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歐弗裏德之光 番外or正文③

一個漆黑的夜晚，月色朦胧，星光黯淡，厚厚的雲朵遮蔽天空。

羅伯斯塔城，羅伯斯塔監獄。

獄卒正帶着創世教會的“心靈導師”，去探視某個被定罪、即将在明日接受終審和刑罰的少女。

“導師先生，就是這裏了。”

“謝謝。”

班克斯的眉頭緊鎖。這裏是羅伯斯塔監獄最陰暗的角落之一。若非點着燈，根本就無從分辨面前原來并不是一堵牆。空氣中彌漫着奇怪的味道——混合着血腥和肉體腐爛的惡臭。班克斯顧不上捂鼻子，他推開沉重的石門，仍是黑黢黢一片。

他努力睜大眼睛，四處搜尋。“是哪一個？”

看守遞給他一小截蠟燭。“這一間有四個隔間，她就在最裏面。畢竟，門捷斯小姐出身高貴，所以單獨關押。這算是特別優待了。”

班克斯接過蠟燭，徑直走進囚室。看守小心關上了門。借着微弱的光，透過欄杆，班克斯看見，那少女蜷縮在牆角，宛如一只受傷的貓。

“魯貝莎·門捷斯？”班克斯喚了一聲。

少女雙手抱膝，将頭埋起來，根本不理他。

“我是創世教會的導師，班克斯，來聆聽你最後的忏悔。”班克斯聲音有一絲顫抖。

少女仍舊一動不動。

“門捷斯小姐？”

終于，魯貝莎擡起了頭。“你還需要什麽，導師先生？我沒什麽可忏悔的，我什麽都沒做。你瞧，門捷斯家的財産不是都已經全部上交教會了嗎……我明天就要死了，你可滿足？”

班克斯再也忍不住了。他放下蠟燭，跪在地上，雙手穿過欄杆，想要抓住她，但怎麽也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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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貝莎，我求你清醒一些。看看我，看看我。”

魯貝莎盯着他看了好久好久。終于，木讷的臉上，驚愕像波紋般擴散。她變得十分激動，用盡全身力氣，爬到木欄邊，緊緊拉着班克斯的手。

“是你嗎……加斯東？”

“是我，我可憐的妹妹。”他實在忍不住看她。記憶中曾經白皙圓潤的手，此刻就像幹枯的樹枝；臂膀上一道道血痕；腳踝上腫起高高一塊；剩餘的大部□□體，裹在一條破舊不堪的灰色長裙裏。

這，就是堂堂門捷斯家的女繼承人？

“我是以導師班克斯的身份進來的，魯貝莎。我不能夠待太久。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麽回事？”他握住她瘦弱的肩膀，急切的問道。

魯貝莎的眼睛猶如蒙着一層霧。“還有什麽可說？我是個十惡不赦的人類叛徒，用孽族法術殺死自己的父母，還妄圖傷害更多神的子民。我的罪行，你不是已經很清楚了嗎？”

“我不相信，魯貝莎，你不是這樣的人，絕對不會。你那麽虔誠，你不可能與孽族有牽連！”

“可是教會對我的指控就是那樣！”她激動得流淚。“主教大人一口咬定，其他導師也相信他！”

“至少我相信你！”班克斯幾乎忘記控制音量。“創世神一定知道你對祂的忠誠！”

“你相信我又有什麽用呢？至于神，祂永遠只在傳說中出現；況且，祂一定站在教會那邊，站在那些醜惡的家夥那邊！為什麽沒有人願意為門捷斯小姐申辯？她的保護人、親戚、朋友都到哪兒去了，為何一聲不吭？只是因為，只是因為教會看中了門捷斯的財産，而偉大的創世神支持教會！”

班克斯痛苦的坐在地上。“果然是這樣麽，這些年我一直在天坑附近徘徊……聽說羅伯斯塔的門捷斯家出事就飛奔回來……路上我一直在想，為何教會要指控你和孽族勾結，為何沒有人挺身而出為你作證，難道我所懷疑的，都是真的？天哪，我居然在懷疑至高無上的教會……神會容忍這種罪行嗎？”

魯貝莎幾乎歇斯底裏。“加斯東，你會幫我的對不對？你會為我辯護，你不會讓我死。求求你，救救我，求求你……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哥哥……求求你！求求你……”

“我……”班克斯不忍看她含淚的雙眸。他害怕自己再看她，就會和她一起抱頭痛哭。他猛然站起來，急匆匆走向石門，用力敲了敲。

“請讓我出去，看守先生。”班克斯抹了抹額頭上的汗。他的聲音是否在顫抖，臉色又是否慌張？

幸好這裏光線很暗，看守似乎什麽也沒發現。在班克斯身後，魯貝莎的哭泣漸漸微弱：“求求你，救救我……求求你……神吶……求求你……”

