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城市有秘密

春天充沛的雨水是農作物生長的重要保證。而當前，西爾城卻因為暴雨陷入一場小小的危機——西爾河的水漫過河岸，淹沒了七座橋中的三座。

路希向來不介意淌水，更不願意錯過這難得的玩耍機會。當然，她拖着柏林作為共犯：因為他看上去最健康，發燒感冒的幾率最小。盡管他一路向她強調，菲尼克斯老師的責罰會相當嚴重，然而他神情卻充滿了躍躍欲試。

柏林啰啰嗦嗦跟上她，而且一踏上石橋，他就顯得比誰都興奮。

“從沒試過這種……小孩子的玩意。”他又蹦又跳，滿臉惬意和感懷。

“這可是常識。”路希則得意洋洋。“我以前常常去溪裏玩水。啊，你把鞋脫掉再試試。”

路希做了個示範。她赤足走在圓卵石橋面上。河水按摩着腳踝，卵石拱托着腳底——真是舒服至極。要現在是夏天，就更好了。

在路希最愉快的時候，遠處一聲微弱的呼喚讓她從喜悅高峰跌落。“我好像聽見有人在叫我的名字。”路希有一絲緊張。

“你肯定？”柏林開始四處張望。“明明什麽也沒有。”

“因為叫的不是你的名字，笨蛋。”路希嘟囔道。“如果給人認出來，傳到克萊爾夫人耳朵裏，我就又有麻煩了。”

“是麽。”柏林瞥了她一眼，對她略為誇張的表情報以嘲諷。“債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癢……”

結果，兩人仍是一路小跑，非常順利回到了菲尼克斯老師家。自以為逃過一劫，路希和柏林遇上被留在屋內的彼爾他們，便毫不吝于各種話語引誘炫耀。當四個小夥伴坐在地毯上聊得興高采烈的時刻，他們的老師回來了。

“你們談話的內容好像很有趣，說給我聽聽？”

四人頓時一齊屏住呼吸，集體站起來。

“還有，我今天路過某座橋附近，發現有兩個小孩在那裏淌水玩，長得似乎很像我的學生。柏林，你說我有沒有認錯？”

“對不起，老師。”柏林低頭垂着手。

路希知道他在菲尼克斯面前總是老實得可以。不過事情已經到了這個份上，她也別妄想，不乖乖認錯恐怕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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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是，老師。”路希跟着道歉，一臉馴服。

“‘你也是’，是什麽？認錯，接受懲罰？！”菲尼克斯板起臉厲聲喝道。

路希擺出敬畏的樣子。老師的訓斥很兇，真正罰起來可不會怎樣。路希只擔心他又命令抄《聖經》。

“先讓我看看你們的練習完成如何。如果不夠标準，就罰抄《聖經》吧。”

果不其然。路希怔了一下，想到特赦條件，稍稍寬了心——先前她和柏林互相核對過雙方的作業，應該能過關。

彼爾搶着抱來一摞幾何練習簿。路希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贏得夥伴一個隐蔽的鬼臉。

菲尼克斯細細審查起來。他一皺眉，路希就心跳加速；他一微笑，路希就大口呼氣。柏林倒是氣定神閑的站在旁側。随着紙張一頁頁翻過，老師的表情漸漸固定在“差強人意”上。路希覺得，自己和柏林這次算逃脫了。

“算你們合格。”這句關鍵的話甫一出口，路希就雀躍不已。彼爾則有點沮喪。“今天在河上玩得這麽痛快，讓我考考你們，知道西爾七座橋的來歷麽？”

面對菲尼克斯的問題，四個學生一起搖頭。別說只在這兒待了四年的路希，就是連生于斯長于斯的拉法也表示一無所知。

拉法的母親出自城西一個富裕人家，然而他的父親卻被家人不齒提起。這位父親在軍隊服役期間，幹了件大蠢事，延誤軍機，被軍事法庭宣判并處死。拉法作為遺腹子十分收到回娘家的寡婦嫌棄，早早就被送出去養着，最後受他父親生前的朋友照顧，來到了菲尼克斯家裏。

