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魅力女主

如貝斯特所說，珍娜·格林就是個刺頭。

在這個時代，在這麽個教會寄宿女校，幾乎所有女孩子都唯唯諾諾，沉默寡言，謹慎守禮，只懂得逆來順受不敢越雷池一步。而她是異類中的異類，總是熱情洋溢，活潑好動，愛讀書愛思考，課堂上老是提出各種發散思維的問題，讓負責教導的老師們感到不适。

是的，有的老師會抨擊她過于旺盛的精力，有的老師會嘲諷她的異想天開，有的老師則會鄙夷她太廣泛的讀書範圍——“你應當和其他姑娘們一樣，把時間花在《聖經》上面，花在聆聽主的教誨上面，花在虔誠祈禱上面，而不是那些漫無邊際的想像。”

“讀《聖經》，聽主的教誨，祈禱，我每天都在做。”珍娜回答得理直氣壯。“我僅僅只想知道，查理一世和路易十六的死亡原因，究竟有什麽不同。”

“你知道的已經太多，不需要對你的歷史讀本繼續擴展了。”劉易斯老師鐵青着臉。“不要再胡亂舉手或者交頭接耳，牢牢坐好你的位置，否則，就自己站到門外邊去。”

路希有點膽戰心驚的看着珍娜慢騰騰把手收回來，繼續翻着手頭的歷史學課本。這樣的事，自她搬到學校半個月來，幾乎每天都會上演呢。

珍娜是個勤學好問的好孩子，可惜似乎生錯了年代，而且性格也太耿直，每次幾乎都是“不問清楚不罷休”的姿态，自然很難獲得老師的好感。尤其是，這裏的大部分老師，知識層面恐怕比她也強不了多少。

不過路希也沒有去打抱不平的心情。整整半個月，她覺得自己一直都在挨餓，沒有空閑去想別的。

聖瑪利亞的夥食只比傳聞中的腐國黑暗料理強一丢丢。早餐，稀粥加面包；午餐，濃粥加面包；晚餐，稀粥加面包。

稀粥是那樣清亮那樣光可鑒人，足以令蘆席想起最初人生裏聽過的一句笑話“食堂飯特稀”。濃粥則往往是因為加多了面粉，乏味而且堵喉嚨。面包總是又幹又硬，非常咯牙。每天早上，必須經歷了晨跑打掃聽訓和晨誦之後才有吃飯的機會，路希在前胸貼後背的情況下可以幹掉一半食物，然後就望碗興嘆。不到中午她又開始忍饑挨餓，路希又只好捏着鼻子又勉強咽下一半食物；晚上亦循環往複。總之，她常常能感覺到身體遭遇低血糖低血壓時的那種震顫，個人生命延續性受到莫大的挑戰。

今天的午飯照例令大家都提不起食欲。路希盯着面前的焦黃的幹面包一陣發呆，繼而轉向那盆燕麥粥，發覺那碗裏飄着些黑乎乎的東西，再一聞味，就曉得粥糊了。

生存還是死亡呢，這是一個問題。路希餓得連腦子都沒力氣思考了，閉上眼睛就抓起碗“呼呼”喝起來。

“路希，”珍娜捉住她的手，意圖制止她飲豬食的行為，“你不覺得難以下咽嗎？”

“我快餓死了。”路希有氣無力的說道。

前幾天她也考慮過去哪裏額外弄些吃食的問題——柏林是個好叔叔，她甚至在包裹裏發現了好幾個金鎊。很遺憾，聖瑪利亞沒有小賣部，且女孩子是不被允許随意外出的，因而路希有錢也沒地方花。

“我們不能繼續這樣下去了。”坐在她身旁的珍娜振作精神，義憤填膺道。“我們正處于生長發育高峰期，這些缺乏營養的食物會損害我們的身體，剝奪我們的健康。我們應該要向老師提建議，改變這種現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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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說她越有激情了，匆匆扒拉兩口粥，就站起身，擡步往正在另一角落進餐的老師們那兒走。見狀，居然有幾個膽子大的女生也跟了上去，鼓起勇氣要去理論一番。

