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撩撥

江北吃完火鍋就回了工作室,那倆都在午睡,卷簾遮擋住了外面的明朗日光,室內光景模糊,一切擺設都成了虛化,時間在這樣的暗沉裏漸漸沉澱了下來。

嘀嗒嘀嗒,很慢很慢。

大勇的呼嚕聲此起彼伏地響,一下一下發力刺激着耳膜,小闫則是安靜地蜷在沙發角裏,身上蓋了件衣服,江北走過去,替他把滑落到肚臍下的衣服往上攏了攏。

小闫哆嗦了下,猛地醒了,皺着眉問:“都吃完了?”

“嗯。”

“對了北哥,剛才你弟弟過,留了張名片,讓你晚上聯系他。”剛睡醒,小闫的聲音略顯迷糊。

江北接過名片,快速掃了眼。

“你是不是跟你弟吵架了?我看沈先生臉色不太好。”

“沒有的事。”

“唬誰呢!”小闫去飲水機前給自己接了杯水,喝了兩口潤了潤嗓子,“你是沒見着你弟剛才的樣兒,我都以為這單子要黃了。哎?不會真黃了吧?”

“瞎操心什麽,黃了就黃了呗。”

“得,就你財大力粗。”

一下午江北都不在狀态,靈魂像是出了竅,一會兒游蕩到楊馨那兒,一會兒又漂移到沈慕南那兒,這兩人真是得了通天的本事,把他心裏攪得烏七八糟的,恨不能跑到珠穆朗瑪峰上跳個傘,好發洩一通。

晚上到了家,江北簡單給自己炒了兩個菜,又開了瓶啤酒,一個人自斟自飲,恰恰是這種孤獨的無人時刻,才更加覺出了失戀的心酸。

啤酒喝到一半,江北去房間裏把存折翻了出來,這些年七七八八也攢了四十來萬,本來是打算留着結婚用的,也不必擺什麽酒席,拿着這些錢去歐洲潇灑揮霍,只要是她相中的,都給她買下來。

命運多嘲諷,才不過大半年,他跟楊馨就已分道揚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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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北收起存折,把楊馨的東西全都收拾了出來,等她明天過來取。

名片上的那串號碼下午就存進了手機,江北站在陽臺上瞭望街景,對面是個巨型霓虹廣告牌,閃得他眼睛都快瞎了,路面上是川流不息的車輛,呼啦啦來,呼啦啦去,好不熱鬧。

猶豫了半晌,江北還是給沈慕南回了個電話。

電話響了好幾聲,那邊才傳來了低沉的男聲,“什麽事?”

“你讓我晚上聯系你,你有什麽事?”

“明天到我公司來,”話畢,沈慕南頓了幾秒,頗有些漫不經心,“談談合同的具體事宜。”

這多少令江北有些訝然,中午的那頓火鍋沒吃爽,他還以為這單子黃了。

“什麽時候?我明天上午有事。”明天上午楊馨要來拿東西。

沈慕南聲色平淡,“那就下午。”

“好。”

那邊啪地挂斷了電話,聽筒裏是一陣急速的嘟嘟嘟忙音。

翌日不到九點,楊馨就過來了,江北幫她把東西拎到了樓下,默默看着她上了出租車,兩人除了見面時的敷衍寒暄,以及最後的那聲“再見”,再沒說旁的話。

江北這心裏空蕩蕩的,這段感情裏,他雖沒有傾出全部精力,但畢竟是投入過感情的,如此收場,怎能不寒心?

