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歐弗裏德之光 番外or正文④

羅伯斯塔大教堂人聲鼎沸。這一天，有個重要的審判要舉行。受審的，是羅伯斯塔名門之後，門捷斯家的女繼承人。

審判臺就設在大廳中央。圍繞審判臺有一長條弧形高臺，城裏參加審判的神職人員将它們坐滿了。主教穿着寬大的白色聖袍，表情嚴肅坐在大理石椅子上。他身旁有兩個書記官，同時也是他的侍從；他身後，則是一排整齊的法庭侍衛，從行政官調來的、正兒八經的士兵。

周圍的旁觀席，按等級依次坐着城中的權貴顯要。他們的表情均不怎麽輕松。最外圍、包括門口，都擠滿了看熱鬧的市民，正毫不顧忌的吵吵嚷嚷。

也許是因為等候時間太久，犯人遲遲沒能帶到，旁觀席的貴族們漸漸有些坐不住，開始紛紛交頭接耳，小聲議論。

“真的很難相信，門捷斯小姐會做出這種事。”

“據說證據确鑿呢。”

“可她平日看起來很虔誠，好善樂施，還常常去鄉下教堂探視。”

“那就不知道為何了……不過，你可別亂說話，小心連你也牽涉進去。”

“據聞跟門捷斯關系一直很好的費納家，居然極力擁護教會的決定。”

“不會吧，從前還聽說老費納想讓小兒子跟門捷斯家訂婚？”

“不是有傳聞門捷斯家拒絕了嗎？我想這其中必然有矛盾。”

平民聚集的地方就更熱鬧了。

“真可怕，一個還沒成年的小姑娘，竟然把自己靈魂出賣給孽族，換取那魔鬼的巫術，殺死自己父母。”

“你哪裏搞錯了吧，門捷斯小姐去年就滿十六歲了。”

“大概是感到羞恥，連她的保護人都不敢出席這種審判呢。”

“哈哈，說起那個保護人爵爺，最近因為跟應召女的桃色新聞，被老婆修理得很慘，都不敢在公共場所露面。”

“還有這回事？哎呀呀世風日下，快來講講，有什麽細節嘿嘿嘿……”

漫長的等待終于結束。魯貝莎·門捷斯穿着灰色大褂出現在衆人眼中。人群閃出一條道路，四名士兵押着她走向被告席。她的步伐沒有往日的優雅，而且動作格外緩慢。她依舊昂着頭，臉上布滿不屈和無奈。金黃色的秀發被剪得很短，像狗啃過似的。

魯貝莎的腳剛踏上審判臺，主教就迫不及待的宣布：審判開始。

全場在主教的帶領下合唱頌主之詩。而後，嘈雜喧嘩的人群安靜下來。主教站得筆直，莊嚴的道：

“所有創世神的子民，你們不分貴賤，來到這神聖的教堂，在唯一偉大全能的創世神光芒中，在教會的指引下，參加這場嚴肅的審判。”

“今天要審判的，是一個可怕的巫女，孽族的走狗。她的名字是魯貝莎·門捷斯。她出身在一個高貴家庭，她也一直扮作虔誠的信徒。但是，教會終究識破了她的真面目。原來，她是一個邪惡的巫女，同孽族做交易的人！”

“她用極其惡毒的手法殺害了親生父母！這種喪盡天良的事唯有魔鬼才幹得出來！這些年她還披着慈愛的外衣，暗中傷害許多無知善良的平民。神聖的教會決不允許她繼續作惡。今天，我們在這裏，在神的注視下，用正義之火來處置這個邪惡的存在！”

慷慨激昂的說教之後，主教不免口幹舌燥。他頓了一下，說：

“下面，有請幾位證人上來，陳述自己親眼所見的罪行。”

