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丞相夫人

白若沉坐在庭院裏，和人沒記待在一起，他一會兒擡頭看天上的月亮星星，一會兒低頭看身邊的狗。

“好久了，我們在一起十一個年頭，轉眼你已經如此蒼老，我也不再年輕，過了十八芳華人老得很快，很快就要入土，倘若我死在前頭你能不能為我守墳兩年，我是一個怕寂寞的人，如果你先去了我也會給你守墳一年，我們約定好了。”白若沉擡起手和人沒記擊掌約定。

“人沒記啊人沒記，你不找個伴也沒有孩子，也是你們狗是沒有伴的，不像人。”深情不壽，有些人就是這樣太執着于感情，他也一樣，太執着于等待，也許那個人真的不複存在，但他還是在等，因為他跟他約好了，約好了等他一輩子就會等他一輩子。

人沒記舔了舔他的手，它有伴啊，他就是它的伴，它汪一聲，他也回應一聲汪，像父親說的那樣，他會像母親一樣汪一聲回應它。

“有事嗎？”覃家耀來了很久也不出聲，白若沉想自己不先開口他可能要猶豫到天明也不好意思說。

覃家耀上前來，一臉尴尬笑道，“樓主，那個那個，小生的事情怎麽樣了？”

白若沉一時又給忘記了，“什麽事？”

覃家耀用幽怨的眼神看着他，“就是麻煩樓主拜托丞相大人的事，樓主你看已經過了四天。”兩天不是幾天，四天應該是幾天了吧，樓主答應過幾天會幫他向丞相讨個人情的，看樣子樓主又給忘記了。

白若沉想起來了，“哦，那事啊，我跟丞相提過了，後天丞相才能給我結果。”白若沉壓根就忘了，到丞相府他只記得李凡憂的事，忙着指責李德，忘了跟他讨個人情，作為一樓之主的他不能失信于手下，所以只能先騙覃家耀，等明天再去跟李德那個老不死的讨個人情要個芝麻小官給覃家耀當當。

“真的啊，樓主，是真的嗎！”覃家耀很激動緊握白若沉的雙手。

白若沉提高聲音，“當然是真的了，樓主還能騙你不成，再過兩天你就可以騎馬上任，以後前途無量做大做強了可不要忘了樓主我哦！”

覃家耀仿佛看到了自己無量的前程，他要做官了，要做官了，他都笑傻了，“真的啊，樓主！”

“當然是真的了，樓主什麽時候騙過你。對了，要不要給你準備一匹馬，到時候讓你騎馬上任！”白若沉想得很周到。

“不不不，還是不用了，不麻煩樓主了。”做人要低調要低調，覃家耀要做一個清廉低調的好官。

“我寫了關于做官的十大注意事項，等明兒送給你，它一定能夠幫助你步步高升，相信樓主的準沒錯！”

覃家耀向白若沉深深一鞠躬，“小生定不忘樓主的大恩大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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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不用，我們誰跟誰啊。”

“小生還有筆賬沒對好先回去對，樓主慢慢乘涼，小生不打擾了不打擾了。”

傻呵呵的，覃家耀笑着跑回去樂去了，看他那個傻樣，白若沉肯定他以後要吃很多苦頭，官場不是那麽好混的。

“你向李德給他要了一個芝麻小官？”韓江坐了下來，坐在他身邊。

“丞相雖然還不是權傾朝野但還是能力為本樓主推薦一個人，一個小官他應該不會吝啬。”白若沉看着夜空，“你想要當大官丞相恐怕幫不了你。”韓江想要重振家族，白若沉一直都知道，但他不希望韓江混官場，官場遠遠比江湖複雜，稍有不慎就會人頭落地，伴君如伴虎，只有手握權利還懂制衡的人才能走到最後才能笑到最後，貪官不能沒有，如果沒有貪官，皇帝拿什麽來壓制那些自以為清廉的大官。

