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無妄圓寂

太陽升得老高了,還不見師父來佛堂念經幫香客解簽,道遠去禪房想要看師父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卻發現師父在打坐,道遠叫了他好多聲他都沒回應,道遠走過去碰了他,他倒下了,身體已經冰涼手裏的佛珠還在,大拇指還停在一顆佛珠上想要轉動它。

“師父師父你怎麽了,師兄師兄!”道遠喊得再大聲無妄也聽不見。

昨晚無妄圓寂了,人死要入土為安,無妄是佛家弟子按習俗要火化。在後山林子裏有很多人來給無妄送行,道遠用帕子給他師父擦老臉,擦啊擦想要師父幹幹淨淨地走。

“時辰不早了,師弟我們讓師父走吧,讓他能趕上晚霞。”無妄前幾天預感到自己即将遠行囑咐道長如果他圓寂了要當天火化,道長知道無妄不想被塵世沾染想快些走。道長把道遠拉起來,“師弟,師父面容安詳走得沒有遺憾,我們就讓他去追趕晚霞吧,生前師父說過想要再游一遍山山水水,我們別耽誤他的行程。”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師兄說的極是!”道遠擦幹眼淚看他師兄點火送師父上路,轉動手上的佛珠念佛經再送師父一程,願師父能趕上西邊的晚霞。

唐夫子白若沉笑顏在一邊靜靜地看着,白若沉心懷感傷,這個老禿驢怎麽就走了,也不知道等等自己,再回想和他相識的情景,他要渡河自己也要渡河,沒有船只來他和自己說起廢話,他面容慈祥瘦得跟猴一樣和別的和尚不同。

“阿彌陀佛,弟弟走了安心地走了,沉施主不必太難過。”唐夫子住着拐杖目送他堂弟化為塵土,堂弟還想再游一次大江南北,參加科舉七次落第就明了了,明了了就放下了,放下了就剃去長發遁入空門,真是阿彌陀佛。堂弟找到了歸宿,能讓心靈得到寬慰得到舒坦的歸宿,這樣很好,很好了!

“是啊,老禿驢終于走了,我還以為我會走在前面,沒想到他先走了,哎,真是阿彌陀佛!”

無妄大師和白公子交情深厚可說是忘年之交,無妄大師走了白公子心裏一定不好受,雖然他沒有說出來但笑顏從他眼睛裏看出來了,長長的睫毛沾了水汽濕了。白若沉掩着嘴巴幹咳兩聲,笑顏急忙上前關心發問。

笑顏扶白若沉走遠些尋了一塊大石頭坐下,兩人坐着看着大火燃燒了無妄,白若沉聞到了也聽到了咯吱咯吱的聲音,是樹枝被燒斷的聲音,味道是香的,烤肉的香味,白若沉笑得很蒼涼還打趣說,“他還挺香的,畢竟還是有點皮包着。”

好累,眼睛都看不清了,因為起霧了,被霧氣迷茫的雙眼看見他走了,老禿驢就這麽走了,走了,再也不能和他下棋了,心裏有點傷感。

“爺爺和我說過難受就要哭出來,憋在心裏很難受。”

“但我爺爺告訴我,男人即便是被打死也不能哭,不要被別人看到你脆弱的一面,不然別人會更加肆無忌憚地欺負你。”白若沉以前從來不聽他爺爺的話,想哭就哭,摔倒了皮破了他哭,爬樹從樹上摔下來磕破了腦袋他也哭,被別人拿石子扔疼了他也哭,這些都是上輩子的事,這輩子他只會躲在沒人的地方偷偷地哭。

“笑顏不是公子的朋友嗎?”笑顏真心把白若沉當成朋友。

“是啊,可是我還是哭不出來。”無妄死了,是跟昨晚看到的那顆流星一起走的吧,無妄走了啊。白若沉再難受也哭不出聲音來。

“有時候笑顏覺得公子像個女子多愁善感,”不知道哪來的錯覺,現在白若沉在笑顏眼裏就是一個失去親人的女子,想哭卻覺得別扭,“無妄大師走得安詳了無牽挂,笑顏以為像公子這般看得透徹的人應該替他感到高興。”無妄走了,笑顏只是有些傷感,因為無妄走得很安詳的緣故。

“人總是比自己想象中的要脆弱很多。”白若沉也不例外,無妄走了他真的很不好受但只能不好受,低頭看腳上的鞋,回首再看走過的路才發現原來走了那麽長的路,想要的東西始終沒有得到,無妄老是勸自己要寬心要寬慰,可是自己就是不能寬心。

送走了無妄,天黑了,唐夫子沒有下山留在無妄的禪房裏過夜,靜靜地坐在他的禪房裏,唐夫子想了很多,很多事情都是過去了才值得回頭再懷念,堂弟走了,他明明比自己小卻走在前頭,以前啊小的時候一起走路他也總是跑在前頭,這次他又跑在了前頭,哎,真是一個不知道讓着哥哥的弟弟。

唐夫子拿出棋盤擺了一局,手執黑子放在合适的位置,久久沒看到白子動不由催促無妄快些,沒有聽到回應猛擡頭才發現他不在了,只有風吹動燈油燃燒的聲音,呼呼的,像鬼叫一般。

“想再和你下一盤,那好,做弟弟的要讓哥哥一點,左手是你右手是我,我們再下最後一盤便随你遠去!”