一個女仆模樣的人站到審判臺下，開始訴說，門捷斯小姐在父母病重時，在卧室裏放奇特的香料——據說是來自遙遠的東方；她甚至屈尊纡貴親自喂父母吃藥。這人表示，後來，她在小姐的屋子裏發現兩個人偶娃娃，長得頗像門捷斯夫婦，背上紮着針。

聽到這裏，主教忍不住滿意得補充：“這便是最好的證據了。”

又一個車夫模樣的人走了上來。他說他曾經見到門捷斯小姐和馬說話，讓馬的脾氣變得暴躁；還曾在車廂上畫古怪的圖案。不過，他很遺憾，那輛帶着孽族印記的馬車，一年前因為事故損毀了。

一個又一個證人來了又走，觀衆們根本無從記住他們的臉。已經過去兩個小時，只有證人在說個不停，間或夾雜幾句主教或導師的問詢。審判的主角，魯貝莎始終咬緊牙關，一言不發，眼神格外空洞。

大廳裏沉悶至極。某位老爵士昏昏欲睡，被他的妻子推醒；某位年輕夫人忍了許久，才把哈欠逼了回去，還不忘用手帕擦拭眼淚。圍觀的平民，有的聽得很仔細，作義憤填膺狀，有的卻發起了牢騷。就在大部分人忍耐快到極限時，有個農民撥開人群，戰戰兢兢靠近審判臺附近。

他張嘴說：“我實在無法相信門捷斯小姐勾結孽族，她曾送我一盒藥膏，治好了我的傷腿。她真是位好心的小姐……”

“住嘴，蠢材，又沒讓你來作證，誰教你來此胡說八道？！”一位創世教會的導師大聲呵斥。

而一旁，主教卻氣定神閑的端坐着。“沒關系，讓他說下去。”

“謝謝你，大人。”農民滿臉感謝。“小姐的藥太神奇了，我瘸了五年的腿不到兩天就痊愈——”

“請等一等，”不知從哪冒出個衣着體面的男子，他朝農民走來，“我是名藥劑師，能否給我看看你那神奇的藥？”

“當然可以。”農民抖抖索索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盒，藥劑師一把奪了過去。

他将它放在鼻子下方聞了聞，又翻來覆去觀察三遍，終于當衆宣稱，這是種他從未見過的藥物，跟他以往所知大為不同，甚至，他沒法判斷這神秘藥的成分。

“那麽，你是想向大家說明，這種藥一定超出我們所知的合法範圍，跟孽族的魔力有關系嗎？”主教諄諄善誘。

“正是如此，主教大人。”藥劑師坦然道。

主教臉上劃過一絲喜悅。他擺擺手，幾個士兵走上前去，不由分說便把嘟嘟囔囔的農民拉開。“哦，這是一個受蠱惑的可憐人，顯然他無知卻善良，被孽族的把戲欺騙，所以才會為邪惡的巫女辯護。對于他這種人，教會需要拯救并教導。但是，我們現在該做的最重要的事，則是鏟除罪惡的根源！”

業已疲憊不堪的人們鼓起掌來。主教深受鼓舞，很想說出些更有力的話語。然而，肥胖的身軀不堪負荷，已經太累。他決定，快些結束審判：

“有了如此多的證詞，還有如此多的證物，在創世神的注視下，教會判定，魯貝莎·門捷斯犯下三樁重罪：殺害父母、勾結孽族、迷惑民衆。為了世界的安寧和聖潔，她必須接受嚴厲的懲罰。現在，請書記官宣讀刑罰。”

他身旁的侍從站起來，面無表情捧起一本厚厚的黑皮書。“根據《法典》，我們征求了行政官同意，對魯貝莎·門捷斯處以火刑，當場執行。望烈焰能洗清她的罪孽！”

書記官的話音剛落，人群中就爆發出一陣歡呼。主教嘴角微微翹起。現在，他要完成最後一步程序。

“門捷斯，你還有什麽話想說？”

