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女主之死
小小一個柳城,雙方總計還不到三千人,攻防戰居然已連續堅持了十天光景。說是你來我往,有些誇張。然而肅王一方,确實沒占到什麽便宜。
城樓城牆,劍拔弩張。對于沒有攜帶足夠雲梯的兩千兵士來說,要攻下柳城,實屬不易。即使主子心态急迫,日日催促,他們也不可能飛進城去。為此肅王很是傷腦筋。除了下令圍城,他甚至以身犯險,屢屢騎着高頭大馬在前線巡視。路希他們遠遠瞥見,對這位勇猛王爺陡生了幾分敬意。
然而僵持,對馬幫衆人來說,亦是非常艱難的事情。
他們很明白,他們不會有援兵;除了城內,也難向外尋找更多資源。萬一柳城糧草耗盡,等待他們的極有可能是滅頂之災。所以,幾近垂死掙紮,每個人身上都迸發出巨大的能量。
“屠戮了肅王屬軍兩千,還能指望談判麽?”路希舉起刀,對着幫衆一頓訓斥。
不能退,再退就徹底完蛋。路希協同柏林鎮日給他們洗腦宣教,還真有些效果。
孤立無援的守城歷程,對精神是個極大的考驗。過去十日,對手一點松動也沒有,可見軍紀嚴明。然而己方暫時也還能撐得住,萬不可自己先心中潰敗、考慮投降或者棄城而逃。
投降或棄城,其實并非不可能之事,只是不能宣之于口,打消衆人的抵抗鬥志。為此,柏林一直叮囑着,千萬不能殺了昏迷不醒的邱鵬展,免得肅王失掉最後的顧忌。然而,他內心并不指望與肅王談條件。真落到那一步,到底誰能最終活下來呢?即使柏林們武功高明,也不敢誇下海口。
這個時候,守住城池很重要。然後呢,就只有等?
“等肅王久攻不下,京城裏折騰起來,分散他的注意,我們便贏得喘息機會。我們得想法子盡快去建一個新基地。占據柳城畢竟不是長久之計,作為一個邊陲要塞,這裏周邊太開闊,可以守的天險不多。”柏林随着路希巡視城樓,星光燈火下再一次向馬幫幫衆們強調未來的計劃。
“建新的根據地,要在蒼莽山再找一處山坳,我們需要時間。”路希接口道。
疲倦的幫衆們唯唯而已。
時值半夜,兩人邊說邊慢慢踱回将軍府。連日守城之戰,壓力甚大,他們雖說輪流休息,柏林總想讓路希在晚間多安心躺會。
“所以,先要堅持,挺過這段時間肅王的清剿。待到朝廷和他龃龉漸生、需要他親自前去調解矛盾,這裏的圍城之舉自然偃旗息鼓。有這個時間,我們可以自由來去,建設新的山寨。”柏林娓娓道來。
“你便當我的壓寨夫人……不對,壓寨相公。”路希眨了眨眼。
“你現在的相公還沒死呢。”柏林哼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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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盡快弄死他。”
見路希一本正經的模樣,柏林忙道:“別急。肅王還是很看重邱鵬展的,否則這次也不會親自前來了。真是失策,沒料到他如此沖動、又極愛護手下。我們這會兒進退兩難。”
“我仍然一直陪着你。”路希語氣非常堅定。
兩人一路絮語缱绻,走進了将軍府。既然提到了某人,路希就要去看看邱鵬展。
“他中了你下的毒,昏迷能持續如此之久?”她問道。
“不錯,我柏家家傳有秘方呢。”
将軍府在城中位置很好,在匪徒手中依然擔當司令部。林芳菲作為“外人”,又有些矜持,守城戰不願抛頭露面參合進來,便幹幹脆脆看管起了邱鵬展。但這一回,兩人靠近“病房”,卻發現院內幾個幫衆慌慌張張,不知所措。待見得幫主來到,他們方找到目标,急急奔了過來。
“這麽亂,怎麽了?”
“邱鵬展不見了!”一個幫衆嚎道。
“哎?!”柏林和路希均大驚失色。
“邱鵬展定是被林姑娘帶出去了!”另一個幫衆喊着。
路希大惑。“她究竟想做什麽?!”
