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可怕
因為許夫子突然離去,蘇家族學裏就沒了主心骨教小姑娘們。
索性就讓小姑娘們各回各家休息些許日子,只等老太太物色好新的女夫子過來授課。
蘇玉棠興奮的要命,而菀棠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習慣了,對此顯得非常淡定。
要入夏了,揚州城一下子炙氣起來,每每走在府牆邊,菀棠都似乎能聽見外頭人熱氣騰騰的吆喝聲。而府裏頭綠蔭濃郁,扶疏的花木掩映環廊飛檐,依然是一片風流寫意。
“我好想出去玩。上次出去,還是元宵節偷跟着大哥出去看燈。回來就被我娘罰抄了幾天大字。”
海棠花極盛的花期已經過去,漸漸零落。蘇玉棠走一路、踩一路。沒有注意到菀棠在聽她提起“大哥”時微沉的眸光。
“你又想被罰抄大字了?”
菀棠不是真正的小孩子,沒有蘇玉棠對“出去玩”這種渴望。再者,無論是京城還是揚州,她都是熟悉的,但無論是哪一處,都沒有給她留下過缱绻難忘的記憶。
單薄的風物,在她的記憶裏是幹枯的。
“才不要。”蘇玉棠立刻整個人都不好了,“現在許夫子都回家了,休想有人再罰我。”
她的聲音拔起來,小女孩的聲線本來就尖細,這一喊更是不得了,擱在鄉下十裏八村都會曉得她這話了。
要是她的親姐姐蘇靜棠在,肯定又要瞪她。
蘇玉棠喊出口覺得自己太激動,連忙用手捂住自己嘴,往四周左顧右盼,只恨不得掩耳盜鈴騙自己剛剛僅是夢一場。
看着看着她瞳孔突然收縮了下,然後露出嫌惡的眼光。
拉着菀棠手,說道:“我們走,這裏不好玩。”
菀棠順着她剛剛的視線看過去,風吹樹冠葳蕤,沒什麽見不得人的樣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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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眸光微微垂下,低聲說:“好。”
兩個小姑娘肩并肩走在青石的小道上,是富貴風流堆砌才能養成的嬌人兒。
“你看見什麽了,這下可以說了吧。”菀棠道。
蘇玉棠眼中的神色又不止是厭惡。她把腳下的海棠花狠狠地擰,直叫瓣兒蔫成水化作泥,才不高興地說:“我看到了那個蘇奕。我就是讨厭他。”
“你也覺得他出身不好?”菀棠有些想不通。屬于小菀棠的那部分記憶,蘇玉棠雖然喜歡戲弄蘇奕,看不起他,會把他當馬騎,但也不像現在……居然是退避三舍了。
菀棠突然意識到,每次蘇玉棠在厭惡蘇奕的眼神深處,還藏着隐秘的驚懼。
“可我怎麽覺得……你有點怕他呢?”菀棠慢慢說。
“不是不是才不是!”蘇玉棠突然就更炸了毛的小刺猬一樣,突然跳腳。
但她喊着喊着,聲音又落下去,氣鼓鼓的臉蛋兒癟下去。眨了兩下眼睛,她的瞳孔了出現了一絲薄霧般的驚惶。
“菀棠,你知道麽,那個人根本就不是他看起來那樣的。他就是個牲口。”
菀棠眉心一跳,壓低聲音:“這是誰教你的話?你的母親最講規矩,要曉得你說這種粗鄙之言還不得懲罰你。”
蘇玉棠哼一聲,嘟囔着,“就是跟她學的,她憑什麽要罰我。”
“不過是個沒有依仗的孩子。養着而已,就當給口飯喂牲口了”。當時李氏就是這樣跟管事媽媽講的,她剛好聽到。蘇玉棠覺得自己很懂事了,瞧,她都沒把自己母親的老底抖給菀棠聽。
然而這也足夠菀棠吃驚了。
這蘇府人……可以說非常有意思了。當然,也足夠自作自受。被流放的不冤。誰叫你把人當牲口養,這樣怎麽能指望牲口有人性?
“小孩子不能說這種話。”該勸告的還是要勸告,“你倒是說說覺得他是哪樣。”
活了兩世死了十年,菀棠把所有的好奇心大概都獻給未來權臣蘇奕大人了。
蘇玉棠一下子喪起來,“你記不記得,起先我喜歡喊你跟我一起去找他玩。”
嗯,準确地說是去找蘇奕把他當馬騎。小菀棠膽子小,從來不敢去。
“你不跟我去,我只有自己帶着丫鬟找他玩。”蘇玉棠頓了頓,瞳孔漸漸放大,像是看到了什麽可怕的景象,“本來也好好的。他那人從不說話,被打了被罵了都一聲不吭,更不敢告狀。可是……可是後來……”
蘇玉棠說不下去了,菀棠輕輕扶住他後背,一下下輕拍。
她總算緩過氣來。
“後來一次,他養得一條狗咬壞了我的裙子。畜生而已,我當然要弄死它。他、他突然就把狗搶了回去,然後當着我的面,把狗勒死,用手給它撥皮,把那個畜生的血和肉掏出來賠我……他就是一個瘋子!”
蘇玉棠劇烈地抖動起來。
她仿佛又看到了那個場景。破爛的院子裏地上都是血,蘇奕滿手都是鮮血和黑色的毛,目光卻是那樣冰冷麻木,把手裏的東西不斷地往她眼前逼——
“啊——”
蘇玉棠尖叫起來。
菀棠一把抱住她,把她的臉壓在自己的肩上。她自己的心也在噗通噗通急速跳動。她的耳後都燙起來,好像是受了嚴重的風寒。要不是有一個狀态更差的蘇玉棠,她甚至感覺自己也站不住了。
蘇奕究竟是什麽樣的人?
他是隐忍冷淡的蒼白瘦弱的默默承受一切的——
他是幫她抄字給她糕點牽她走路悄悄看她的——
菀棠都沒有想過。
他也會是血腥的瘋狂的輕易毀滅玉石俱焚的——
可怕,真是可怕。
這樣的人,确定是她應該接近可以倚靠的嗎?
而不是走上另一條歧路?
“會好的,會好起來的。”
菀棠聽見自己麻木着聲音,說給蘇玉棠聽。
蘇玉棠的丫鬟一直遠遠跟在她們身後,這個時候看到自家姑娘情況不大對,連忙上前把她抱回去。
菀棠沒走。
她一個人就站在玉帶橋上,手指蜷起,又放開。
一道細微的風,帶着點熟悉的少年清沉氣息而來。
菀棠幾乎是反射性地往相反的方向退瑟了下。
但沒躲成功。
她的下颔被蘇奕掐住,強迫她擡起面龐對上他的。
“你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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