寒心歸寒心,飯還是要吃的。

中午給自己做了頓豐盛的分手飯,就着油焖大蝦、京醬肉絲、水煮魚……,江北把這大半年的感情全給稀裏糊塗地咽進了肚。

再閉眼睡個午覺,醒來後又是晴空萬裏。

他是被他媽的電話給吵醒的,說是一會兒要有暴風雨,讓他記着點關窗戶,他含糊地應付了聲,看了眼時間,都快兩點了。

外面狂風驟起,烏雲壓城,估摸着很快就要落雨,晴空萬裏沒盼着,老天卻賞了一場突如其來的雨,也算是他分手第一天的紀念吧。

江北利索地收拾了一番,帶了把傘就出了門,還沒能走到地鐵站,雨點子就啪嗒啪嗒地落地了,大風不減,傘被刮成了碗狀,一個勁兒地拉着江北往反方向。

這種惡劣天氣,傘根本不頂用,江北索性收了傘冒雨狂奔,腳下濺着水花,衣服濕乎得起了煙,感覺像在水裏淌。

好在站臺裏的人大多跟他一樣狼狽,江北這身慘狀不算獨特,褲兜裏塞着的兩張話劇門票也浸了水,日期什麽的全都被模糊掉了,江北順手丢進了垃圾桶。

到了中盛大樓,前臺接待第一時間就遠遠地鎖定住了他,江北迎着前臺的困惑目光走上前。

“你好,我找你們公司的沈慕南。”

前臺小姐上下打量着他,是個模樣周正的男人,聯想起公司內部傳聞小沈總是個男女不忌的主兒,眼睛裏透過一絲精明,含笑問道:“請問跟我們沈總有約了嗎?”

“約了,我再給他打個電話。”

前臺小姐保持微笑,“我幫您打一個吧。”

江北點了下頭,眼睛四處掃了圈。

通完電話,前臺小姐的笑意更濃,招來一個保安讓他給江北引路,江北道了聲謝謝,就跟在保安大哥後面上了二十八樓。

人送到,保安大哥就乘電梯下了樓,沈慕南的助理過來幫他解鎖開了門,面前的歐式雙扇門緩緩被推開——

巨大的落地窗環繞東南兩面,頂中央是奢華無比的流蘇水晶燈,因為天氣的原因,這盞燈此刻正明晃晃地亮着,四面八方都是細小的晶鑽亮片,照得辦公室一片清明,暗色系的辦公桌椅旁是半面牆之寬的書櫃,陳列了些英文典籍和經濟學方面的書籍。

沈慕南面窗而站,聽見開門的動靜聲便轉過了身子,看見江北的落湯雞樣兒,眉頭不覺微皺,沉聲說:“去裏間換身衣服。”

江北怔了怔,腦袋裏風馳電掣一般閃過兩個字,氣派。

沈慕南邁開大長腿,親自推開了辦公室裏一扇內門,語氣強硬,不容拒絕,“進去。”

“哎。”江北沒跟他客氣。

裏頭是休息室,有床,有衣櫃,還有淋浴配置,俨然就是一間單身公寓,江北不禁感慨,有錢可真好。

沈慕南沒有要避開的意思,甚至把門給關上了,這下休息室內就剩下他們倆,如此密閉的空間,幹任何事都會徒增暧昧,江北直挺挺地僵在那兒,也不動手脫衣服。

“你先出去下。”江北說。

沈慕南挑了挑眉梢,随手摸出打火機點了根煙,雙腿交疊倚進背後的軟椅上,神态略有些慵懶,“都是男人,你怕什麽?”

話在理,可聽在耳中,總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衣服在櫃子裏,自己拿。”沈慕南又說。

江北猶豫了一瞬,不過身上黏答答的實在不舒服,于是乖乖聽話去櫃子裏挑了套衣褲,由于地點特殊,櫃子裏清一色全是正裝。

換衣服的過程中,江北明顯感到有一道冷冰冰的視線落在他的背脊上,他不敢轉頭去求證,生怕自己撞進沈慕南的那潭深水裏。

加快速度換好了衣褲,發現襯衫和西褲都長出了一截,沈慕南畢竟比他高半個頭。

江北擡起左手腕,規矩地卷起一道道褶,卷至手腕上方大約七公分的位置,正準備去對付右邊的袖口,沈慕南卻突然出現在了他的身後。

“我幫你。”低沉清冽的聲音,伴着淡淡的煙草味道。

“不用不用,我自己來。”

可沈慕南先他一步,緊緊地抓住了他的右臂,力道很大,江北不明所以地扭頭去看身後的男人。

男人眼神淡漠,嘴角勾着若有似無的輕侮。

直男江北想也沒想,右胳膊肘發力朝後重重一擊,不想沈慕南反應迅速,只身子晃了下,緊接着雙手就從背後牢牢地箍住了江北的兩只手。

後背貼着他的前胸,掙紮摩挲間蹭出了淺薄的熱意。

江北很困惑,鬧不明白這人想幹嘛,沒好氣地說:“你咋這麽喜歡摸人手?”

