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牙疼

最近空調吹太狠,江北裏面的智齒發炎了, 腫脹酸疼, 說話時嘴裏像含了塊糖, 嗲聲嗲氣,跟沈慕南他媽的港臺腔有得一拼。

這天晚上,周明陪歐陽小聰出去整他那二手房的破事,江北獨自在家, 躺床上嗚嗚呀呀了好久, 後來實在受不了,鑰匙一拿,騎着小電驢去了就近的醫院。

挂了急診, 醫生給他開了點頭孢類的消炎藥和一盒止痛藥,囑咐他過幾天等炎症消了,最好去門診把那顆智齒給拔了,這樣才治本。

江北捂着腮幫子, 嗚嗚說好,拿着治療單就去排隊交費了。

晚上急診還挺熱鬧, 前方路段好像出了一起交通事故, 這會兒雙方家屬都在,各執一詞,沒頭沒尾地吵鬧着。

江北站在隊伍後面,聽他們操着本地口音在嘎嘣嘎嘣倒豆子,突然羨慕起他們流暢的好口條。

“醫生救命啊,救命啊……”

外邊突然湧進了一群人, 泥漿遍身的衣服褲子,被汗漬污濁的糙漢臉,跑進來時裹挾了一陣風,江北嗅到了濃重的汗味。

“怎麽回事!”值班護士過來查看情況。

“從三樓摔了下來,”民工模樣的男人慌慌張張,扭頭朝外,“人還在車上,腿好像折了……”

值班護士畢竟見識過生死大場面,冷靜地指揮了幾個人,把重傷者給擡了進來。

江北縮回頭沒再繼續看了,身後動靜聲愈大,好多人吵吵嚷嚷,各地方言彙雜。

“你們這群吸血鬼,吸的都是我們的血啊,良心呢……”

“這塊是誰負責的?”

熟悉的清冽男音,曾在江北的每一寸肌膚上細細碾磨。

“是孫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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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電話讓他過來。”

“賠錢!這次的事,你們要負全責!”帶頭的民工終于從吵嚷中尋回了最後一點理智。

“你不要鬧好不好,他的醫療費我們會付,至于其他的,等你們這塊工地的負責人來了再說。”沒聽錯的話,這應該是沈慕南身邊的那個莊助理。

隊伍終于排到江北了,他從小窗口遞過去自己的條形碼和醫保卡。

“醫保卡裏的錢不夠了。”

“啊,我沒帶現金,能刷支付寶嗎?”牙疼,說話含糊漏風。

收費會計漠然地指了指對面,“到那邊機器上刷,來,下一個。”

江北往後轉,繞過烏糟糟的一大群人,視線已經盡量在縮小範圍了,但還是不小心碰到了那個男人。

沈慕南顯然也看見了他,原本無處擱置的眼神瞬間有了捕獲的活物,莊嚴在他耳邊說着話,他表情嚴肅地在聽,至于說了什麽,聽不清。

“怎麽來醫院了?”一道低沉男聲傳到耳根邊。

江北繼續在交款機上操作着,就差最後一步了,網絡顯示延遲,“确定”按鈕刷新不出來。

“啥破玩意兒。”江北嗚嗚嘟哝,後知後覺地瞥了男人一眼,“牙疼,來看牙,你是什麽病啊?”

沈慕南的臉色舒展了不少,面前的小卷毛還是從前脾性,牙尖嘴利,稍不留神就要被他罵了。

“工地上有人出了意外,我過來看看。”

江北沒搭腔,對着繳款機器猛拍了幾下,“确定”按鈕死活緩沖不出來。

“護士,你們這機器壞了。”江北逮住一個護士問。

整個急診的醫護人員都在忙那兩起搶救,根本無瑕顧及這種小問題,看江北生龍活虎的,也不像得了什麽大病。

“再等等,不要急,這機子就這樣。”

“你們得找人解決啊,我這還等着交費挂水呢。”江北舌頭裏打着卷兒,嗲到家了。

護士估計還有事,沒法陪江北在這兒打太極,敷衍地指指收費處,“那你就去排隊交啊。”

“我醫保卡沒錢了。”

護士喊來了一個實習生,“你給這位先生看看怎麽回事。”她身體一閃,踢踢踏踏地跑開了。

就剩下實習生跟江北在這兒大眼瞪小眼,牙齒間的酸痛愈發明顯,千萬只螞蟻同時撕咬牙神經。

“沒帶錢?”沈慕南沉聲。

“嗯。”江北的眼珠子四處飄忽,就是不肯落在男人身上。

沈慕南摸了摸兩側西裝褲兜,沒摸到錢夾,他給莊嚴使了個眼色,那人心領神會,同樣的動作摸向自己的褲兜。

“這些夠嗎?”莊嚴抽出幾張大紅票子。

江北略覺局促,疲軟的眼皮往下搭了搭,“兩百就夠了。”

莊嚴的手頓住了,撚出兩張遞給他。

“謝謝。”江北伸手接過錢,眼皮子忽然沖出一股力,倔強地往上揚,“你支付寶多少,我把錢轉給你。”

莊嚴看了眼沈慕南,“不用,也沒多少錢。”

江北若有所思,點點頭又說了句,“謝謝。”

“帶煙了嗎?”沈慕南突然問道。

“帶了。”

沈慕南的視線不着痕跡地掃過江北,話卻是對着莊嚴說的,“陪我出去抽根煙。”

江北朝男人的高大背影看過去,他明白,沈慕南是怕他尴尬,這才故意支走了莊嚴。

他讪讪地捏緊手裏的兩張紅票子,在隊伍後面重新站好。

輸液大廳裏,江北靠在椅背上阖眼休息,吊瓶裏的鹽水一滴一滴恒速流進體內。

大概是心理作用,他覺得腮幫子沒之前疼得厲害了。

手機猝然響了,江北半睡半醒間猛地一激靈。

“你跑哪兒去呢?”