食堂暴動？不，僅僅是一次公開向上的抗議罷了。路希有些訝異，不由自主聯想起珍娜前幾天剛來例假——哦，這孩子還真挺懂的。

坐在這裏的，或許絕大部分都是謹小慎微的女孩，但，并非所有人都是純潔無知的羔羊。珍娜的确不怎麽受老師歡迎，可是在同學間的人緣并不差。連同她們的生活指導老師貝斯特在內，雖然厭倦她惹麻煩，但其實也是可憐她照顧她的。

所以，當珍娜誠誠懇懇的同她們提出意見時，并沒遭遇劈頭蓋臉的斥責，而是近乎同仇敵忾的勸慰和支持。“老師也認為不很妥當，會設法去改善這種情況的。”

不奇怪，大部分普通老師也跟着學生們一起吃三餐呢。雖然她們私下可能有別的補充食物渠道，可三頓正餐差到這個程度，也是難以忍受的。

有了老師善意的提醒，珍娜靈機一動，提筆寫了一封請願書，自诩學生代表——路希相信這個時候不少女孩是願意被她代表的——希望校長先生好好考慮下食堂夥食的問題。字數不多，語句通順。平素友好的貝斯特老師不便親自來看，就旁敲側擊問路希有沒有看過。

“真害怕這孩子寫的內容太過分，惹惱校長先生呢。”她不無憂慮的說。

教師們既盼望她的倡議受到良好回應，又怕跟這事扯上太多關系，扭扭捏捏。路希則顧忌要少得多。主犯都有了，從犯都不敢當？何況這種地方，校長一人并不能掌握生死大權。樂觀如路希，總覺得自己還有柏林撐腰呢！

她告訴珍娜：“我也要在你的請願書上簽名，有困難一起擔。”

順便幫她把文字再梳理一下，盡可能做得綿裏藏針柔中帶剛。

珍娜眼睛一亮。“那你們也一起來簽字吧？”

你們，指的是同宿舍的室友們，愛麗絲和薇拉。愛麗絲是個膽小內向的女孩，傳言是某個勳爵的私生女。薇拉原本是個有點傻大膽的鄉下姑娘，因為親戚關系才來到這裏，在學校受了些挫折後就迷上了勇往直前的珍娜。薇拉爽快簽了名，愛麗絲卻猶猶豫豫的，最後還是勉強寫上了自己的名字。

珍娜得到莫大的鼓勵，又跑去其他宿舍，召喚小夥伴們一起來。這下，請願書真的很像個請願書了。而且，還沒有交上去便在老師之前發酵了——她們的消息還是很靈通的。

一場倡議，或者說抗議行動正在開展，某些正直的成年人也心有所感。面對群衆的施壓，校長給出的反應是：不聲不響的整頓食堂。

真是驚喜啊。事情鬧開來第三天，路希和珍娜一道去用餐，就感覺到食物質量果然好了不少。同時，珍娜收獲了許多贊嘆和歆羨的目光——這下她徹底成為學校風雲人物了。

而且許多老師對她的印象也有所改觀。連一貫最不喜歡她的劉易斯都柔和許多，從斥責變成了漠視。貝斯特老師也稱贊了好幾句，但不改對她未來的顧慮。

“萬一開罪了校長，總歸不是好事。”她站在宿舍走廊上，當着珍娜和路希的面說。“以後還是要更小心些。”

“謝謝你的關心。”珍娜笑眯眯的。“我以後會更謹慎的。”

路希打賭這孩子已經飄飄然了。哪個孩子碰到這種事不會這樣呢，當面應諾，內心不以為然。搞定吃飯這件人生大事，路希自己都頗受鼓舞的。

說起來，另一件讓路希更開心的事也來了。時隔半個多月，柏林終于來信了！

這天晚上，貝斯特老師給她拿來的大包裹，令她欣喜若狂。

有信，還有，好多書！

“哇，寄過來好多書，我可以看看嗎？”珍娜一見就動心了。

被求知若渴的女孩這樣拜托，路希肯定無法拒絕的。“你想看，就拿去，記得告訴我借了哪一本就行。”