“剛才為什麽要推開我?”灼熱的氣息噴灑在耳畔和脖頸間,江北生理上感覺出了癢。

“你往後站站,別貼這麽近。”

背後一聲輕笑,沈慕南松了手。

江北胡亂地卷好襯衫袖,向前跨了好幾步,這才轉過來看沈慕南,他雖是直男,可也不傻,沈慕南剛才的那番舉動,說好聽點是撩撥,說難聽點就是猥-亵。

他自覺沒有好看到令人忽略性別的地步,難不成沈慕南是同性戀,可是看着又不太像。

“你剛才是怎麽回事?高中不是還有個小女朋友嘛。”江北目光炯炯,直言不諱。

沈慕南不覺失笑,比起自編自導的這場游戲,江北的炸毛反應更讓他熱血沸騰。

有意思極了,不是嗎?

一個你厭惡到骨子裏的男人慢慢臣服在你的身下,他會為了你收斂起天性裏的所有倔強和傲骨,乖乖任你擺布,如同喪失情感的木偶。

見沈慕南沒反應,江北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冷聲說:“你自個兒好好冷靜下,奇怪了,以前也沒見你這樣過。”

沈慕南不怒反笑,“你怕我?”

“我沒怕你,我就是不習慣別人老摸我手。”

沈慕南沒搭腔,走回辦公桌,按下座機電話,吩咐道:“端兩杯咖啡進來,其中一杯多放點糖。”

江北一聽這話,別扭勁兒立時就沒了,心裏竟還有點軟乎乎的,自己打小就吃甜嗜辣,沒想到沈慕南還記得。

一會兒,助理端了兩杯熱咖啡進來,目光只在江北身上稍作停頓,表情無波無瀾。

助理很懂識人臉色,見沈慕南一聲不吭,他放下咖啡就出去了。

“沈總,我先出去了,左邊的那杯是加糖的。”

沈慕南點了下頭,然後轉向江北,手指在桌面上輕敲了兩下,江北會意,正巧也有些渴了,端起左邊的咖啡一咕嚕全喝光了。

真甜。

自古君子多被俗世擾,但凡收了點別人的小恩小惠,就很難再去跟對方講道理了。

江北穿着人家的高檔衣服,又喝了人家一杯咖啡,也就不好意思再提被摸手的事,就當吃了點小虧吧。

“你辦公室挺大啊,這麽大個地方就擺了這麽點東西,會不會太空了啊。”江北四周掃掃,指指南邊,“我看在那兒擺幾個木雕不錯。”

沈慕南嗤道:“你倒是會做生意。”

“我就是提個小意見。”

沈慕南坐回辦公椅,手上翻着文件,頭也沒擡,“你回去吧。”

江北愣了,“咱還沒談合同……”

沈慕南擡眼看他,“今天沒興致了。”

“我大老遠頂着雨過來,合着就喝了你一杯咖啡啊。”

“出去。”

江北好言懇求,“談談吧,挺快的,估計十分鐘都要不了,省得我下次再折騰一趟。”

沈慕南面色一凝,“我這地方吃人嗎?這麽怕?”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想既然都來了,總得談一會兒吧。”

沈慕南從來都不是好脾性的人,這時已有點不耐煩了,“出去,把門帶上。”

江北還想說話,但一見那人冷冰冰的眼神,立馬就收了聲。

人剛走,沈慕南就呼叫了助理,聲色疲軟,“進來,把垃圾扔出去。”

所謂垃圾,就是江北遺漏在此的那身濕衣服。

江北下到一樓,路過前臺,那位前臺小眼笑眼彎彎地沖他颔首,禮貌地目送着他的離開。

在她的理解中,這位神秘男子應該是他們小沈總的情人,要不然潔癖如總裁,怎麽會讓一個男人在他的地盤換衣,甚至還換上了他的衣服?只是礙于身份是男人,小沈總避諱別人說閑話,所以一直藏着掖着。

直男江北要是知道自己被別人這般腦補,估計得拿把菜刀沖殺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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