彼爾則和柏林一樣是孤兒出身。菲尼克斯養育了這幾個孩子多年，感情上還是頗為看重他們的。路希算是一個意外，然而他并沒有太多拒絕的餘地。他一直承着她父親克萊爾伯爵的人情：菲尼克斯至今享受着西爾市政廳的特殊津貼，其豐厚不亞于現役軍人，幾乎構成他一半的收入來源。

四個十四歲的少年（少女），四個學生，已經很習慣老師這樣的問話方式，因為，他諄諄誘導之後，會講述所謂的“答案”。

“由于先前的文明曾經遭遇一次大劫難，那之後出現了巨大的知識與歷史斷層，導致西爾城的過往并不十分清晰。我聽說，西爾城的建築老早就存在了，而現在的居民，是六七十年前逐漸搬遷過來的。”柏林如此說。

菲尼克斯點頭。“據最初的居民記載，他們來此地之時，建築狀況尚可的西爾城幾乎是一座無人之城，仿佛原住民一夜間蒸發了一般。”

路希也想起一點兒傳聞，跟着補充：“但照目前文獻看來，西爾城并非真正的遺留古城，而像是，揣測中的、某些人造了座空城等候來者的大駕光臨。難道，那七座橋确實有什麽特殊來歷？”

菲尼克斯有點小激動。“‘空城西爾’的假設有着可靠證據！我今天恰好在藏書館找到一份圖紙，關于西爾河道與橋梁的分布圖。你們猜那像什麽，我們從沒注意過的，‘一筆畫’始祖，歐拉七橋問題！”

“老師說的是‘不重複走完七橋’的那個？！”精于數學的拉法率先醒悟。

“太妙了——”菲尼克斯打了個響指。“那道問題非常古老，要求行人在不重複路線的情況下走完城中七座橋……而我們的西爾，顯然不是書中描繪的那座古城，哥尼斯堡。所以，我猜想，建設這座城的人，大概是個了不起的數學家。或許，這個設計者還在城中留下些特別的東西。”

“即是說，可能西爾還有更多秘密。”路希聽着，也興奮得兩頰通紅。

“老師今天一定沿河道走了許久，難怪會發現你們。”拉法恍然大悟，指着柏林道。後者比起來，稍顯平淡無波，只是表示肯定的點點頭。

菲尼克斯領頭，幾個人開始熱切讨論西爾可能的各種神秘之所，直到女仆提醒大家，可以吃飯了。

用過晚餐後，在其他人同情的目光之下，菲尼克斯示意路希單獨跟着到他房間去。關上門，他就沉下臉嚴肅的說：

“我們必須抛開那些學術讨論。路希，該注意你的言行舉止了。”

路希根據他開頭的措辭，估量着，自己今晚要面臨一場冗長的說教了。

“你和他們三個不同。私自溜出去，在橋上玩水，我其實并不反對。但，你畢竟是個女孩，而且你的父親是克萊爾伯爵。”

“在西爾，一位貴族千金的典範應當高雅端莊多才多藝。雖然你父親并未朝這個方向要求你。不過，你至少應該做到舉止得體，不要給你的姓氏丢臉。”

“記着，這裏不是鄉下，倘若有人認出伯爵的女兒在大街上瘋瘋癫癫，克萊爾家的顏面就會受損。你必須想清楚這一點。”

路希先前的好心情蕩然無存。她緘默的聽着菲尼克斯繼續訓話。

“方才提到貴族小姐的規範，雖然你不被要求完全遵守，但禮儀和常識你必須掌握……”

“母親教過我一些。”路希有些勉強辯解道。“我相信這足以應付了。”