“我。”韓江在他面前無法否認，為了振興家族韓江一定要進入官場。

“白仁告老還鄉，禮部尚書一職目前還空着，我的意思你明白。”如果白若沉向唐昭推薦韓江擔任禮部尚書一職，看在聽風樓幫忙扳倒白家的情分上，再加上一點小小的誘惑，想必唐昭也會給白若沉這個面子。

他要推薦自己做禮部尚書，韓江不可思議地看着他，白若沉皺起眉頭，“怎麽，禮部尚書還不成，難道你想當太尉想做丞相？”

他是認真的，還是只是在考驗我的忠誠？韓江看不懂他，聽風樓已經不需要自己了嗎，他推薦自己當禮部尚書是看在以往的情分上。

“樓主開這種玩笑，我會當真的。”韓江猜測他只是在考驗自己。

“我沒有開玩笑。”白若沉說得很認真，“這是一個機會，你好好考慮，三天之後我要答案，一旦做出選擇你也再回不了頭，即使将來你在官場混不下去又一度被到貶塞外或者淪為乞丐或上了斷頭臺，我白若沉會見死不救！”白若沉得提醒韓江，聽風樓不要回頭馬，離開了就恩斷義絕。

“我。”他嚴肅的模樣不是在說笑，進入官場重振家族一直都是自己身為韓家公子的責任，可是在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面前自己江卻猶豫了，為什麽要猶豫，是因為還沒有報答他的恩情，還是因為自己舍不得聽風樓，聽風樓二樓主遠遠高于尚書，但是聽風樓在江湖尚書在朝。

“你別急着回答，我給你三天的時間考慮，考慮好了再開口。”人生的路又長又苦，只能自己一個人走，韓江要走的路自己也不能作陪，自己只是他人生路上遇到的一個朋友。但白若沉真的不想韓江離開聽風樓，所以才說了，“你是我最信任最能倚重的人。”

韓江低着頭不知道如何選擇，“我知道。”我知道你很相信我。

“時間不早了早點休息。”白若沉也累了，和一瘸一拐的人沒記穿過庭院。

獨立中宵，夜風微涼，韓江轉頭看見梅舟站在走廊上，韓江看了他幾眼也就走開，梅舟靠在柱子上，他沒有聽錯，白若沉最信任的人是韓江，這次不是聽樓裏的人說的是聽白若沉親口說的，白若沉最信任的人是後來居上的韓江不是他梅舟，不是認識了八年的梅舟他，無限悲涼被夜風吹進心裏，涼涼的，梅舟苦笑着看着庭院裏的一切。

第二天白若沉又拿了一壇梅花三度去拜訪丞相府，請李德賣一個面子，給覃家耀要一個戶部小吏的職位，李德想都沒想就答應了，答應得這麽爽快，會不會又在打什麽注意，白若沉倒要看看他打什麽注意。要了芝麻小官，白若沉本想走了，可是文仙茹請他到自己院子裏坐會兒，他只好去了。

院子裏的海棠花謝了，但樹枝上還殘留有幾朵，紅色的，藏在綠葉中，不注意不會發現。坐在亭子裏喝了水，白若沉大大方方地看着這個丞相夫人文仙茹，文仙茹是大家閨秀端莊典雅、賢惠持家，但這種女人很快就會被男人厭倦，男人嘛，喜新厭舊是本性，即使她保養得再好也于事無補，這世道女人只是男人的附庸品，“上窮碧落下黃泉”的下句不是“定不相負”而是“兩處茫茫皆不見”。文仙茹清心寡欲的，她好像已經放下了，痛了就會放下，再說已經快四十歲的女人了哪裏還會計較年少時的誓言。

“不知夫人叫若沉前來有何吩咐？”白若沉不是不敢怠慢這個丞相夫人，只是出自晚輩對長輩的禮儀才尊敬她。

文仙茹溫婉一笑，“本夫人哪敢有事吩咐白樓主這個府上貴客，只是閑來無事，聽聞白樓主今日到訪，所以請白樓主到小院子說些家常。”

這話白若沉信，雖然他和文仙茹只是見過幾次面，丞相府的家常可是一個沉重的話題，文仙茹應該是為了她兒子李凡琴，白若沉幫李凡憂走上商道，她做為李凡琴的母親不可能無動于衷。

