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初見

最是人間四月天，春雨如酒柳如煙。

牧雲春到玉湖山莊時，便是在微雨初霁，繁花如織的四月天。

玉湖山莊的管家領着他一路前行，直抵西廂最僻靜的那間客房。

這才拱手作揖，客套道：“這便是牧雲先生這段時間的居所了，有些簡陋，望先生不要嫌棄。”

“哪裏哪裏！玉管家您太客氣了。”牧雲春回禮作揖。

“牧雲先生且在此稍作休息，老奴這便去向夫人複命。”

沒過多久，玉管家邁着蹒跚的步子又走了過來，“牧雲先生，夫人請您去花廳一敘，請随我來。”

“有勞玉管家了。”

牧雲春理了理衣衫，施施然跟在管家後面，一路行來，倒也對山莊輪廓有了大致了解。

水府府邸，曲徑通幽，到處雕廊畫柱，樓亭閣宇，假山盆景更是無數，不愧是世家大莊，財大氣粗，連府邸都這般奢華。

那花廳在幾竿翠竹遮映下，前有一處小橋，不過一丈寬，兩邊各有幾級石階，旁邊又是幾株嫩綠垂柳，橋邊的假山上，遍栽着些奇花異草，清風徐來，浮香彌漫。

還未走近，便望見花廳裏或站或坐一行人，衣衫釵飾皆為華麗。

走到跟前，牧雲春便了然，坐在上位的，定是玉湖山莊的現任女主人，當朝二品诰命夫人秦氏。

她身側坐着一妙齡少女，蔥黃輕紗裙，衣領處的鈴蘭刺繡十分好看，頭上還斜斜挽着一支碧玉簪子，流蘇輕輕灑動，一雙含着水光的杏眼，一張粉荷般嬌豔的小臉，削肩細腰，淺笑嫣然。

想必便是玉湖山莊的千金大小姐，玉筱雨。

“牧雲先生，這位是莊主夫人，這位是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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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大小姐，這便是牧雲春先生。”

玉管家介紹完畢後，畢恭畢敬的退到一旁。

莊主夫人已經笑盈盈起身，“管家辦事，老身放心，這位牧雲先生一表人才，一看便是學富五車的大才子。”

“筱雨，快來見過牧雲先生，以後啊，他就要教你學識了。”

玉筱雨便也歡歡喜喜的站了起來，向前走了一步，盈盈福了福身，“筱雨見過牧雲先生。”

牧雲春連忙擺手，“慚愧慚愧，大小姐折煞在下了，這一拜，在下是萬萬受不起的。”

莊主夫人不以為然，只當牧雲春太過客氣，“牧雲先生是我們筱雨的老師，為師者，尊也，筱雨就算給您磕頭，也是受得起的。”

話雖這麽說，玉湖山莊的千金大小姐，又怎麽可能輕易給一個落魄書生磕頭呢。

倒是玉筱雨，竟然作勢真的要跪下來，莊主夫人立刻輕咳一聲。

“筱雨，不許胡鬧。”

玉筱雨淺淺咬着紅唇，狀似無奈的聳了聳肩，一眉一眼，盡是天真頑皮，可愛得很。

牧雲春微微一笑，“大小姐美妙無雙，就算不習琴棋書畫，也能博得聖上寵愛。”

玉筱雨聽他這拍馬屁的話，也甚覺中肯，揚了細眉，似笑非笑道：“母親，您看，先生也這麽說呢，所以啊，您和父親就放寬心吧。”

面色卻隐隐有些得意的挑釁。

牧雲春見微知著，便看出了這對母女間暗湧流動。

玉筱雨并非秦氏所生，乃是玉莊主已故夫人的女兒，先夫人去世後，姨娘秦氏被扶正，玉筱雨也只能恭恭敬敬的叫她一聲母親。

不過看這細枝末節，兩人的母女關系未必十分融洽。

這些情況，有些是玉管家提醒，有些是後來玉筱雨閑言碎語，府裏的事情，雖是她随口說說，當做笑話來講，但是在玉筱雨言笑晏晏的眉眼間，透着的盡是譏諷不屑。

牧雲春聽罷，輕輕放下手裏的碧瓷茶杯，“大小姐，你與我教過的其他女子不太一樣。”

“你都給很多大宅小姐上過課嗎？”

“也不算多，三個吧。”

“哦，那你倒是說給我聽聽，怎麽就不一樣了？”

“也罷，我就胡言亂語了，你們呢，說不一樣，也一樣，都是官家世家的千金小姐，都是為了家族使命，要入宮為妃，去侍奉當今聖上，自是琴棋書畫歌舞女紅恨不得樣樣精通，只是......”

