍砍在了一起。兩人一扯馬缰又分開，兩把久經沙場的寶劍不只交戰了幾回合。一如他們兩人，都沒有在對方那裏讨得好處。

杜弘昱伸出左手摸去了左臉頰流出的血，胸口隐隐作痛，傷口裂開了流出的血漸漸染紅了他露在外面的衣衿，看來上次的傷還沒有好。握着劍的手已經被震得沒了知覺，連呼吸都覺得是奢侈。杜弘昱喘着氣，死死地盯着眼前笑得肆意的拓跋霖。

拓跋霖冷笑一聲，揮掉了劍上的血，說道：“上次的傷都還麽好，你竟還敢和我打！找死！”

“将軍！你沒事吧……”旁邊的一名将領策馬過來。當他靠近杜弘昱的身邊時臉色一變，原本緊張的表情變成肆意得手的笑。

不好！來不及了！杜弘昱暗叫一聲。剎那間，寒光一閃。軍師從馬上滑落，杜弘昱一把抓住了他将他帶到馬上。看着軍師那張蒼白的臉，他顫抖着嘴唇：“你……怎麽過來了？”

“我……不過來，難道……要……看着将軍……被小人暗殺？”軍師白着臉，伸手捂住了腹部，那裏流出的血是黑色。他苦着一張臉說：“沒想到……還真疼啊！”

“你！別……死！”杜弘昱紅着眼，頭拖着他的頭說，聲音有些哽咽。

“咳、咳咳……”軍事咳了幾聲，最終從喉頭咳出了黑色的血，“将軍啊……以後我死了……您就別一開戰就……自己沖到最前面……把指揮的事情丢給我……太任性了！”

“我答應你！你別死！”杜弘昱最終忍不住抓住了他顫抖的手，驚慌失措的樣子看得軍師很無奈。沒了他，杜弘昱還能不能好好打仗了，這個樣子真讓他擔心……

“将軍……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咳、咳，屬下可能要先行一步……你可不要太快來找我……”軍師笑着說。

杜弘昱低吼道：“別！不要死！不要……”

“杜弘昱！”軍師有些氣憤地喊出了他的真名，引來了一陣更加嚴重的咳嗽，一口血噴在他了的臉上，他顫抖着手擦了擦杜弘昱臉上的血，“活下去……”最後，那只手無力地垂了下去。

“啊——”杜弘昱再也忍不住了，他的兄弟……死了！清淚順着剛毅的臉頰落了下來，他泣不成聲地說：“我……答應你。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