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阿平

夜漸深的時分,北市東南角的一家高檔私人會所, 沈慕南站在二樓包廂的長窗前, 瞭望遠處的江景。

門外侯着一男一女, 男的是之前跟蹤過江北的黑衣人阿平,女的是會所裏的“媽咪”,人喚“嬌姐”,從他們臉上過于緊張的神色不難看出, 裏面這位大有來頭的男人心情不大好。

“沈總, 需要叫個人來陪嗎?”問話的是嬌姐。

嬌姐半老徐娘,風月場摸爬打滾二十餘載,把這些有錢人摸得透透的, 男人嘛,心情再不好,找個美人調劑兩下,不就舒坦了。

阿平是知道點內情的人, 邀功似的接上嬌姐的話,“這兒也有男的, 腰身跟女人一樣軟。”

嬌姐眼波流轉, 聽出了這話的重點,忙不疊地道:“剛來了幾個新人,會彈吉他會唱歌,還都是大學生。”

沈慕南幽幽轉過身,賞給了他們一份漫長的沉默,後來打火機“啪嗒”, 他無動于衷地給自己點了根煙,深吸一口,煙霧在舌尖打着圈兒。

“不用,一會兒我朋友過來。”

“那行,有需要的話,沈總您再叫我。”嬌姐笑得溫和,年紀大了,男人在她眼裏都長一個樣,人民幣的樣兒。

嬌姐打了聲招呼便走開了,阿平依然立在門口,畢恭畢敬地揚着笑。

沈慕南遠遠地睨他一眼,慢慢吐出嘴裏的煙圈兒,不急不緩地問:“你叫什麽來着?”

“吳平。”阿平那過分阿谀的小眼珠子彎彎地眯着,“您叫我阿平就行。”

沈慕南傾身往煙缸裏彈了彈煙灰,臉上的神情似笑非笑,“你還挺聰明。”

阿平受寵若驚,激動得肝腦塗地,“沈總,以後您要想辦什麽事,盡管吩咐我,北市這片我最熟了。”

他在北市混了五年,一路走來踉踉跄跄,深知自己這種小喽啰要想往上跨出一個階級,那就必須死死攀住有錢人這棵大樹,背靠大樹好乘涼嘛。

沈慕南碾滅了手裏的煙,掀起眼皮撩了撩阿平,“進來陪我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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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的。”

阿平把門帶上,小跑着進了包廂,在茶幾邊傻杵着,臉上還是那副如蒙大恩的驚喜。

沈慕南挑挑下巴,指着他面前的沙發,沉聲:“坐。”

“沈總,你也坐。”阿平搓搓手,小心翼翼地坐了下來,稍有點局促。

茶幾上擺了兩瓶幹邑白蘭地,正兒八經的上品洋酒,度數高勁道大,阿平撬開其中一瓶,給他和沈慕南一人倒了一杯。

阿平不敢多話,沈總叫他陪喝酒,他就敞開了喝,辣得頭暈乎乎的,說話也不過腦,想哪兒說哪兒。

“那個江先生,前幾天我還碰到他了。”

沈慕南晃了晃手裏的杯子,微眯着眼,巨大喉結下發出沉悶的沙啞,“嗯?”

“就在大潤發前邊的天橋底下,他拿了捆芹菜,站旁邊看人打架,我看江先生看得可開心了。”

沈慕南默了默,眼底的笑意一閃而過,随後說:“這種無聊的事,他幹得出來。”

阿平見自己這個話題引得不錯,就繼續說着,“我當時就在想打架有什麽好看的,還一看看這麽久,然後我就站到了江先生旁邊,跟他一道看,他……”

“這地方可真難找。”門倏然開了,徐琦蹬着高跟鞋倚在門口。

阿平知道是沈總的朋友過來了,立馬把舌尖上的話吞了下來。

沈慕南懶懶地掃了一眼門口的女人,一句話沒有,傾身把手裏的杯子擱到茶幾上,問阿平:“會開車嗎?”

阿平也仿效沈慕南的動作,放下了酒杯,微醺之外仍保持住該有的恭順,酒精讓他的膽子大了許多,聲音明顯比剛才高,“會、會開的。”

“以後你就過來給我開車。”

阿平霍然起身,躬了躬身,舌頭還沒從這份狂喜中捋順,“謝、謝謝沈總。”

徐琦被冷落了一遭,習慣使然,她也沒生多大氣,只是進來的時候,細細的鞋後跟把地板蹬得咯咯響。

“跑這兒來消遣,你好歹也挑個好點的貨色。”她斜着眼瞧阿平,故意瞎說八道。

阿平沖她笑笑,大氣不敢出,心想這位突然殺出的姑奶奶到底是誰,他可不能稀裏糊塗地得罪人家。

徐琦包一丢,優優雅雅地坐上沙發,翹起二郎腿,又從小包裏掏出自己的女士香煙,點了一支,眼影着墨過的眼角細細挑起,“你知道我是誰嗎,就敢這麽笑?”

阿平的笑意,很無辜的悉數收斂,他僵立在一旁,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劍拔弩張的氣勢裏,沈慕南事不關己般地啞了一刻,待他重新拿起杯子輕啜一口,他才看向徐琦,玩笑似的問:“說說看,你是誰啊?”