“夫人您說若沉聽着。”白若沉倒想看看這文仙茹想要做什麽。

站在一邊的梅姑給白若沉斟了一杯酒，白若沉把酒杯挪開，“這位姑姑若沉不喝酒，勞煩幫若沉倒杯涼白開。”

梅姑看看了文仙茹，文仙茹示意她去廚房拿壺涼白開來給白若沉倒上，看着白若沉喝着杯中無味的涼水，文仙茹有些好奇，“本夫人從未見滴酒不沾的男子，也不知樓主不飲茶，怠慢了白樓主還望見諒。”

“若沉就是這中種毫無男子氣概的男人，不像那些公子喜歡飲酒作詩，讓夫人見笑了。”白若沉不會喝酒是真的但他也會作詩，會寫一些打油詩，都是上不了臺面的詩。

白若沉的自貶讓文仙茹失笑，她沒有想到赫赫有名的聽風樓樓主會在別人前面貶低自己，“白樓主過謙了。”

“事實，夫人見笑了。”

“別人都稱本夫人為大夫人，樓主為何喚夫人。”白若沉一聲又一聲的夫人文仙茹聽了心裏樂呵，夫人，不是大夫人，別人叫她大夫人時她總是覺得那是在提醒她丞相府還有另一位夫人。

白若沉看出文仙茹又在感傷，“自古以來男子都是三妻四妾的，夫人允許将來大公子只有一個女人？”這些女人就是這般矛盾，希望自己的男人對自己一心一意的只有自己一個，但卻要自己的兒子在娶妻時還要多納幾個小妾為家族開枝散葉。

“你怎敢在夫人面前如此無禮！”梅姑聽不了白若沉的話。

文仙茹倒是很平靜，“雖剛入夏天氣已經炎熱，梅姑到廚房為白樓主準備解暑湯水。”

“若沉喜歡喝綠豆湯，不要加糖，不要冰鎮，若沉體寒喝不得太冷的東西，勞煩這位姑姑了。”白若沉很有禮節向梅姑點頭行禮。

梅姑想說什麽呵斥白若沉的話，文仙茹沒讓，“去吧。”梅姑無奈看了兩眼白若沉便去廚房，不要冰過的，不要加糖，要求真多。

白若沉重提，“夫人還沒有回答若沉是否願意大公子只娶一妻不納妾？”

文仙茹以為已經緩解了尴尬可是哪知白若沉又重新提起，“天下哪個母親不希望家族能夠兒孫滿堂的。”

白若沉低笑道，“若沉這個将來要做父親的男人可不希望，要養滿堂的兒孫可是要花很多錢的，若沉家底薄不像丞相府想養幾個兒子就生幾個兒子，沒有養不起的只有生不出來的！”

文仙茹心裏很不舒服臉色有些難看，諷刺道，“平時白樓主跟人說話都是也是話裏帶刺的嗎？”先前她還以為聽風樓樓主不像外面說的那樣，不是一個臉皮厚不知禮儀的混混頭目，可是今天看來長安街那些傳言并不是空穴來風。

“若沉只是開玩笑，夫人不要生氣，要是把身體氣病了可就白白便宜了隔壁的二夫人。”白若沉不敢确定如果文仙茹死了，李德會不會把柳念惜扶正。

剛才還說那種話來氣她，現在又說這話，文仙茹看不明白這個男人，“白樓主變得可真快。”

“夫人真會說笑，若沉一向如此哪裏變了。”左右逢源是他白若沉學了很久才學會的，見什麽人說什麽話，什麽情況說什麽話，說話該帶刺就帶刺，這就是他白若沉。

“天下人都知道白樓主有顆七竅玲珑心，白樓主應該知道本夫人找白樓主來所為何事。”文仙茹不想拐彎抹角的，因為她不想再被白若沉的言語中傷。

“若沉有顆聰明的腦袋是因為心上長了眼睛，人生的路太漫長一雙眼看不到盡頭，看不清路上遇到的人背後藏了幾把刀，所以若沉允許自己多長了幾個心眼，還望夫人不要見怪。”白若沉一本正經的，“剛才若沉也說了若沉是一個一心一意始終如一的人，斷不敢學別的良禽去擇棵又矮又小的樹築巢，品德高尚家仆不會伺二主。”