唐夫子左手執白子右手執黑子和無妄在下棋,下了一局又一局直到天亮。

無妄走了,唐夫子想在死之前出去游歷一次,雖然不太可能把大江南北游歷一遍,最起碼也要去西邊看看,西邊有佛,堂弟駕鶴歸西,去西邊走走沿着他的腳步走一次,去看看他看過的景色,去看看他曾經到過的西方寺廟,堂弟和沉施主說過西邊高原上有佛寺近佛祖,佛下有一路的祝願,去那兒看看吧,去看看堂弟看過的花明年來春是否依然盛開,去看看堂弟走過的河流還依然流淌嗎?唐夫子想出去走走,也許會死在路上,他已經是杖朝之年死了就死了吧。

“唐夫子決定了嗎?”白韶華不想唐夫子就這麽走了,唐夫子走了誰來教導太子,怎麽突然白韶華還沒找到合适的人選,但是唐夫子去意已決說走後天就走。

“老臣已經帶來了合适教導太子的人,是否要用由皇上和皇後決定。”

唐夫子身邊的仆人把一個面相俊美的年輕男子帶了進來,唐修也跟在後邊摸着腦袋也進來了。白韶華一看是李家二公子,白韶華進宮前曾見過他,那次是在長安城門下看到了,他一襲白衣站在城牆上引來無數男女老少觀賞,大家都以為是下凡的仙人。

“草民參見皇後。”李凡憂向白韶華行禮。

“李二公子不必多禮,請起!”

“李公子才華出衆定能教好太子。”沉施主推薦的人肯定不會差到哪去,沉施主推薦的人唐夫子放心。

“這個。”這讓白韶華很為難,李凡憂是李德的兒子,讓他來教太子這豈不是助長了李家的嚣張氣焰。

“皇嫂,李公子确實很有才華,臣弟試過了,李公子已經和丞相爺斷絕關系,唯才适用不是皇兄一直提倡的嗎,皇嫂不放心可以試用幾天,他不行就讓他走人。”唐修笑嘻嘻的,“暄兒肯定喜歡長得這麽美的夫子,皇嫂是怕皇兄不同意,臣弟去跟皇兄說!”

唐修跑遠了,白韶華沒能攔住,擡頭再看看這個比她還美的男人,她心裏有點不自在,李凡憂稍微把眼睛移開不去對視白韶華的眼。

“皇後和皇上商量好了再到李公子家請李公子,老臣就先告辭了,李公子扶老夫出宮可好。”李凡憂是唐夫子帶進宮的,自然由唐夫子安全帶出去。

李凡憂攙扶唐夫子離開皇宮,唐夫子年紀大了走路不快,一步一步地走,走了半個時辰才走出皇宮。在熙熙攘攘的長安街上唐夫子回頭再看看已經遠去的皇宮,高聳但不是高不可攀的。唐夫子想坐下來歇歇便找了一家茶館和李凡憂坐下,唐夫子交待仆人去買後天上路需要用的東西。

“夫子請喝茶。”李凡憂給唐夫子倒了一杯茶水。

“嗯,謝謝了,好久沒和年輕人一塊兒坐下來喝茶了,呵呵。”唐夫子飲茶後閉上雙眼回味剛才從口裏流下肚的苦澀,“很多茶都是苦的,沉施主和他年輕的時候很少喝茶,記得第一次參加科舉落第之後他就來這裏喝茶,一邊喝茶一邊看着外面過往的人群,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第二次落第第三次落第他都來這裏喝茶。同樣的挫敗到了第七次,第七次落第他已經二十七歲了,像前六次一樣看了榜文知道落第了,我們又來這裏喝茶,喝着苦澀的茶水望着還沒有被山頭遮住的晚霞他突然大笑,他恍悟了,想高中一舉成名的野心死了,心裏明了了找到了一條路要走。”唐夫子放下茶杯哀嘆一聲,将往事繼續和李凡憂述說。

“心中明了他去千古寺出家了,披上破袈裟當了和尚随後就去各地游歷,走過山山水水,五年前千古寺的老主持圓寂了他就回來繼承主持之位,之後就留在千古寺轉佛珠敲木魚念佛經,我有時間就會去看他和他下棋,他棋藝高超但是在圓寂之前他還是輸給我了,這一生和他下棋我只贏了那一次。”唐夫子猜想那次可能是他有意輸給自己的,自己曾說過有生之年一定要在棋藝上贏他一次,他就滿足了自己的心願。