人在虛弱之際,特別容易被暖化,這會兒聽見周明的磁性男中音,江北就差捂着腮幫子哭出聲來了。

“牙疼,我在咱家附近的那個紫金醫院。”

“早讓你去醫院拔了,你不聽,等着,我這就過去。”

“快點,跑步前進。”江北心裏甜滋滋的,還不忘囑咐傻大個,“順便帶點現金過來,我欠人錢。”

“多少啊?”

“你就帶個兩三百吧。”

沈慕南抽完了一根煙,交代莊嚴去附近買點流質熱食過來,急診外面有些悶,短暫逗留,額頭還是沁出了些薄汗。

他是白天在公司的那身穿着,除了西裝外套脫下了,裏頭還是襯衫長褲,襯衫袖子往上挽了幾道褶。

最近公司在開發一個新樓盤,中心地帶,他今天忽然就接到了電話,說是項目出事了,具體什麽情況他也不清楚,趕過來的時候那人躺在地上呻-吟。

縱然他算計千百,難免有疏漏的時候,男人眼底閃過一絲疲累,連着兩天沒怎麽合眼,他是真有點累了。

江北邊玩手機邊等周明過來,大廳拐角的那塊區域,他是沒心思去顧及到的。

男人就是站在他顧及不到的地方,暗中窺視他的一舉一動,再多多地看兩眼,留點惦念給自己,下次見面說不定又是幾月之後了。

“沈總。”莊嚴找到了這邊,他已經把熱食買回來了。

沈慕南慢慢收攏視線,“那邊情況怎麽樣?”

“我問過醫生了,沒什麽生命危險,就是腿要遭點罪。”

“孫彬人呢?”

“他還沒來。”莊嚴揣測上司心思,掂量着問:“這些熱食要給江先生送過去嗎?”

“嗯。”

男人的嗓音是缺覺少眠後的嘶啞,又因為剛才那支煙而加重了嘶啞程度。

莊嚴把手裏的塑料袋轉交給沈慕南,“您拿去給江先生吧。”

沈慕南的手擡到一半,旋即又放下了,無可奈何道:“算了,你給他送去吧。”

說來也巧,傻大個周明這時恰好就過來了,給江北帶了件薄外套,又給他沖了杯阿膠蜂蜜水,阿膠還是上回那個補血養顏的女士佳品。

“喂,這兒!”江北率先瞅見了他。

“我快被歐陽小聰煩死了,陪他折騰了一晚上,破事還沒辦好。”

江北拍拍他左邊的空位,“坐坐坐,保溫杯裏裝的是啥啊?”

“你送我的那阿膠,我給你兌了點蜂蜜。”

“趕緊擰開,渴死了我,半天愣是沒看見一護士。”

周明擰開了保溫杯蓋,江北就着他的手咕嚕了好幾口。

“這給你慣的,吃飯喝水都不動手了。”

江北笑嘻嘻,鹽水吊了半瓶,他那嚴重影響顏值的腮幫子好像稍微消腫了。

沈慕南站在暗處,眼底冷得結冰,“不用送過去了,扔了吧。”

“好。”莊嚴應聲。

這種毛躁虛浮的速食年代,沒人會止步原地,他自以為的溫柔惦念,或許早就随着花島公園的拆遷,一并埋沒于土了。

“我做錯了嗎?”

陰森的醫院走廊裏,燈光白得瘆人,沈慕南突然這樣問莊嚴。

莊嚴聽懂了他的意思,屏聲斂息地回答:“您跨出第一步的時候,就該想好了以後的路,至于江先生,應該也在您的預測之中吧。”

默然片刻,沈慕南扯出了一個虛軟的笑,“也對。”

“沈總,聞小姐這樣的家世跟您很配的。”

沈慕南乜了莊嚴一眼,沒再說什麽,這條路是他自己選的,賴不得別人。

江北兩瓶水吊完,急診那邊依舊熱鬧,他過去把兩百塊錢還給莊嚴,莊嚴推脫說不要。

“他硬要還,你就收下。”

沈慕南正在跟一個肥頭大耳的中年男人講話,視線輕輕掃過這邊,丢下了這麽一句威懾逼人的話。

莊嚴沒再推脫,收下了那錢。

“回去吧。”錢還完了,江北撺着周明往外走。

“我怎麽覺得你前男友對你還有點意思啊。”

“是嗎,你不是說有錢人不吃回頭草嘛。”

周明略略思考:“按道理講,是這樣沒錯,哎你怎麽沒管他要戒指啊?”

“戒指就算了吧,我說你什麽毛病啊,老在我跟前提他,我這人意志力薄弱,看見有錢人容易騷動。”

周明閉嘴不言了,把小電驢推出來,揚聲道:“上車。”

江北跨坐上了車,“啥時候你也換輛勞斯萊斯開開啊。”

“少廢話,抱緊了。”

“你看你看,你又占我便宜。”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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