“她留字說,她帶邱展鵬出城,私下與肅王和談,要解除柳城的危機。”其餘幾人紛紛插話。
“這,真是草率……我告訴她不要緊的,我說得很清楚啊!”柏林急了。
路希和柏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雙方眼中都是憂慮和不解。最後,二人瞟過林芳菲留的訊息,便齊齊往城牆奔去。路上,還是路希先清醒過來,一針見血說道:
“大概,在她看來,形勢非常危急,所以她寧願铤而走險。我們馬幫幫衆為你所救,所以服你;又因為你深得我信任,他們對你‘樂觀’的見解可謂深信不疑。然而林芳菲更了解你本人,更清楚你能力的局限。如果你不去透露‘預知’這種東西的話,她斟酌考慮,恐怕對當下戰局是報了十二分擔憂。”
“果真如此,果真如此絕望?”柏林喃喃道。
“是的,如果,如果我不是有再死一次的覺悟……大概我也沒辦法好好待在這兒,也會铤而走險。”路希咬咬牙,道。
“原來,我只有這般能耐嗎?”他苦笑起來。
路希卻越說越冷靜。“這很正常,這個故事裏,你武功蓋世卻也鮮有人知曉;然而他們看你出手後,才能信服一二。然而,柳城并不單靠你一人實力即可保住,大部分人肯定是沒有信心的。”
“你說的沒錯,是我自負了。”
“你已經做得很好,不要氣餒。”路希說起了最現實的問題。“只是,和肅王談談,林芳菲她想怎麽做?”
“也許她比我還自負。”柏林在狂奔中依舊呼吸平穩。“她帶上邱鵬展,或許期望博得肅王的信任。敵營帳中,危機四伏,她藝高人膽大,自以為可能談判成功、全功而返……放屁,有這麽容易解決,為何我不去。還是,她打算刺殺?九死一生,她為什麽啊……”
追到城牆處,才知道,林芳菲果然已經出了柳城。憑借高人一等的輕功,她直接跳了下去。
“她是女人,肅王的警惕心或許會降低一些。”無法繼續追,柏林恨恨的望着遠處肅王的營地。“但願她安全無虞。”
路希站在風中,心裏驟然凄涼無比。“論武功,肅王也非尋常之輩,身邊還有好些高手。她一個人,真要行刺,恐怕,自身難保。”
可是,若林芳菲意欲為他們馬幫談判,怎能把籌碼邱鵬展輕易帶走?除非她使用平原公府的名號……未知數太多!
她究竟是想如何出奇制勝?
“她還可以下毒。對,反正我們不講江湖道義,反正我們是一夥反賊。反正我們豁出去了。”柏林立在高處,雙臂環抱,深深呼吸着冷冽空氣。
“你別這樣……”此刻路希覺得自己言語實在蒼白。
“其實是我胡鬧。這不是游戲,是活生生的人。我卻把他們當數字,想要轟轟烈烈……結果,我錯了。我該選一條最平淡安寧的路的。”
“誰也不會诘責你。”路希擦了擦眼角尚未淌下的淚。“誰也不能。”
兩人站在城樓高點,舉目望星。這荒原的夜,格外凄清。羌管悠悠,霜華鋪地。他倆只有在黑暗中守候着,等待着。也不知該哀嘆女主莽撞還是勇敢還是犧牲自我。
她這一去,已經大半夜了,還未有任何消息。
守城的幫衆輪值,有些已忍不住打起了盹,有些則讨論起這起重要事件。
“林姑娘把那邱鵬展帶出去城了。”
“她是不是叛離了我們?”
“胡說,林姑娘不是那種人。”
“可她本來就和我們馬幫無關啊。”
“瞎話別亂講!”路希大聲喝斥道。“你們知不知道她的身份來歷,啊?能盡心幫我們,就要懂得感激!”
助你們殺戮、解決那麽多柳城駐軍,你以為她還能去肅王那裏投誠?聽着這些話,路希的怒火真是“騰”的往上冒。而眼見幫主老大臉色欠佳,還居高臨下砸話,幫衆們立即住了嘴。
“好了別說了。”柏林打圓場。
這時,遠方的燈火突然變得明暗不定——正是肅王的營地發出喧嘩。柏林當機立斷。“有事情發生了——我去找她!”