“那不過是很小一方面。你母親并非常人，但就她的處境而言，她沒可能把你養育得讓你父親滿意，否則，他也不會早早把你帶回西爾城。畢竟，”菲尼克斯強調，“你父親不可能完全放棄教導你。”

路希頗感失望，卻也只能垂頭喪氣聽着。然而菲尼克斯話鋒一轉，先連連嘆了好幾口氣。“其實，我是在為你擔心。”

他終于宣布噩耗：“伯爵的男仆送來了信箋。克萊爾夫人終于聘請到一個可靠、耐心的家庭教師。伯爵府過幾天就會接你回家去。你現在可以開始做準備了。”

路希有些痛苦的望着老師。“不能更改嗎？”

菲尼克斯搖搖頭。“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作為學生相當不錯，然而你不可能永遠當我這樣落魄者的學徒，做那些沒有經濟前途的研究。你需要盡快步入社會，我很贊成伯爵的安排。”

一切發展得特別快。跟柏林、拉法他們道別時，路希盡量露出一副輕松的表情。其實她擔心的，并非以後再也見不到小夥伴——只要她勇于溜出家門即可——而是回去後怎樣面對那可怕的家庭教師。

局促不安的路希坐在颠簸的馬車裏，真希望永遠不要走到伯爵府。可惜，兩所住宅只隔了四條街，不一會兒就到了。路希有點忐忑的跳下馬車，硬着頭皮走進大門。

臨近中午，伯爵夫人穿着晨衣，正氣定神閑的喝咖啡。她的小兒子假模假樣的扯報紙，指着圖畫依依呀呀；門口一有動靜就坐不住，眼睛到處瞟。看到“少爺”在探頭探腦，路希的眼睛謹慎避開了那纏人目光。

路希沉靜的道安，女仆連着禀告兩遍“路希小姐回來了”，克萊爾夫人才擡起頭，正眼瞧路希一瞧。不過，她的第一句話乃是指使女仆：“替她把行李搬上樓去。”

接下來，她才對路希說：“過來，我有話跟你說。”

路希大致猜到她的主題，但還是在她翹起的下巴提示下，乖乖坐到木質椅子上去。看她陷在柔軟沙發中，路希抿了抿唇，身體前傾一些，表明自己将洗耳恭聽。

身旁，那小少爺咯咯的笑，連報紙拿反了也沒發覺。

好不容易等伯爵夫人毫無營養內容稀缺的訓話結束，路希才得到許可“回房間自我反省。”

盡管一年用不了幾次，路希的房間照例被收拾得很幹淨——盡管有些空蕩，但以那些大件家具的價格來說，跟寒碜還是有相當距離。被告知伯爵暫時未歸，她暫時并不“需要”打起精神應對父親，這令路希也不知自己是失望還是期望。

她當下覺得累壞了，根本不想整理那些書籍紙張。除了必需品，她的行李随意丢在屋子一角。窗外，麻雀正叽叽喳喳，真是……自由得令人嫉妒。

據說很久以前，這世界上存在數量衆多、千奇百怪的各種鳥類，後來大部分都滅絕了；只有少數适應力極強的品種頑強存活至今。菲尼克斯給路希們介紹過一中美麗的、被古埃及人奉為神鳥的朱鹮。史書記載，在舊歷兩千年左右時它們便徹底銷聲匿跡。

其實不僅是鳥類，從舊歷一千九百年開始，就有生物學家記載全世界物種銳減的趨勢。而兩千一百年前後，情況逐步穩定下來時，據稱全世界物種已縮減到原來的五分之一。真難以想象，過去那個擁有諸多生物的世界，究竟擁擠吵鬧到了何種程度？

她的思緒飄遠又飄近。“我才不會是籠中鳥。”路希自言自語道。

作者有話要說： 大災劫具體是什麽？？？反正不是全球核爆也不是黑洞吞噬更不是外星人入侵。

靈感來源《婆娑羅》～

回憶了好多小學奧數題我也是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