“只是什麽？”玉筱雨急急催促。

“只是，你與她們又不一樣，她們一邊想着要飛上枝頭變鳳凰，還一邊想着一入宮門深似海，糾結氣郁，寡歡難過，但你心性活潑，自然不會在意這些。”

“是嗎？那或許是因為，筱雨是個沽名釣譽的女子？”玉筱雨俏皮笑道。

“小姐此言差矣，還望小姐海涵，在下并無嘲諷小姐之意，請小姐切莫要誤會了。”

牧雲春面色有些微窘，他一個家道落魄的布衣書生，承莊主夫人看得起，讓人請來做玉筱雨的教書先生，但是，在這裏，他連一個小小的管家也未必敢開罪，所以，他時時刻刻都很謹慎，以免禍從口出。

玉筱雨擡眼盯着牧雲春看，這個先生白皮白面的，長的文質彬彬，就是膽子忒小了，一副病嬌相。

她不由得“噗嗤”笑了起來，“牧雲先生，你別怕，筱雨啊，好說話得很，不像秦姨娘那般刻薄小家子氣，你是我的老師，教育我是你的本分，就算你是真的嘲諷我，我啊，也不會真的往心裏去。”

牧雲春手指輕輕摩挲着碧瓷茶杯，卻并不說話。

玉筱雨又恢複了一本正經，“我啊，從小就知道，玉家的女兒，是一定要有一個進宮侍奉聖上的，維系家族榮耀且不說，這也是先帝給我們這些大家世族的恩賜，推脫不得，我的妹妹們都還小，如今玉家在朝廷，地位愈加不似從前，家中無長子建功立業，我哪還有得選......”

“所以，你此番進宮，是必須要讨得聖上歡心了。”

牧雲春輕輕嘆了一氣，是為這些女子的不公命運嘆息。

“哎，如此一想，我也的确是沽名釣譽之徒了，先生，我今日有些疲乏，你先回去休息吧......”

玉筱雨端起碧瓷茶杯，拂了拂綠水，淺淺啜了一口，又迅速放下，以手支額，輕輕揉着細圈。

牧雲春便辭了玉筱雨，從東廂回西廂，昨夜下了一場不大不小的春雨，清風徐來，滿地殘紅，倒也別有一番滋味。

文人雅興一起，便坐在假山一角，暢興欣賞，然後，他便看見了柳如煙。

假山下面是一個不大的人工湖，在水一方，柳如煙就站在一株杏花樹下。

涼風寂寥，杏花微雨，落英缤紛。

他，立在花雨裏，青衫單薄，衣袂飄飄。

卻是人比疏花還寂寥。

恰好柳如煙轉過身來，身姿修長，容顏清麗，纖妍潔白，比女人還要美上三分。

他站在樹下，身後是那幾竿青翠的竹子，竹葉也在風裏互相摩擦，沙沙作響。

青衫攜杏花，風浮起跌落。

只是他雙眉下的眼，幽深如寂，淡漠得像掉進了沒底的深潭一般。

萬念俱灰。

這是牧雲春最直接的感受。

他，怎麽了？

牧雲春不由得生出幾絲擔憂，蹭的站了起來，并三步邁作兩步走了過去。

“公子你好，在下牧雲春，是大小姐的教書先生。”

“先生好。”

柳如煙淡淡回了，近看面色卻過于蒼白，唇色黯淡。

牧雲春能很明顯的感覺到，這名男子并不想理會他。

他的眉目間，全然是冷漠和敵意，仿佛與生俱來。

“如此大好春景，公子為何愁眉苦臉？”

牧雲春也不知自己怎麽了，就是想跟他多說上兩句，盡管柳如煙并不想理會他。

但他想理會他啊......

“好在哪裏？”

柳如煙漠然。

牧雲春給他一諷，面上便有點窘迫，掉頭去看飄揚落下的杏花，語氣有些火急火燎。

“陳子龍在《畫堂春》裏有詩雲，輕陰池館水平橋，一番弄雨花梢，微寒著處不勝嬌，此際魂銷。你看這閑庭杏花落，碧竹楊柳青，這這......難道還配不上一個‘好'字嗎？”

“哦。”

柳如煙依舊淡漠，眼神凝視着一湖碧水，并未起絲毫波瀾。

“真是個無趣之人！”牧雲春甩了甩袖子。

“唯你心中有好情，好景才映得入眼，先生才高八鬥，是在下冒犯了。”

柳如煙的嘴角卻揚起了一絲弧度，似笑非笑，打量了一眼牧雲春，也不再說什麽，掉頭便疾步走開。

牧雲春站在杏花雨裏，盯着柳如煙漸漸消失的背影，莫名多了幾分惆悵。

他喃喃自語的念起了《畫堂春》的下闕。

憶昔青門堤外，粉香零亂朝朝。玉顏寂寞淡紅飄，無那今宵。

有風乍起，便，吹亂了一池春水。

這一幕，牧雲春在之後的日子裏，便一直挂在心間，連他也說不清道不明，不過一個沒禮貌的陌生男子，何以一直牽腸挂肚。

他在玉湖山莊有些時日了，對山莊的人還算熟悉。

柳如煙那身青衫料子比他這素白布衣昂貴太多，必定不是山莊裏的下人，但那日也沒聽說山莊來過客人。

于是，牧雲春便從旁試探玉筱雨。

玉筱雨自然表示沒有兄長，至于會來探親的親友，她也不太清楚。

牧雲春便肯定，柳如煙是外來的訪客，只是剛好被他遇見了而已。

這樣一想，不免生出許多遺憾。

或許，再也見不上了吧。

等到夏日炎炎，荷花開得正豔時，玉莊主突然從外面帶回了一個美麗的女子。

她穿着一身青色羅裙，細眉長眼，不着粉黛，僅用一根細細的木簪子挽了頭發，站在寬大的會客廳裏，寥寥得不食人間煙火。

然後，牧雲春便聽到玉莊主對夫人秦氏及一幹人等吩咐。

“這是老夫新納的煙姨娘，你們都認識一下。”

作者有話要說：

寫個純愛小短篇，嘿嘿，全文已完結的那種，啦啦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