文仙茹不相信，白若沉可是出了名會出爾反爾的奸詐小人，“白樓主很喜歡打自己的臉？”

“商人不得為官，若沉這是在為夫人解憂，二公子已經走上商道那麽他這輩子，應該是他以及他的子孫後代都不可能入仕，一個家族想要興旺百年有權還不行還得有錢。”白若沉一一解釋給文仙茹聽，他這麽做也只是為了自己，如果楚家敗了丞相府會轉頭對付他，所以他得為李德準備難纏的敵人，這個敵人就是李德自己的二兒子，“大公子二公子之間的差別，夫人應該知道，大公子為人正派不屑耍手段，太正直了可不是好事。”

文仙茹聽得不是很明白，她知道自己的兒子不屑耍手段，所以她才要白若沉來做兒子的智囊，“白樓主斷然沒有其他的想法？”她還是不能相信白若沉，白若沉肯定是無利不起早。

白若沉見過很多人很多事，雖然年紀不大但很圓滑，“若沉也是家中的嫡長子自然站在大公子這邊。”

“你敢保證！”

“若沉保證。”保證能有什麽用，白若沉不知道向多少人保證過，可是最後還是失約了。

“聽說白樓主有一個冰雪聰明的妹妹。”文仙茹也不是省油的燈。

“我小妹确實冰雪聰明。”文仙茹的稱贊白若沉很受用但他沒有亂了腦子，洛夏已經和李凡憂好上，李凡憂和李凡琴兩人可能成為競争對手，如果小妹嫁給李凡琴，豈不是亂了套，他可不能讓洛夏小妹互相掐。白若沉拒絕了，“我小妹已經有心上人，與大公子無緣了。”

“是琴兒福薄了。”文仙茹有些惋惜，白若沉的妹妹出身卑微做不了正室但可以做側室，但白若沉拒絕了。

文仙茹的心思被白若沉看出來了，“本樓主的小妹出身再怎麽低賤也不可能去做別人的妾，即使那個男人位高權重，夫人你最好不要打我小妹的注意！”敢算計他小妹，白若沉不樂意。

白若沉竟然如此不知擡舉，敢對她說這種無禮的話，文仙茹強迫自己要端莊不要和這種市井小民一般計較，“白樓主誤會了，本夫人沒有那個意思。”

“最好是這樣。”白若沉站起來甩甩衣袖帶着怨氣走了。

梅姑端來綠豆粥不見了白若沉，“夫人，他呢？”

“被我氣走了。”原來白若沉是一個如此寵愛妹妹的男人，文仙茹沒再打那個算盤。

“夫人還能氣他，”梅姑把綠豆粥放下，“以老奴看是他氣您才對。”

“龍都有逆鱗，更何況他呢。”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弱點，白若沉也有。

白若沉捂着胸口走在丞相府的回廊上，心又在隐隐作痛，一縮一張的，中間像夾了一根小小的針，白若沉步子不穩扶上了低矮的圍欄，無法前行找了根柱子挨在喘粗氣，遠遠的就被聽見了。李凡琴從那頭走來，見他臉色發白，但不敢去扶他怕被別人誤會。

“你怎麽了，臉色這麽難看？”他用一只手捂着胸口，李凡琴很擔心。

白若沉強忍下心痛，擡頭正眼看李凡琴，又恢複怡然自得的悠閑模樣，“剛才內急，不過已經壓下去了，讓大公子見笑了！”

內急！捂着心胸！李凡琴白臉一紅，表情尴尬，白若沉把右手從胸口上丢下來，這個李凡琴這麽不經逗，動不動就臉紅，都二十五了還像一個害羞的大男孩。

“人有三急，我先走了，改天再找你聚聚。”白若沉知道自己快忍不住了，急急忙忙悠閑地離開丞相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