魯貝莎的嘴唇上都是血。她仰着頭，望望教堂金碧輝煌的穹頂，目光仿佛穿透一切，直指天空。

“這算是最後的機會？”她聲音不算小。“眼下我說什麽都沒必要。我只相信，我清白無辜。若創世神真的存在，他就會認真看看我，看你們滑稽可笑，裝模作樣，颠倒是非。你們強加在我頭上的罪名，總有一天會成為笑柄！”

“完了？”主教非常平靜，連贅肉都不曾抖一抖。

頃刻，他用洪亮的聲音喊道：“審判結束，準備行刑架！”

人群裏炸開了鍋。現場執行，多麽刺激，多麽難得！但，還沒等他們亢奮三秒，就見到教堂大廳地板上一陣白光強閃，霎時，周遭霧氣蒸騰，仿佛真的是揭開了鍋蓋。

“好刺眼，這是什麽？！”很快，一半以上的人都發出痛苦的叫聲。

甚至，有些弱者禁不住癱倒在地，捂着眼睛不停流淚。

聞着煞是刺鼻嗆人，雖然不要命，但足以讓許多人喪失行動能力。

尚有力氣而沒神職的那些，開始急匆匆從門口往外逃。一時間，擠壓踐踏，慘呼連連。

這時，一道素白的影子劃過圓頂，定在最高處。沒有誰能看清來者的臉。察覺到入侵者，法力尚可的術士們紛紛運用起各種方法探查，然而，一切皆為徒勞。

“是孽族啊！”主教不顧形象的尖叫。他還站在原地，因為聖袍太寬大，不慎挂住了椅子，嚴重阻礙他鑽到某處躲起來。

這下子，更是亂成一團。盡管羅伯斯塔教會時常喊“狼來了”，究竟羅伯斯塔城多年都未曾有真正孽族現身。抓了無數“喽啰”，誰能料到今天就來了個大魔頭呢？

除了驚弓之鳥般的主教，其他神職人員還要鎮定點。光系魔法不要錢一般朝白影擲了過去。但，白影好似一點也不受影響，反而像一只巨大的口袋，把魔力全部收入囊中。

感覺到己方抵抗力不足，大部分神職人員心裏各自打起退堂鼓，盤算着該從哪逃跑。畢竟，命是自己的呀。

好在，白影并無反擊的欲望。停滞片刻，白影就直墜入地，擊中了魯貝莎·門捷斯所在的審判臺。

轟隆一聲，審判臺四分五裂，碎片飛濺。雖然極度驚駭，但主教和不少貴族有士兵庇護，倒還安全無虞。

可是，教堂大廳中央，驟然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洞。

待迷霧散去，所有人發現，審判臺上，除了被定罪的對象，誰也沒少——縱使缺胳膊少腿，也至少保着性命。

“果然是來救走狗的。”看着那仿佛深不可測的巨洞，對着暗黑的長長甬道，主教簡直跳腳。“可恨的孽族！”

侍從提醒他。“大人，發生這等大事，我們是否應該趕緊向上級彙報？”

“這個當然……”主教心虛的撫撫胸口。“我們，呃，非常需要援助……”

為何會引來孽族災難？明明，明明就他所知，魯貝莎和孽族，應該一點兒關系也沒有啊！

與此同時，地道深處，劫後餘生的魯貝莎正躲在兄長懷裏瑟瑟發抖。加斯東充滿希冀的望着白袍輕飄的女子——她依然把臉藏在面紗後面。

“我的主人，我衷心感謝您的援助。我願意為您做任何事……”

女子擺擺手。“我需要的時候，自然會差遣你。你不用這會兒就不停向我表忠心。”

“那，您要……您認為我們接下來該去哪裏？”加斯東謹慎的提問。

“一個好地方。”她輕笑道。“也許，将成為光明之源。”

加斯東愣了愣，拍拍還在小聲啜泣的妹妹。“呃……？”

沉寂片刻，她終于再度開口：

“多年未見，不知道，歐弗裏德，可好？”

作者有話要說： 流水賬也補完一下，算償還昔日怨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