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攤牌
沈慕南回到沈宅,家裏異常安靜, 平常這個時候他媽可能還要約上幾位富太太出去打夜牌, 今天沒出門, 就一直在客廳裏等他。
“怎麽才回來?”沈母起身,眼尾往樓上一挑,“你爸在書房等你。”
沈母的十指丹蔻在兒子的衣領上理了理,輕聲囑咐:“好好跟他服了軟, 一會兒就去聞家把你那媳婦接回來, 這叫什麽事兒啊。”
“太太,蜂蜜水沖好了。”
沈母接過杯子,眉頭不免要皺幾下, “趕緊喝口水潤潤,你爸要聞到你這股酒味,血壓都要氣上來。”
沈慕南沒伸手接,打從進了這個憋悶的家, 他就如同空氣,不說不笑, 沈母在他耳邊叨叨的話, 他其實一句都沒聽進。
“我上樓了。”沈慕南拂開了他媽的手。
“蜂蜜水不喝了啊。”
沈慕南只留給她一個孤高的背影,背影是不會講話的。
這是個絕了他所有美好的囚籠,金錢權勢就是那些密布四周的鐵網,森嚴堅固如它,往後餘生自己都要被困在這裏,指着天窗上的那一點殘缺日光, 貪念外面的人間。
書房裏,沈父站在紅木桌前練書法,筆法蒼勁一氣呵成,聽見開門聲,他擡頭觑了眼。
“回來了啊。”沈父收回視線,慢慢把蘸墨的毛筆擱回筆架。
沈慕南在嗓子裏嗯了聲。
“過來看看我這字寫得怎麽樣?”
沈慕南站着不動,冷峻的眉眼依稀有點他老子當年的影子,正因為兒子像自己,沈父對這個兒子一直是給予厚望的。
在商海浮沉這麽多年,任何人在他那雙老狐貍般的眼睛裏都得原型畢現,包括自己的小崽子也不例外,沈慕南此刻在想什麽,老狐貍看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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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父挂着他這個年紀和藹的笑,慢慢踱步到一側的茶幾旁,泡好的龍井清香四溢,他拿起瓷杯輕輕吹了吹,細啜了一口。
“聞秋林找我了,說他的寶貝女兒在我們沈家受了欺負,問我這事怎麽解決。”
沈慕南撩了眼他爸,不鹹不淡地說:“過幾天我去把她接回來。”
“外面那些亂七八糟的人,你盡量收收心,這婚還沒結,搞砸了兩家人面子上都過不去,我看啊,就別再拖了,早點去把她接回來。”
杯蓋輕劃過杯身,發出玉石般的清脆聲。
老狐貍放下了茶杯,微眯着眼,“錦言是個好孩子,我很中意這個兒媳婦,當初這門婚事也是你同意了的,我和你媽媽沒人逼你。”
天大的責任就被老狐貍的三言兩語推給了二十五歲的崽子。
沈慕南啞了聲,垂立于兩側的手微微蜷了蜷。
“誰年輕的時候沒有點激情,等你到了我這個歲數,你就知道,老婆娶回家就是裝點身份和傳宗接代的,你要真娶了一個拿不出手的老婆,別說聞家了,以後陳家和孫家都得壓你一頭。”
沈父坐回了椅子,慈祥地端詳起自己的兒子,他倒要看看,含着金湯匙長大的男人舍不舍得放下錦衣玉食的生活。
老狐貍表現出了超乎尋常的耐心,他就等着崽子主動認清現實——沒有錢哪有他啊?
