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有火

“許夫子是魯地大家族的出身，祖上進過翰林院。許夫子來揚州是尋找什麽人，老太太特意請了她來族學給姑娘們授業。”

聽到這裏，菀棠誇她：“你小小年紀知道的真不少。”

一點也不覺得八歲的她自己說這句話有什麽不對。

已經被重塑三觀的夏至也不覺得有甚不對。

“奴婢的娘伺候老太太，這不是什麽不能說的，奴婢也就聽了一些。”說到這裏夏至突然意識到，自己老毛病又犯了，連忙收住聲，蔫吧道：“姑娘要是不喜歡，奴婢以後一定不亂嚼舌根子。”

菀棠卻突然想起來一樁事。

嚴豫就是靠着幫皇帝暗中掌管烏衣衛而起勢的。烏衣衛是專門幫皇帝刺探情報的，嚴豫那種世家庶子的身份足以為他提供便利。他可以輕易得到皇帝的信任和重視，可見，情報有多重要。

菀棠在寧國公府被瞞得嚴嚴實實，她還跟傻子一樣拼命省銀子打發各房人，就指望他們手底下能漏點消息，為了讓她和嚴豫的日子好過一些。

前塵往事蒙了厚塵，輕輕一牽就撲面而來的嗆人。

揚州的蘇菀棠想，這輩子她倒可以換種活法。

與其處處受制于人，不如編織自己的情報網！

如果她有這種能力，也不至于在墨綠失蹤的情況下如此一籌莫展……

把情緒斂下去，菀棠對夏至甜甜笑。

“你做的很好，夏至，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托給你做。”

……

夏至一直懵懵回到菀棠的小院子。

自家姑娘說得每一個字她都能聽得懂……然而，她就是無法想象是跟她說的！

“出去！”

角屋的門突然被推開，一只銅壺被擲向冬至的後背把她逼出來。

銅壺在地上“咣”一聲癟了身，裏頭的暗黃的茶水濺開在冬至潔淨的裙角。

夏至翕大眼睛往角屋裏望一眼，又放到冬至身上來。

冬至順好衣衫，來菀棠面前，“姑娘。”

菀棠擡擡下巴向角屋裏，“她怎麽發作起來了。”

“梅蘭姐姐身子難受脾氣就躁了幾分。”冬至道。

“沒請人來看？”

“先前請了個醫婆子來，但梅蘭姐姐不願意看。把醫婆子攆了出去。”冬至低頭。

“她還在說胡話？”

“有的。”

“說什麽了？”

冬至依然低着頭，不吭聲。像根木頭，又蔫又倔。

夏至現在俨然已經是菀棠的貼心人了，當下捉急地叫她：“冬至，姑娘問你話呢。”

菀棠輕飄飄地笑了一下。眸意微微帶涼。

如果是墨綠，她此刻一定會發現不對勁了。幸也是不幸，她不在。

冬至張了張口：“沒……”

“跪下！”

菀棠突然一聲清喝。

冬至噗通一聲跪。她的膝下有從花簇裏滾出的碎石硬枝，沾着稀拉的泥土。她就這樣直挺挺一跪。

她的一跪提醒了被驚懵了的夏至，她連忙跟着跪下。

菀棠看起來又嬌又小，是露水養大的花骨朵兒。說起話來又軟又甜，還帶着小女孩的糯綿。縱然夏至曉得這位五姑娘不似傳聞中那麽懦弱，也沒想到她居然也會這樣有火。

冬至跪在她面前。

菀棠俯視着她，她的聲音又緩又平。

“知道你遭過不少罪，有點小心思我體諒你。但你心裏最好門道清，我對你的體諒是在你作為丫鬟對我這個主子盡心盡力的分上。你心裏這樣有計較，不知道這件事是大是小？你怕事，就若無其事糊弄我，就冷眼旁觀墨綠失蹤！“

“冬至，姑娘說得什麽意思？”聽到最後，夏至似乎明白了什麽，死死地盯住冬至。

冬至蒼白着面龐擡起臉，原本跪得直挺挺的身子搖搖欲墜。

“姑娘，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

“你不想管他人的事，其實這個事情跟你的小主子有關。你根本不願意為奴為婢，如果不是因為饑荒，你完全不需要賣身進府。難道你不是這樣想的麽？”

菀棠瞳眸漆黑，說出的話也直接戳進冬至心底。把她的那些心思都剖了出來，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冬至的眼花一瞬間裸露出，她顫着聲：”如果沒有蘇府，奴婢早就和家人一樣餓死街頭了……奴婢知道的，都知道的……“

多令人感同身受的一幕，剛才還兇巴巴的夏至都動了恻隐之心。

蘇五姑娘俨然毫無人性。

“我再問你一次，你有聽見梅蘭說什麽？”她還是面無表情。

夏至也回了神，重新盯着冬至。她不明白，來到二房後就墨綠跟親姐姐一樣照顧她和冬至。現在親姐姐出了事，冬至有什麽好隐瞞的。

耳房的門動了動，風過帶的一般。

“白天裏梅蘭姐姐依然哭喊不停，我聽清了幾個字，說什麽……墨綠，別過來……”

冬至聽見她自己的聲音茫然的響起。

夏至難以置信地看着她，“這種事、這種事你為什麽不早說！”

冬至木然地看她一眼。她怎麽敢哦，她怎麽敢把自己搭進去。

而菀棠在聽見冬至那席話是神情就沉寂了下去。

步伐都沒有聲音。

輕忽地很，慢慢向前，突然一把拉開角屋的門。

貼在門後的梅蘭猝不及防，一聲尖叫跌了出來。

菀棠本就幼小的身板，她靠近梅蘭，像是要扶她一把的樣子，貼進她耳朵。

梅蘭發出更刺耳的尖叫聲，也不起身直接在地上想往旁挪。

菀棠直起身，離她遠了些許，無辜的樣子，“呀，我也沒說什麽，你躲什麽？”

“我不是！我沒有——”

菀棠面無表情一瞬，然後轉身，對着花木後面喊：“兩位媽媽還要等多久，還請幫我把這個瘋子按住！“

夏至跟着菀棠看過去。

花木後面居然真的轉出來了兩個媽媽，還是蘇老太太身邊的媽媽。

都是熟面孔，雖然不是安媽媽，但也是蘇老太太身邊的得力人。

二房暗流洶湧，老太太不放心，總會叫人過來盯。只是沒想到，五姑娘小小年紀眼睛就辣。聽她話裏意思，還是早就發現了她倆的樣子。

不過這五姑娘今日的表現，倒是叫她倆大開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