路希怔了片刻,馬上道:“很危險,但是我們一定要去!快走!”
柏林拉着路希,兩人施展輕功,迅速從城樓躍下。做得到的!路希鼓勵自己。
柏林帶領,他們足不沾地,疾馳飛奔,離肅王營地越來越近。號角吹響,卻是近乎喪音。風裏傳來紛亂的叫喚——
“快抓住那刺客,那女人!殿下遇刺,快啊!”
“醫師在哪裏,快點過來來!”
“肅王殿下不好了!”
“是中毒,要捉活口!”
“啊!”
“呀!”
路希被幾位持劍的士兵阻了阻,只能看着柏林獨自沖往軍營內部。她不敢高估自己實力,便藏在左近,偷偷擊殺落單之人。沒過太久,她就等來了風馳電掣一路狂奔的柏林。
“肅王竟然死了。”柏林竟有些沉痛。“我們快走!”
路希發現林芳菲蜷在柏林懷中,似乎完全沒有行動能力了。
柏林看看路希視線集中的地方。“是的,她狀況很不好。”
什麽,就這麽把大boss給弄死了,女主威武啊!只是,這種兩敗俱傷接近同歸于盡的結局……女主為什麽?
兩人匆匆往柳城城牆趕。後面将兵箭雨,窮追不舍。若是此地一馬平川,他們輕功也扛不過去。好在翻過城牆,又有了馬幫幫衆支持,終于暫時安全了。
“你快用藥,說不定還能把她的命搶回來!”路希見柏林把林芳菲放在地上,卻未松開懷抱,焦急的道。
“沒用了,我剛查探,她中的乃是劇毒——林家自己研制,本來有解藥,可若是進入心脈,卻是華佗再世也救不回……她暗算肅王,也饒上了自己一條命。”柏林哀嘆着,低下頭盯着氣息奄奄的林芳菲。
她的耳朵裏、鼻子裏都冒出血來,胸口更是濕了一大片,居中還留着一個刀柄。
“其實,我本來只打算威脅他。” 林芳菲正勉力笑着,輕輕拉扯着柏林的衣袖。
“肅王他好厲害,把淬了毒的刀又插回到我身上。唉,從未有過,我殺了好多人,真可怕。那樣草菅人命的,竟然是我嗎?好像做夢一樣……我手上的血,怎麽也洗不幹淨了。”
她喘息道:“原來江湖是這麽一回事,快意恩仇,人命如草芥,包括了,我自己。”
被林芳菲的情緒所感染,路希強忍着淚,湊近并拉住她另一只無力垂下的手。內心一個聲音在狂嘯:別,別閉上眼睛!
“其實,我一直真的很開心——尤其是,能和你在一起。”林芳菲直直望向柏林,聲音越來越低,幾乎只有最貼近的人才能聽清楚。
她的眼睛忽閃,一滴帶血的淚從眼角滑落。“殺人者人恒殺之……白起是不是這樣子就死得無憾,我不知道。可是,我剛和你一起習慣了這樣賭命的日子,就要結束了。你和路姐姐,要好好的……”
“好好的……”
一定是氣息太弱,一定是自己耳力不好;否認,她為何根本聽不見她的呼吸了呢。
柏林面帶悲戚。路希哽咽着,緊緊握住林芳菲。西北晚間很涼,她的體溫,怎麽能下降得這樣快呢。
然而,此時,世界,忽然就停滞了。
異常在瞬息間發生。
路希張開口,聲音居然發不出來。不止是她,柏林、周圍的人、全世界,都變得寂靜了。
是我耳朵出了問題?不對,柏林也是驚訝的大張嘴巴,掐住喉嚨,緊張不已。
這是怎麽了?
就像死去一樣,目光所及,一切皆靜止了。人們立定不動,星空不再閃耀,連風都不再吹拂。迷迷茫茫,猶如末日驟降,電影畫面定格在這一瞬間,意識再一次被剝奪殆盡。
作者有話要說: 沖動是魔鬼,即使女主也要倒黴。不過,這孩子也是被感情沖昏了頭。
自負要不得啊柏林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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