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故人

夏至跟在蘇五姑娘身後。

她仔細回憶一遍剛剛見到的，确定蘇五姑娘從表少爺的屋舍裏回來就面色凝重默不作聲。

掐着一盞茶的工夫回來，她心剛剛落地，這不又被提溜起來。

遠方天際又是一道悶雷。

夏至一抖差點崴着腳。

“仔細腳下。”

回去路上，這句話就變成蘇五姑娘跟她這個丫鬟說的了。

夏至有點羞愧，又有點感動。

她覺得她那老娘的話說得太對了，她就是一天到晚沒點沉穩氣，占着嫡女身邊大丫鬟的位置，卻不能為主子長臉。這樣不好、不好。她要好好提升自己，才能不跟姑娘丢臉。

“今夜這事且當未曾發生。”

她突然聽見菀棠說。

夏至“啊”一下，又趕忙“喏”一聲。

“我見着表哥了。他很好，一直在屋裏休息呢。”菀棠說。

夏至仔細思考一下人生，還是有點想不通。左右沒有他人，她壓低聲音，躲在雨聲裏跟菀棠低語。

“先前有送洗澡水的小沙彌進進出出了幾次，都沒看到表少爺……”

她牢記自己要替自己姑娘打下堅實牢固的“關系網”，這不就跟人家小沙彌建立起純潔可靠的友誼。

夏至這個丫鬟好起來特別好，傻起來也特別傻。菀棠長嘆一聲，說起來都是近墨者黑，二房簡直都沒什麽正經的聰明人。

“總之這件事，你就聽我的。”菀棠說道，“信你家姑娘，沒得錯。”

她瞎忽悠，然而夏至頓時被說服了，充滿信心應一聲。

“夏至，你這次做得很好，給你記功，繼續保持啊。”菀棠又說。

也不管菀棠前後矛盾與否，夏至頓時充滿鬥志再應一聲。

夜雨未歇。

這個雨夜，睡不着的可不止他們幾人。

蘇靜棠一天都不高興，睡得也不安穩。

她披着衣裳把窗打開一點點，悄悄往外看雨。平日裏她是最完美的淑女，才不會做出這種有失規矩的事情。

卻見有人挑一盞燈從不遠處而歸。

她慢慢睜大細長的眼眸，有些驚異。

等她們過去了。

她才喃喃道：“蘇菀棠？”

三更半夜從那個方向來……

蘇靜棠唇瓣輕輕動了動。

“那個方向……是蘇奕的住處？”

……

下一夜雨，第二日天色卻很好。

山間多晴雨，真是應了這句話。

晨鐘喚醒香客，早間的寺廟裏霧氣香煙缭繞。

蘇老太太和李氏早已起身，雖深夜而歸，看起來氣色卻很好。尤其李氏，帶着一副雍容和善的笑意，看見菀棠還專門關心她“難得離家，休息的習不習慣”。

顯然，這是了結了一樁心病啊。

蘇玉棠大聲說：“我不習慣！這裏東西不好吃。”

她一直喝粥，喝得心裏苦。

她做好了被李氏批評的準備，不曾想李氏依然母愛洋溢，甚至摸摸她頭，“再呆一日。回去随你用點心。”

蘇玉棠簡直驚呆了。

她偷偷跟菀棠嘀咕：“你看，我母親是不是被菩薩教化過了？”

菀棠用蜜餞堵住她嘴。

然而蘇家人的打算還是沒有實現。

午後蘇老太太正在和李氏商量着什麽時候能見了因大師一面，有個穿着深色僧衣的僧人過來，低語幾句。

蘇老太太的面色陡然變得凝重起來，李氏洋溢的母愛也不見了，冷着一張臉，眼底有厭棄還有不易察覺的緊張。送走僧人，就開始緊羅密布地吩咐下人收拾物件，趕緊出寺下山。

三個小姐妹都有些莫名。

“母親，發生什麽事了？”知道指望不上蘇玉棠和蘇菀棠這兩個傻子，蘇靜棠自己進去問。

“有些貴客要來清泉寺。”李氏格外加重“貴客”二字，語氣不見尊敬意味莫名，“未免沖撞，我們要快些下山。靜棠，你看好兩個妹妹。”

蘇靜棠立刻肅穆起來，謹慎地應“是”。

“怎麽回事怎麽回事？姐姐你可問出來了？”蘇靜棠一出去，就被蘇玉棠拽着打探消息。

可以說是非常難得了，蘇玉棠也能如此情真意切喚她“姐姐”。

但蘇靜棠才不會輕易動容。

“小孩子家家，問這麽多做什麽。如果閑着無聊，不如自己去收拾體己物。”

蘇靜棠瞪她，端着的樣子活脫脫一個小李氏。

“蘇靜棠，你欺人太甚！”

蘇玉棠一肚子好心情都沒了，可氣可氣。

她回頭準備找菀棠，卻看到菀棠一個人站在濃密的樹蔭底下，小小的人兒都融到蔽影中。

剛剛還好好的啊，不就是她丫鬟來找她說話，所以玉棠才一個人找靜棠來……咦，她的丫鬟呢？

“菀棠，你怎麽了？”蘇玉棠過去，牽住她，搖了搖她的手臂。

菀棠突然回神的樣子，目光聚點焦，看向她，眨眨眼兒。

墨玉般清眸一瞬間有着格外瑩潤的水暈。

“菀、菀棠，你哭了？”蘇玉棠驚到結巴。

“才沒有。”菀棠笑了，她笑起來總會梨渦乍現，年紀雖小卻惹人生慕。

蘇玉棠豔羨地看一眼她的小梨渦。

憑着她為數不多的腦子思考一下，頓時就想明白菀棠這是怎麽了。

“你別傷心。”她安慰道，“這倆天我确實吃了你不少點心。你放心，等回到府裏，我全還給你。”她心裏滴血臉上擠笑，“我有好吃的先給你挑，像你原來給我挑那樣。”

信誓旦旦咬牙切齒，就差拍小胸脯了。

菀棠無奈嘆息，拍拍她小手背，“別說了，玉棠。再說你自己就要哭了。”

蘇玉棠還真委屈巴巴地揉了兩揉她的眼。

這時，蘇老太太喚她們進去囑托事情。

無非就是路上好好呆在轎子裏，乖乖聽長輩話，不要東張西望胡說八道之類。

菀棠聽是聽着，腦袋裏卻一遍又一遍回放夏至剛剛說的“烏衣衛要來了”。

烏衣衛要來了。

這時上輩子她死後的第二年，老寧國公還撐着一口氣纏綿病榻，嚴豫初露鋒芒卻還不能在朝堂作福作威。他只是皇帝的鋒利爪牙，是皇家烏衣衛的首領。

烏衣衛要來了啊……

蘇老太太終于絮絮地囑托完話，依然有些不放心，她嚴肅的目光從三個孫女身上一個一個刮過。

突然就看她的小孫女擡眸，對她天真無邪問道。

“祖母，什麽是烏衣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