徐琦沒話可說了,狐假虎威的前提是那只老虎發現不了。

阿平又恢複了剛才的笑,假模假式的客氣,徐琦越看越煩,冷聲道:“你出去。”

沈慕南沒什麽表示,阿平有點進退兩難,不知道是該聽這個女人的,還是繼續陪着沈先生喝酒。

“我叫你出去,聽不懂人話啊!”徐琦發了好大一通火。

突然,玻璃酒杯“砰”地叩擊大理石臺面,發出一聲沉重的脆響,徐琦和阿平皆是一愣,循着聲音看向那個不茍言笑的男人。

徐琦不得不軟下臉色,給阿平做了個手勢,竊聲吩咐:“你先出去。”

阿平看了眼沙發上坐着的沈先生,朝女人颔了颔首,佝着身子出去了。

“呸!狗仗人勢!”門關阖上,他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

包廂裏氣氛凝重,徐琦扭腰坐過去,往男人身上靠了靠,咬着耳朵咕哝:“怎麽突然生這麽大氣?”

她給男人點了根煙,沈慕南不露聲色銜過來,深深吸了一口,黑眼珠子斜睨着身旁的女人,怒意也在一點一點蓄積。

“你去找過聞錦言?”他慵懶至極地問。

徐琦身子一僵,手和腳卻還是柔軟的,它們像蛇一樣纏住男人,“我也是偶然碰到你那個未婚妻的。”

“偶然?”沈慕南挑挑眉,把嘴裏的半截煙塞進了女人嘴裏,直到聽見了嗆咳聲,他才徐徐開口,“你快把我家搞得雞飛狗跳了。”

徐琦狼狽地吐了香煙,心裏頭隐隐吃味,蛇樣的身子更加牽纏住男人,“我沒跟她說什麽,我就說我是你朋友,認識好多年那種,是她自己想多了。”

沈慕南冷冷地撥弄開女人,顯然沒中她那柔軟的蛇毒。

“你還想跟她說什麽?自己什麽身份拎不清嗎!”

這話聽在徐琦耳朵裏,分外刺耳,她在美國時就跟了沈慕南,別人眼裏他倆是男女朋友,其實說白了,就是遠在異國聊以慰藉的炮-友,從肉-體開始,不談情不談愛。

可她到底是個女人,心裏淌着的血總歸是熱乎的。

“沈總,那我該是什麽身份啊?”徐琦的眼皮像老了似的,垂搭出一片褶兒。

沈慕南淡淡掃過她,沒說話,杯子裏的酒,一仰頭全給喝盡了。

徐琦突然嗤笑一聲,用手指撥了撥頭發,再挑眼時,又是剛才那副精致冷豔的容貌。

“我是拎不清自己的身份,這點比不上你那小情人,他拎得多清啊,說走就走。”她挑着細眉,漫聲說道。

沈慕南默了半晌,忽而扯了扯嘴角,慘白一笑,“你也配跟他比?”

徐琦強忍住心裏頭的那股酸澀,尖着嗓子譏諷:“我是不配跟他比,可他好像也沒比我好到哪兒去,沈總要娶富家千金,他不也照樣被抛下了?聞小姐就比我倆幸運多了,誰讓她有個著名的爹呢,沈慕南,你幹脆把她爹娶回家得了。”

“滾。”沈慕南淡淡吐了聲,燈光下,他那臉色愈顯蒼白。

徐琦高傲地揚起臉,就算是覆水難收,那也值了,她提上自己的包,蹬着高跟鞋往包廂門走。

開門的時候,她忽而心血來潮,回頭望了望那個冷血的男人,這是她愛了許多年的人,她在心底默默為男人流了最後一次淚。

阿平一直在包廂外守着,見徐琦從裏頭出來,他先是笑笑,然後透過那條窄窄的門縫快速往裏瞄了眼。

徐琦看不慣他這副畏畏縮縮的小人樣兒,冷然道:“你們沈總喝多了,找個人把他送回去。”

阿平客客氣氣地目送徐琦離開,待人走出去五米遠,白眼一翻,又罵了句,“狗仗人勢!”

“沈總。”阿平往裏走進,一面輕聲說:“我安排個人送您回去吧。”

沈慕南阖眼倚靠在沙發上,聞聲擺擺手,醉了的眼皮輕輕掀了掀,“他之後去了哪兒?”

“什麽?”阿平一時銜接不上沈總的話。

沈慕南緩緩閉上了眼,沒有再說話,世間沒有比這更斯文的沉默了。

半個鐘頭後,茶幾上的手機響了,他充耳不聞,一動不動維持阖眼休息的姿勢。

“沈總,手機響了。”阿平在一旁小心提醒。

沈慕南不耐煩地睜開了眼,垂眼看了下屏幕,臉色依舊疲軟,不比剛才好很多。

“現在回家,我有事找你。”電話裏是沈父不怒自威的聲音。

沈慕南挂了電話,埋首歇了半分鐘,然後才起身往外走,臉上還是那副模糊不清的倦容。

“沈總,您要回去了啊。”

阿平屁颠颠地招呼來會所裏的一個小弟,讓他送沈總回去,要不是自己今天喝了酒不能開車,這份殊榮哪兒輪得到旁人。

“平哥,可以啊,以後混好了,也幫我們幾個在沈總面前謀個差。”幾個男人圍住阿平嬉笑嚷嚷。

“去!八字沒一撇,沈總也就是口頭上一說。”

阿平志得意滿,說話的底氣明顯足了,他抻長脖子朝男人的背影看,心裏還在尋思着沈慕南方才的話。

——“他之後去了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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