“無妄大師德高望重,晚輩無緣深交,實在遺憾。”聽唐夫子這麽一說,李凡憂才知道原來千古寺的無妄主持如此高如此尚豁達

“是啊,他今生經過的路途沒有遇見你,真是可惜了,他也喜歡彈琴,要是生前能和李公子彈一曲,一定能和李公子成為莫逆之交!”唐夫子聽過李凡憂的琴聲,在忘歸竹林裏聽過,曲高和寡琴聲高低起伏不定,從琴聲中可以聽出這位李公子的不甘,不甘于世事,不甘輸于他人,不甘一生碌碌無為。

“以琴會友,以詩會友,因為風雅而結交的朋友古往今來很多,伯牙子期、詩曠高漸離。他和沉施主能成為朋友,起初我以為是因為風雅,沉施主溫文爾雅彬彬有禮但又不拘于禮節,我以為是棋或音律使他們成為朋友。”那時聽他說認識了一個很有智慧的朋友,唐夫子迫不及待想見他說的朋友,可是那天見到了卻忍不住發笑。

“沉施主?”唐夫子也随無妄大師稱他為沉施主,可見唐夫子和無妄大師之間的感情有多深厚。

“就是聽風樓的白若沉,你應該認識。”如果不認識沉施主就不會麻煩他這個老頭子了。

“認識。”果然是白若沉,友遍天下,李凡憂還以為白若沉的朋友都是一些互相勾結的狐朋狗友,沒想到他還結交了像唐夫子這種德高望重的朋友。

“沉施主只精通象棋,圍棋根本不堪入目,沉施主不會彈琴會吹笛子,前年中秋我和他在千古寺聽沉施主吹奏笛子,沉施主吹的曲子很特別像雲雀在雲中嬉鬧互相追逐的聲音。”唐夫子只聽白若沉吹過一次笛子,“沉施主雖然不是什麽好人但他人真的很好,将來如果他栽在你手裏,老夫希望你能放過他一次。”

白若沉會栽在他手裏?李凡憂對上唐夫子深邃的老眼,“夫子說笑了,白樓主學富五車滿腹才華深謀遠慮,豈是晚輩能與之相比的!”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那一失也許會讓他喪命,如果是你希望你能放過他一次。”唐夫子隐隐約約察覺到了,這個李公子野心不小,狼子野心是用來對付像沉施主那種放蕩不羁的人,睿親王的計謀很高超。

“夫子多慮了。”李凡憂沒想到會有那麽一天。

“希望是吧。”作為朋友唐夫子希望他的沉施主一生都能平平安安的。

皇宮勤政殿內,唐修喝着茶吃着甜心在等唐昭做決定。

“皇兄你都苦苦想了一個時辰,還沒想好啊,趕緊給個準話,臣弟很忙的。”唐修在椅子上換了十多個姿勢唐昭還沒決定。

“你忙什麽,不就是急着回去和歌姬調情。”唐昭每次去睿親王府都能碰上唐修和那些不三不四的歌姬打情罵俏,整天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也不知道是不是還在埋怨他,“坐沒坐相,把腿放下來不然朕叫人砍了!”唐昭深深懷疑眼前這個把腿盤在案上的男人不是自己親弟弟,這副拽樣像極了那個小混混。

“這裏又沒有別人講究那麽多幹嘛!”唐修把腿拿下來翹起了二郎腿,“皇兄覺得李凡憂這個人如何?”

“長得很美。”比唐昭見過的任何一個女子都要美。

“美人有毒,他和白若沉相比如何?”

“白若沉可不是随便一個人就能相比并論的!”敢和他稱兄道弟的除了眼前這個就只有白若沉,如果對立白若沉必定是一個強勁的對手,比李德楚辭還難對付。

“李凡憂和白若沉都有一雙眼睛透着不甘,想要做萬人之上的野心,讓李凡憂做太傅可以震懾李德,也許還能成為對付白若沉的武器,李德不看重的兒子被委以重任,皇兄就不想看李德那副恨得牙癢癢卻咬不着人的模樣?”唐修迫不及待想要看到,那老家夥肯定被氣得半瘋,“像李凡憂這種有才華出身卑微的人只要給他們機會他們必定不會有負重托。”

“你就那麽相信李凡憂?”唐昭不認為一個妓女生的兒子能成什麽大器。

“他開的店鋪能在兩個月之內名滿長安城,這就是最好的證明。”唐修很看重李凡憂。

“那是因為背後有聽風樓在幫他。”沒有白若沉幫忙,李凡憂能開商鋪,能給李德賺那麽多錢嗎。

“能讓白若沉出手相助的人一定不簡單。”李凡憂是唐修看中的一顆棋子,有能力的棋子才有用處。

讓李凡憂教他親兒子,唐昭要好好深思,他讓唐修先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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