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給傘

“表哥吃糖麽？”

小姑娘的聲音在綿密的雨幕中漾得格外空靈。

她把軟綿綿的小手掌舉在他的面前，手掌上是一粒小巧玲珑的粽子糖，散發着幽幽的清香。

蘇奕目光一落下。

就對上了小姑娘眼巴巴看着他的瞳眸，她好像是一只小奶崽，嫩生生、嬌怯怯的，滿懷期待看他。

可是他作為一個父不詳的私生子，又有什麽好讓這種嬌嫩嫩的嫡出小姐期待的呢。

心中涼涼一哂，蘇奕撇開目光。

菀棠：“……”

剛還想着蘇奕終于正眼看她了，不容易不容易，怎麽轉瞬又把蒼白的側臉對着她了呢。

也罷，人家受了委屈，傲嬌一點應該的。

菀棠樂觀地想。

然後她勇敢地把粽子糖往未來權臣的掌中塞，還用自己的小嫩指把他的指節裹起來，非常努力地幫他攥緊。

菀棠覺得，這應該是最适合的示好方式了。

作為一個八歲的小女孩，都把自己喜歡的糖糖分給你了，難道不是一件很讓人感動的事情麽。

蘇奕就不會感動。

他指尖一動，粽子糖又回到了菀棠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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菀棠的“一顆糖換一條金大腿”計劃宣告壽終正寝。

但她不氣餒，擡起瞳眸，用一種可憐巴巴又委屈的眼神追着他目光。

她不信蘇奕在這種少年時期已經練就了一副鐵石心腸。

果然。

她看見蘇奕的眸色有了些變化。

“五妹。”他終于開口，聲線極淡，“這次……”

“都是菀菀的錯！”卻被菀棠脆生生地打斷了。

然後她不好意思地低下腦袋，“我不該偷偷跑出去玩的，還讓表哥跟我遞水。是菀菀不好，害表哥被罰。”

小姑娘在他面前自然地露出來嬌憨之态。

蘇奕就收住聲，用略帶意外的目光看她好一會兒，然後在她擡頭的那一刻若無其事移開。

菀棠還在那裏繼續她的表演，輕輕牽了下蘇奕的袖擺，講，“表哥，謝謝你救菀菀。”

蘇奕半晌之後，才淡淡回道：“無事。”

天色将暗。

菀棠就把自己的竹柄傘塞到他的手裏。

“表哥快回去吧，不要菀菀剛好，你又凍病啦。”

她沒有提蘇老太太，也沒有提賠罪不賠罪的事情，好像他只是一個沒有帶傘順路過來看看她的表哥。

不待蘇奕拒絕傘，菀棠就快快樂樂地往回去。

她小小的身影被裹在綿密的雨霧中，小姑娘沒有再撐傘，碰到水窪就輕輕巧巧地越過去，帶着一種未經世事的爛漫天真。

須臾到了槅扇處，她遙遙對着他揮了揮小手。

……

“……五姑娘不計較，還把自己的傘給了表少爺。奴婢就傳話，說念在表少爺是無心之過，五姑娘又無大事，老太太便不再罰他。表少爺聽罷沒答什麽，就撐着傘離開了。表少爺在祠堂裏面抄的經書已經呈了過來，守祠堂的仆人從未聽說過他有任何怨言。”

安媽媽跟蘇老太太一五一十地禀報。

蘇老太太也沒有要看蘇奕抄的經書，正在閉目養神，“他從來就是個冷淡寡言的，這個性子一點都不像三姐兒。”

安媽媽知道，老太太口中的三姐兒就是她早逝的三女，老太太放在心尖尖疼愛卻給蘇家蒙羞的幺女。

雖然蘇三犯了錯，又不肯說孩子的父親是誰，讓老太太冷了心腸。但在她悄無聲息自盡之後，又讓老太太疼痛難當。唯一留下的骨血蘇奕，讓老太太看了就悲怒，既可憐幺女，又恨他至今不知姓名的父親。但是恨來恨去，卻不得不承認，只有在蘇晔身上才能找到幺女的影子。

所以，蘇老太太從來不願意讓蘇奕好過，卻又下意識地不希望有其他人另他太過難堪。

鬧出了眼下這出事情，安媽媽覺得，二房五姑娘平時看着不顯山不露水的，這次的做法卻很好。不跟表少爺計較，也就是給了老太太梯子下。

這時候蘇老太太睜開眼，撥着手腕上的佛珠子，道：“你可也在意外，我不講道理，挑軟柿子懲？”

安媽媽就笑：“奴婢跟老太太這麽多年了，還能不知道您做事自有道理？”

蘇老太太嘆息一聲，“下毒這種陰私的手段，他是做不來的，自然也不是沖着菀棠丫頭來的。”然後她頓了頓，語氣變得森涼，“如果菀棠丫頭真去了，弑妹的嫌疑那孽障卻是一輩子擺脫不得了！”

安媽媽的心底突然串起一股寒氣。

老太太罰蘇奕跪祠堂确是在敲打他，不過不是為了五姑娘菀棠，而是為了磨他自己的性子。

“到底是三姐兒的一點血脈，他再不好，我也當警醒他的。”蘇老太太又阖上了雙目，像是睡着了。

這次的毒，不是沖蘇菀棠來的，而是沖蘇奕來的。

只是這麽個被踩到泥裏的私生子，又有什麽值得人惦記的呢。

……

菀棠還不知道自己是被蘇奕連累了。

她挫敗地窩在自己的房間裏，有一口沒一口地喝糯糯的小米粥。

事實上，從蘇奕離開時，她一轉身，面上輕松的表情就沒有了。

嗚呼悲哉，這個表哥太難搞了。

她在心中一吟三嘆。

蘇奕跟從前的小菀棠沒有任何的交情。這是好事也是壞事。好事是沒有在未來權臣的心底留什麽壞印象，壞事就壞在正因為如此，蘇奕根本沒有把她看在眼裏。

對她沒有好感也沒用惡感，完完全全當她是透明人，是空氣。

表妹是什麽？

對于未來權臣來說，不存在的。

目前八歲的菀棠像小大人一樣嘆息一聲。

抱大腿之路，路漫漫其修遠兮。

……

蘇奕回到自己的院子時，天已經暗了，檐下有燈點亮了一方雨幕。

他的小厮不敢在外面多說什麽，要接過他的傘收拾。

蘇奕手沒松。

小厮納悶地喚一聲：“少爺？”

他才像是回神一樣，慢慢松開力道，看着小厮接過去，他道：“收拾好了，還給二房的五姑娘。”

小厮怔了一下，發現自己少爺一本正經的，連忙應一聲。

蘇奕進了屋，換下身上的濕衣服，突然有東西順着他的衣服掉到了桌案上，發出輕輕的脆響。

一包粽子糖。#####【粽子糖：其實我才是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