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傲嬌

馬車只能行至清泉寺的山腳下。

百轉千回的山路延展入雲霧缥缈處，需得善男信女一步一步走上去。

若是前來還願之人，還得每上三階就跪下對着寺廟的方向遙遙磕個響頭，以示心誠。

好在蘇家人只是來捐香油錢。要不然，依蘇老太太如此高齡，還不曉得能不能折騰到半山腰。

“菀棠，還好我們在馬車用了那些點心。要不然可怎麽有力氣爬哦。”蘇玉棠望山興嘆。

這個問題……

菀棠的目光不自覺的偏移了些許。

她看到蘇奕剛從平頭黑漆的馬車中下來。因為裏面堆放的都是雜物，多他一個人在，必須一直蜷縮着腿。這麽久的時間，他甫一下馬車，身子就搖了下，但他很快穩住，不緊不慢跟在衆人後面，安靜得像是空氣。

李氏喊玉棠過去，蘇靜棠已經很懂事地攙扶着蘇老太太了。她們走在前面，菀棠放慢步子，讓自己慢慢落在衆人後面。

她牽一牽蘇奕的衣袖。

蘇奕垂眸，就看到小姑娘從小荷包裏取出一只糖包塞入他掌中。

“梅子糖，表哥可以用來提神噢。”

菀棠彎着眸說道。

蘇奕的指節一瞬間僵硬，在小姑娘的期待的目光下，他緩緩地攥起。

他深秀的五官什麽表情也沒有，也不說話，是三月暮雨菀棠初見他時的樣子。

又怎麽了。

菀棠仔細回憶她什麽時候又不經意間得罪了這位小心眼的未來權臣。

結果想不通。

完全不曉得他瞎傲嬌個什麽。

而前面的蘇玉棠已經向她看來。那模樣好像準備嚎她過去，但因為祖母母親都在身側，勉強扮演大家閨秀，只是那一步一回頭的動作還是将她出賣得格外幹脆。

菀棠只得再牽一下蘇奕袖子，說道：“表哥，我先上去了。”

果然依舊沒有得到未來權臣的回應。

行行行，你厲害你傲嬌你有理。

“菀棠，你去跟那個人說什麽話。”蘇玉棠也想不通。

完全不曉得蘇菀棠瞎搭讪了什麽。

難道她沒有跟菀棠說嗎？蘇奕就是個冷血可怕的牲口。

李氏和蘇靜棠正在蘇老太太身邊獻殷勤。看樣子一時半刻關照不到她們小姐妹身上來。

菀棠就壓低聲音說：“你看他一個人走在後面，可憐不可憐。”

蘇玉棠大概覺得菀棠這話有道理。

她站在高處的臺階上，遠遠俯視下去，突然就開心地笑起來。

“真的诶，菀棠你看，他就像是一條狗。”

菀棠耳膜一刺，突然就覺得不舒服。她看到蘇奕明明腿那樣不舒服還走這樣穩，他在山上往下看是那樣渺小的人庶子卻那樣挺立……

她們都不知道，不遠處的山林裏，有壓抑的殺念随着綠浪無聲洶湧……

蘇玉棠甚至還拍着手掌。

“菀棠，你真有趣，跟你玩好開心。”

菀棠知道，蘇玉棠以為她在取笑蘇奕。可是錯了，她要有這個膽子她就出息了。

這邊動靜太大，上方的李氏都分神看她倆一眼。

然後微微蹙起眉頭，“丫鬟呢，居然叫姑娘們自己爬山路。”

丫鬟當然都在她們底下跟着呢。抱着扛着各色的物件。

菀棠這次帶了夏至來。最近她把這兩個丫鬟用得越發順手了。夏至喜動，到一個地方總能輕易融進去，還打探得一手好消息。冬至喜靜，話少心眼多，看起來偏偏老實的要命，留下守着院子剛好。

此時夏至正擡着口大箱子走下面。其他丫鬟都是老太太和大房的人，只有她，孤苦無依的二房獨苗苗，累的活計自然叫她幹。

菀棠不想叫夏至再挨李氏訓斥。

就挽着蘇玉棠快步上去，到了蘇老太太另一側。

她從小荷包裏又摸出來另外的一只糖包，輕輕放在老太太手中。

“這是我們姐妹給祖母準備的，祖母歇腳的時候可以裹嘴哦。”菀棠語氣神秘又雀躍，“這跟尋常的梅子糖不一樣，祖母品了就知曉。”

蘇老太太喜歡甜食，菀棠在日常的陪伴中發現。用飯時，帶點甜的菜色她總要多伸兩筷子。但她總是克制自己，這兩筷子也不突兀。

她的話裏帶着靜棠和玉棠，然而事實上大房的姐妹倆根本就不知道菀棠荷包裏還有糖包。

蘇玉棠一瞬間感覺自己受到了背叛，菀棠吃獨食不帶她。但轉念一想，菀棠自己也沒吃呢，都孝敬給了祖母，頓時就不氣了，覺得跟菀棠依然是天下第一好。

蘇靜棠卻詫異地看了菀棠一眼。她沒想到菀棠會說出這樣的話。

對上她的目光，菀棠才陡然意識到，這是她重生以來第一次被大房的二姑娘正眼看待呢。

吶。

活着真艱難。

李氏就适時地笑言：“菀棠真是懂事，玉棠你還是姐姐，這些卻要跟你五妹妹學學。”

蘇玉棠不高興地嘟嘴。她最煩自己母親說這種話，總覺得這個姑娘比她強，那個姑娘也比她強。好像全天下的姑娘們就屬她蘇玉棠上不得臺面似的。

蘇老太太笑眯了眼，高興地拍菀棠的手背，“真是好孩子。難為你惦記着我這個老婆子。”

她心驚菀棠的觀察能力。景氏那種人才不會注意她的小習慣，這次定不會是景氏教菀棠做的。

蘇老太太就喜歡聰慧又知道分寸的姑娘。她起先對蘇靜棠不夠親近，就是覺得她端得太高。也不想想，蘇家再厲害也不過是揚州城的望族，何必清高成那樣。

看見蘇老太太高興成這樣，蘇靜棠抿了抿唇，扶住老太太另一端手臂，說道：“祖母，用甜食還是需要節制一些。我看書上說，老人家用了甜食頗有些不益……”

蘇老太太年紀大了，要養生嘛。

但是蘇靜棠把這話說出來，就很掃興了。

她突然收聲，是因為李氏戳了她一下脊背。

李氏含笑道：“靜棠我看你是讀書讀傻了。你祖母是怎樣的人，再靈醒不過的老人家，你難道還不知道。關心祖母也不是這種關心法。”

蘇老太太還是笑眯眯的樣子，“靜棠也是體貼我這個老婆子，媳婦你少說她兩句。”

好像什麽都沒發生的樣子，但氣氛終究是沉了下去。

蘇靜棠臉紅一陣白一陣，居然松了蘇老太太手臂，自己走在最邊上。

她是覺得落了面子，卻不曉得自己這般行為太刻意。雖然李氏旋即補上，卻終究叫蘇老太太臉上笑意淡了一瞬。

只有蘇玉棠從頭到尾興致很高。

她走着還頻頻回頭，跟菀棠嘀咕，“你看你看，那條狗居然沒被落下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