班克斯終于走出了羅伯斯塔監獄。他跳上路邊一輛候客馬車，對車夫說：“去羅伯斯塔大教堂，快！”

車輪咕嚕嚕轉動，他焦躁不安的心正狂跳不止。

冷靜一些，加斯東，冷靜一些。

現在你打算怎麽做？

你要去大教堂，找主教申訴嗎？

那是沒有用的，主教不會見你。你算什麽呢，班克斯導師？一個鄉村傳教士。

除非，你亮出門捷斯家繼承人的身份。

傻瓜，這樣不會有用。

想想看，魯貝莎，你的親妹妹，那樣一個虔誠少女，居然會被指控與孽族勾結殺死父母，已經夠不正常了。而教會如此肆無忌憚，打算公開審判這麽一個名門淑女，卻沒遭到多少阻撓，更是奇怪到極點。最可怕的是，直到現在，羅伯斯塔滿城輿論都是“她罪有應得”！

求誰也沒有用……沒有人會幫你。你只能眼睜睜看她被宣判，被架在火上活活燒死！

“車夫，停車！”班克斯高叫道。“不去教堂了，我去城外。要快！”

車夫咕哝一聲。“還确實得快，就要關城門了呢。”

很好，你已經清楚自己要什麽了。所謂偉大的神，黃昏過後再不曾睜眼看看這世界。你膜拜你崇敬，他卻根本不可能主持這個世界的正義！而祂的代表，教會，也不過是一幫自私自利冷血無情的禽獸集合。可笑的是，你居然篤信他們這麽多年！

其實，你早就有這種想法了。不然，你為何要隐姓埋名，以班克斯導師的身份潛入天坑附近呢？不然，你在知曉妹妹遭難後，為何又不敢用加斯東·門捷斯的名號去見魯貝莎？

現在，你終于承認，那個來自天坑的神秘人有可能是對的嗎？

加斯東咬破了嘴唇。是啊，我明白了，我通通相信她。

她是人類也好，孽族也好，一切都無所謂了。連神的代理都要誣陷我純潔的妹妹，我就和他們的反對者簽訂契約，乞求她的力量，去回擊，去報複，去打倒那個貪婪無恥的教會！

她正在羅伯斯塔城外，等着我的回複。讓我去膜拜他，去崇敬她吧！

當加斯東下定決心，奔往城外之時。燈火通明的大教堂裏，主教正一臉焦慮。

“真的是他，加斯東·門捷斯？”

“根據資料，加斯東·門捷斯十歲那年進入教會學習，十六歲接受‘聖洗’，把名下財産捐給教會，同時放棄家族繼承權。那時他便擁有了導師資格。而後他在各地游歷，行蹤不定……”侍從回答。

“夠啦，不是說他三年前死于海難嗎？”主教焦躁不安的走來走去。

“看來是沒有，或者有人給他作僞證。我查了一下記錄，這個班克斯很可能就是加斯東；畢竟，他的導師證件號碼完全一致。”

“該死，你有沒有看到他的臉？”

“很抱歉沒有，大人。我沒有見到他。但是看守大致看到了，一個二十五、六的青年，高高個子，臉有點方，頭發眉毛都相當濃密，眼珠似乎是藍的，鼻子有點勾……符合門捷斯家的長相。其實是，我前往監獄時，看守告訴我忏悔師已經來過，我們才發覺不對。後來我仔細檢查了他的登記單，核對許久，才确信他就是據聞死去三年的加斯東·門捷斯。”

主教跺跺腳。“笨蛋，你不是事先告訴我，很放心……門捷斯家就只剩那小姑娘了嗎？”

侍從争辯道：“問題是，所有檔案裏他都是死人了，而且三年來一點音訊也沒有。哪想到他會用上假名，還曾在天坑附近待過。那裏秘密太多，輕易不傳消息出來的。”

“哎呀呀，這可怎麽是好……你有沒有主意？”

侍從欠身。“大人，我聆聽你的指示。”

“算了算了，本想着明天終審行刑完畢，就算把這事給了結。沒料到，還出這種狀況。嗯，如果他沒來我這裏，會不會去找行政官申訴？先找些人，把他攔住再說。我可不想多驚動旁人，免得被指責辦事不牢靠。”主教摸摸額頭上的汗，肥肥的短脖子上也膩乎乎的。

“是，大人，我這就去。”侍從深深鞠躬。

“等一下，”主教按捺不住，“我也一塊兒去，好随機應變，速速處理完。叫車夫套車，快去。”

沒過多久，羅伯斯塔大教堂門口就聚集了好幾匹馬。還有一駕主教專用的四輪馬車。

夜色掩蓋下，他們匆匆出現，又匆匆消失。

除了數名騎手，還有些剽悍的身形在街道上飛奔，盡可能收斂聲響。

可惜，主教渾然不知，自己急急尋找、抑或說追捕的對象，已經徹底醒悟，正趕去投靠一個可怕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