她對珍娜的愛書之心還是能信任的，她見過她的書本，甚至是課本在內，都保護得非常精細。

“謝謝你！”珍娜忙不疊道謝。笑意挂滿了臉龐。

末了路希又提醒珍娜。“蠟燭光線不夠亮，看久了傷眼睛。”

珍娜樂呵呵的回答：“路希，你真好！我愛你~”

孩子的友誼太真實太迅速了。經歷前次的“運動”，本來就有了同伴意識；現在發現又是同好，珍娜立馬覺得可以完全對新室友敞開心扉了。

平時不很愛讀書的薇拉也露出羨慕的目光，盯着兩人看了好一陣，頓了頓才詢問道：“也可以借我嗎？”

路希很大方。“愛護好，就行。”

愛麗絲沒吭聲。路希也懶得管。湊近蠟燭的火光，她開始拆這封盼望已久的來信。

“親愛的路希

我在遠航的輪船甲板上給你寫信，希望不要到得太遲。我是被巨大的汽笛聲給驚醒的，然後，極度遺憾我沒能和你好好見上一面。

這裏大致情況我已經了解了。可是，情節什麽的我毫無頭緒，目前只能努力工作，為我們創造更好條件。将你獨自一人抛在那所學校，我為此表示非常抱歉。我很希望能好好照顧你，真的。我已經托人給你捎去些也許能打發時間的東西，盡量囑咐我的朋友們更用心些。‘現實’所迫，我得在美洲待些時間。我會盡快趕回來，可是生意也很要緊，因為這關系着我們的‘未來’。

不要委屈自己，過得開心一點。我相信，生命還很漫長，我們相聚的時候總會有。要堅信自己，不被磨難摧毀。我會一直向這個世界的主祈禱，願你平安健康。

你的，

柏林”。

路希只覺得臉在發燙。這種口吻，搞這麽親密，到底是叔叔還是情人啊！別以為她看不出來，都是文藝悶騷的調調……

“你叔叔的來信？真好，還有人關心自己。”珍娜注意到路希面色泛紅，以為她興奮壞了。

“你不是也有親人嗎？”路希回過神，想起另一件事，決定把話問明白，趁着愛麗絲和薇拉結伴去外面上廁所的時候。她已經聽貝斯特老師說過，珍娜其實有個舅母就住在霧都城區裏。

也許是因為書拉近了兩人心裏的距離，也許是因為斂聲太久，珍娜緘默片刻，答道：

“我僅僅有個‘舅母’，可惜，舅父五年前去世了。朗夫人忍耐我撫養我又三年，終于受不了，把我丢來這兒。眼不見心為淨，她自己說的。其實，我也一樣。當初離開她家，是因為我被表哥欺負，反抗的時候不小心給了那胖小子一個耳光，于是，朗夫人還了我兩個，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這這這，跟《簡·愛》的劇情好像！路希登時醒悟，莫非珍娜就是這個世界的女主？

呃，給簡·愛當女配，路希記得她少女時代的朋友好像死于傷寒還是肺炎？天哪，她一定要好好愛惜身體。

不過，珍娜明顯比簡·愛開朗自信多了，而且，看這搞“運動”的架勢，也叛逆多了。考慮柏林所說的內容，他也不像男主羅切斯特……嗯，或許，這次自己能有個更好的結局？

路希于是适時的表達同情和關照。自己的情況珍娜已經知道一些，她便以朋友身份信誓旦旦保證，以後和她相親相愛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弄得兩個人都感動了，喜孜孜聊着直到熄燈睡覺。夢裏的路希，還在思索如何給柏林回信的問題。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我很支持女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