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好人

菀棠知道，她現在處的時候是在她“死後”的第二年。

也就是說，在她當了十年孤魂野鬼之後，她重生到了八年前。這個時候，蘇奕還不是她所知道的蘇奕，換而言之，這是最好抱大腿的時候。

好不容易重活一世，菀棠有很多的事情去做，斷然沒有跟蘇奕交惡在八年後被流放千裏的念頭。

她想進京，想去給無辜枉死的木菀棠報仇。

她誰都指望不上，只能指望自己。

而放眼整個蘇家，只有蘇奕有出人頭地的可能。她的進京之路，只有可能是蘇奕帶着她。而在這之前，她必須要在這個未來權臣面前刷滿好感度。

她得想辦法把蘇奕從祠堂裏撈出來。

“姑娘，三姑娘過來探望你了。”

然而她剛掙紮着起身，一個穿着豆綠色褂子的丫鬟輕手輕腳走進來。她是從小就在蘇菀棠面前伺候的大丫鬟墨綠。

墨綠口中的三姑娘換做蘇嫣棠，是二房的庶女，生母是蘇二老爺的寵妾柳氏。因為同屬二房，平時又在老太太面前說不上話，小菀棠跟這個比她大兩歲的庶姐很是有些同病相憐的融洽。

當然，那只是小菀棠的認知。細細回憶了一下同蘇嫣棠相處的日常，菀棠覺得她沒有必要再跟這位小姑娘相親相愛下去。

“快請三姐姐進來說話。”

菀棠倚靠在引枕上，跟墨綠說。

二房的柳姨娘是個人才，一把楊柳腰柔媚入骨，蘇嫣棠将将十歲，已經把生母的儀态承襲了十之八九，邁出的小步子聘婷又風流。

蘇嫣棠看到菀棠第一眼，眼眶就紅了起來，凝噎道：“妹妹……”

在外頭當然要規規矩矩稱呼菀棠五妹妹，但是私底下她就去了五，落在蘇老太太和大房眼中自然是極度不合規矩的事情，可小菀棠偏偏就吃她這一套。

在小菀棠的心裏，父親不親她，母親不管她，老太太也不喜歡她，只有這個三姐姐，對她尤其親近。甚至，私底下三姐姐還跟她說，會常常在父親面前贊美她，看，多麽體貼的好姐姐呢。

菀棠心底覺得諷刺。蘇家自诩書香門第，視父親不明的蘇奕為恥辱，卻怎麽就縱容二房這麽渾呢。嫡女還要靠庶女美言才能見父親，簡直荒唐極了。

“妹妹總算醒過來了，我只怕……只怕……”蘇嫣棠握住菀棠的手，大顆的淚珠從玉白的面頰滑落下來，她偏過臉像是不忍心讓菀棠看到。

“三姐姐快別哭，菀菀很快就會好啦。”模仿着記憶裏小菀棠會有的語氣，菀棠說道，伸手替她綿軟地擦去臉上淚痕，“三姐姐快笑笑，笑起來更好看。”

八歲的小菀棠，性情羞怯又軟，景氏又忽視對她的教導，導致她的心思有時候還不如一個六歲的小孩子通透。而比她大兩歲的蘇嫣棠，俨然已經像個少年人了。

這時候的蘇嫣棠，已經順勢收了淚水，只是神情依然悲切，不放開菀棠手，“妹妹沒事真好。”她說道，然後蹙起眉露出不忍心的表情，“可惜表哥好可憐……”她收住聲。

菀棠眼睫略略一顫，她順着蘇嫣棠的意思問下去，“表哥怎麽啦？”

“表哥被祖母罰跪在祠堂……好可憐啊，聽說他發燒剛剛好，不知道跪到現在怎麽樣了。”蘇嫣棠擔憂道。

菀棠眸光不動聲色凝了蘇嫣棠一下。

她想要把蘇奕撈出來的原因是因為想刷蘇奕的好感，最起碼不能讓這件事成為他心中的釘子。而蘇嫣棠這種意思顯然也是同情蘇奕想要幫助他早點出祠堂，只不過……她這樣做的理由又是什麽呢？整個蘇家不都在視蘇晔為恥辱，任由他自生自滅麽？

菀棠用一臉懵怔回應這位三姐姐。

她就不上鈎，可憋死蘇嫣棠了。心裏暗惱蘇菀棠是個二傻子，老天爺瞎了眼居然給她投到了嫡母的肚子裏……但面上只能越發溫柔地把話說得更透，“祖母可從來不喜歡表哥，她的手段可厲害着呢。”說着她略略提高聲量，有些質問的意味，“表哥落到如此境地可都是因為你，難道菀菀就毫無愧疚之心？”

蘇嫣棠真是好得很。連景氏都知道，現在去管蘇奕的事情，就是在犯老太太的忌諱，而她還唆使菀棠去。

菀棠目光一動。

突然透過虛掩的門扉，看到一個人影在靠近。

于是她就露出惶惑的表情：“三姐姐怎麽能這樣說祖母，祖母是我們家最最公正仁慈的長輩啊。”

蘇嫣棠一梗，詫異地上下掃兩眼菀棠，“難道你就不想救表哥？菀菀，你要當忘恩負義的人麽？”

這鍋可就重了，菀棠不背。

“表哥是好人，菀菀願意替表哥跪祠堂，但是菀菀更相信祖母，祖母不會如三姐姐所說。”小姑娘的聲音又清又堅定。

蘇嫣棠有了不耐煩，眉梢一動剛想說什麽，卻見內室的細布簾子被挑開，走進來的正是蘇老太太身邊的得力的管家娘子，安媽媽。

安媽媽在門口已經聽好一會兒了，她沉着臉不語，旁邊的小丫鬟也不敢出聲提醒裏面的兩位姑娘，只能膽戰心驚偷看安媽媽臉色越來越差。

聽到這回，對二房兩位姑娘的心性都隐約有了了解，不欲蘇嫣棠再說什麽帶歪菀棠，安媽媽就坦然自若進來了。先是給菀棠帶來老太太的問候，又替老太太狠狠敲打了一番她的丫鬟，把小丫鬟們都吓得戰戰兢兢。然後才把目光轉移到站在一旁，臉紅一陣白一怔的三姑娘蘇嫣棠身上。

也沒說啥，規規矩矩地問了一聲“三姑娘好”，還露出了一點笑意。

蘇嫣棠：“……”

悲哉，更可怕了。

離開之前，安媽媽還親切無比地把蘇嫣棠也換走了。

說是有些話想跟她講，結果到了路上，安媽媽一張嘴又閉得跟蚌殼一樣，半句話擠不出來。

只留蘇嫣棠，一個人尴尬。

……

待一回到蘇老太太的榮禧堂，安媽媽臉上親切的表情就消失得一幹二淨。

她把在二房所見所聞一五一十告訴老太太，然後就垂手不語。

老太太靠在榻上，半阖着眼，從頭聽到尾，沒出聲打岔，也沒露出什麽表情。

直到平平靜靜聽完了，才摸摸纏繞在手腕上的佛珠，言，“到底是庶出。”

庶出的就是上不得臺面。

然後她睜開眼，目光渾濁下是清明，“把那個孽障從祠堂放出來，讓他去二房請罪。”

她倒是想看看，一直被她忽視的二房嫡女蘇菀棠，會做到哪一步。#####【小劇場】

菀棠：給你好人卡。

蘇奕：……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