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拜佛

因為了因大師雲游至此，清泉寺發了一筆橫財。

無論是真是假的信徒，十裏八村的鄉親們都過來捐香油錢，實際上就是想找了因大師解解疑惑賜賜福。但了因大師不是那麽便宜的，很不好約，清泉寺裏頭的和尚也束不住他。

蘇老太太拖家帶口爬上山，香油錢捐了一大筆，可以說非常虔誠了，但這個時候念着經的大和尚才詫異地睜開眼，“啊，施主您說了因大師，不巧，他今日不在寺裏。明日？明日也不一定在。”

這就很讓人傷心了。

但作為一個吃齋念佛的老人家，蘇老太太只能在寺廟裏安安穩穩等着，看什麽時候感動佛祖，讓她和了因大師見上一面。

累了一日，丫鬟們把禪房布置好，就準備伺候着小主子們早點歇下。

蘇老太太和李氏私底下有些事情必須離去做，蘇靜棠還沒有緩過來，閉緊禪房的門，完全不搭理同被留下的小姐妹。

卻正中蘇玉棠的下懷。

她興奮地小臉都漲紅了，“菀棠菀棠，我們出去玩好不好。”

紅日銜着遠山，倦鳥簌簌歸林，有渺遠的暮鐘悠揚。

這是內宅女子極其少見的風物，惹人樂不思蜀。

菀棠也有些意動。

沒有大人拘束着，倆個小姑娘頓時自由自在起來。

倆人出了禪房，随心所欲地行路，不知不覺來了一處偏殿。

進了殿才發現裏面沒有一個善男信女，也沒有一個念經的小沙彌，只有絲絲縷縷的青煙香霧籠罩着形容各不相同的佛像。金剛怒目，菩薩低眉，四周悄然無聲，格外肅穆。

蘇玉棠突然就覺得自己衣裳穿得少了些。莫名其妙心底愀然。

她反射性地去拽菀棠衣袖，不想一拽卻落了空。

“菀棠……”

她驚訝地瞪大雙眼，看着菀棠已經端正地跪在佛像正前的蒲團上。菀棠恭謹地跪拜三次，然後虔誠合掌起身。

蘇玉棠都驚呆了。

但不一會兒她就機智地想通了，“怪不得祖母越來越喜歡你，原來你和她一樣信佛。”

後宅的女子，無論是何秉性，明裏暗裏都會信佛。一來是寄托，二來可以塑造自己賢良淑德無欲無求人設。說來說去，信佛不過是真假多少區別。

但這一刻菀棠絕對是非常虔誠的。

菀棠看着玉棠認真說：“我拜得是公正。”

她能重生，她就相信世間是有公正的。

蘇玉棠其實不很能聽懂菀棠的話。

但是看着菀棠一本正經的樣子，玉棠覺得跟菀棠天下第一好的自己不能太打擊她。

當下就胡亂點點頭，再一次機智起來，漂亮地轉移話題，“菀棠，你看這些佛像，為什麽有的看起來兇巴巴的，有的看起來卻和善的不得了。”

她只是童言童語的好奇，倒是沒有不尊敬的意思。

菀棠目光在高大的佛像身上走着，緩緩說道：“金剛怒目，所以降伏四魔。菩薩低眉，所以慈悲六道。”

蘇玉棠：“……”

怎麽辦，她突然發現當不起菀棠的朋友了。

好在很快，菀棠就從那種“非人哉”的氣氛中脫離出來，她拍拍菀棠肩膀。

“見佛拜佛，總沒得錯的。”

蘇玉棠哦一聲，乖乖跪在蒲團上。

她歪着頭問菀棠：“我的手應該怎麽放。”她做了兩個動作，有些猶豫，“應該是哪個呢，你剛剛怎麽做的？”

這是蘇玉棠第一次來清泉寺拜佛，作為新人有點緊張。

“随意就好。如果菩薩如此斤斤計較，施主還有什麽拜的必要。”

菀棠還沒來得及說話，突然就有一道清越的男聲響起。她怔然看過去，卻發現偏殿裏不知何時轉出來一位掃地僧。

他的僧袍黯淡，面容清癯，手中是尋常可見的掃帚。漆黑的瞳眸在轉過菀棠時卻有一瞬間的光華內斂。也不待兩個小姑娘答話，掃地僧已經轉到佛像後頭，身影消逝。

剛剛那個出場好像是夢一場。

蘇玉棠還跪在蒲團上。她終于回神，揉了兩下眼，擡頭看向菀棠，“菀棠菀棠，剛剛可是有個僧人路過？”

菀棠颔首，眼眸微微地眯起來，“看似是掃地僧。”

蘇玉棠又搖頭晃腦幾下，神秘地壓低聲音，“你看到了嘛？那個掃地僧的腰上是不是挂了個酒葫蘆。”

菀棠當然看到了。

蘇玉棠就嘆息一聲，小大人似的有模有樣點評，“這世道越來越愁人了。清泉寺也不是那些不入流的小寺廟，裏頭的僧人居然也這樣不規矩。”

一看起來，這種做作的神态就是跟李氏學的。

“我有聽說過一句話，叫‘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菀棠把跪拜結束的蘇玉棠扶起來，“各人各有各人的緣法。那位大師自己不也說了麽，随意就好。只要心誠，大度的菩薩就不會計較。”

經此一遭，兩個小姐妹都沒了再走下去的興致。牽着手會禪房。

另一邊，并沒有走多遠的掃地僧耳朵動了一動，突然就笑起來，口中念道：“有意思，真有意思。”

他踏着斜陽走在暮色裏。

似吟詩似長嘯。

“世人若學我，如同進魔道。”

……

一處隐蔽的內室。

“蘇家那個四姑娘太嚣張，居然對您如此不敬。主子，您應該讓屬下除了她，屬下必定做得天衣無縫！”

這裏發生的景象要是叫蘇老太太看了，必然會叫她一口氣提不上來頭發白了又白。

只見一個身形高大結實的黑衣人恭謹地站在看似文弱的蘇奕面前，如此請示他。

“就像處理墨綠那個丫鬟一樣天衣無縫？”蘇奕薄涼地牽唇。

“主子——”

黑衣人一頓，要是按照原計劃蘇晟私通弑婢的名聲早就傳遍揚州城了，必然會叫他前途盡毀。可是，偏偏有主子強行介入……讓這件事反而被雲淡風輕地壓了下去。

蘇晟依然是蘇家最有前途的小輩，蘇奕依然是偏院最不受待見的存在。

但因為蘇奕是主子，當下屬的只能自己把黑鍋往自己背上扣。

“打消你的心思，蘇家的人我會自己處理。”蘇奕冷冷地說。

黑衣人四平八穩的面皮子也不很好看起來。他是被派來聽命于蘇奕并且保護他的隐衛中首領，可是，蘇奕這個小主子年紀不大主意每次都不小，尤其是近期，底線似乎越來越偏頗。

“蘇家的五姑娘，似乎主子對她過于縱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