沈慕南還是陳聲不語,無言的默然擺明了是說:錢和人,他通通都想要。
沈父又啜了一口茶水,慢條斯理地說:“那孩子今年有三十一了吧,好歹也是我花錢養大的,讓他有空來家裏坐坐。”
沈慕南神色一凜,冷然道:“多少年不聯系了,沒那個必要。”
“我跟他沒聯系,你不是偷着在跟他聯系嗎?”老狐貍又笑了,自信一切盡在掌控,“你要真喜歡那孩子,就給他錢讓他過舒服點,千萬不要把他往火坑裏推,我們沈家是不會歡迎他的。”
“你別動他。”
老狐貍面目和善,無形中威逼利誘,“只要你不去聯系他,我自然不會動他。”
沈母推門進來問要不要吃點宵夜,她剛才在門外站了許久,就怕沈慕南不知天高地厚往槍-口上撞,真把他爸惹急了,鬼曉得這個老頭子在外面有沒有另置一個家,到時候再出來個成年孩子跟他兒子一起分家産,那可真是天要塌了。
沈母拍一下兒子的背,想把他從槍-口上拉下來,“下去吃點吧,我讓張姨備了你愛吃的。”
“夜宵就別吃了,讓他趕緊去聞家把錦言接回來,跟人家好好認個錯。”沈父突然出聲。
“對對對,差點把這事給忘了。”沈母松了口氣,知道這事算過去了,附聲道:“愣着幹嘛,還不聽你爸的話趕緊去。”
“快去啊。”沈母見他僵着不動,再次提醒道。
沈慕南表情凝重,沉着聲說:“他要是出了什麽事,這筆賬我只能算在你頭上。”
老狐貍并不生氣,依然和顏悅色,“跟錦言好好過日子,我保證不會動那孩子。”
“希望你說到做到。”撂下這句話,沈慕南便轉身走了。
沈母聽不懂父子倆的啞迷,不過她看向老狐貍的眼睛可是含着笑的,就跟二十年前給他做情婦時那樣笑。
下了樓,張姨迎上來,問他要不要來點宵夜。
整個家裏,沈慕南唯獨對張姨存了份溫情,他的臉色緩和了些,“不吃了,出門辦點事。”
“喝過酒的啊,我讓小吳開車送你去。”
沈慕南笑笑,算是默聲拒絕了。
張姨擔憂道:“那開車可要當心點。”
沈慕南拿了車鑰匙,去玄關處換鞋,沈母正好從樓上下來,喊住他問:“剛才你爸和你說的什麽?”
“沒什麽。”沈慕南表情淡淡,顯然不習慣跟他媽交心。
夜深沉,沈慕南驅車開往聞家大宅,燈火霓虹忽遠忽近在視野裏周游,兩側喧嚣鬧嚷,唯獨沒有屬于他的那份熱鬧。
在某個路段,他內心突然湧出一股憋悶感,腳猛地踩向油門,速度直接飙到120碼,耳邊的風在呼呼嘶吼着混沌紅塵。
十點半過,沈慕南到了聞家在江邊的那幢別墅,管家給開的門,說是他們先生和太太都睡了,聞小姐估計還沒睡,因為卧室的燈還亮着。
沈慕南謝過管家,徑直去了聞錦言的二樓卧室,站在門口敲了三下門。
“誰啊?”聞錦言在裏面問。
“沈慕南。”他的聲音還是冷冷的,沒有半點認錯該有的服軟。
裏面沒了動靜,大概有半分鐘那麽久,聞錦言才過來給開了門,巴掌大的臉寫滿了這些日子以來的委屈。
沈慕南冷清清地垂眼看她,久久無聲,倒是聞錦言受不了這份沉默,開口問他:“這麽晚了,過來有事嗎?”
男人的喉結動了一下,或許前幾秒他還想說,跟我回去吧,但是幾秒鐘一過,他完全轉了心思,那些原本放在舌尖準備脫口的話被重新回爐編輯,意思全然變了。
“是不是我爸爸跟你說了什麽?”聞錦言又問。
沈慕南抿抿唇,避開了女人的目光,“進去說。”
聞錦言讓開身,允許未婚夫進了自己的閨房,此刻的她甚至還帶了點撒嬌式的嗔怒,絲毫料想不到沈慕南接下來的話會那麽令她寒心。
“肯定是我爸爸讓你過來接我回去的,他總是這樣,自作主張,我現在還不想回你家去,等我氣消了再說。”
只要一想起那個女人明目張膽地跑來挑釁,她心裏就生氣,從小到大哪裏受過這種委屈?至于未婚夫嘛,還得讓他再嘗點苦頭,多跑幾趟罷。
她的心裏是這般天真想法。
沈慕南直接忽略掉了女人的撒嬌,把嘴裏的話一清而空,“我們可能不太合适。”
聞錦言僵住了,半晌才回過神,“你說什麽?”
沈慕南的高大身影嚴嚴實實地罩住了面前的女人,她穿一件單薄睡裙,身嬌體軟楚楚可憐。
“對不起。”沈慕南淡聲說。
聞錦言咬住下唇,心裏難受得想哭,回家這麽多天,這個男人從沒想過給她打一通電話,現在連半分客套的關心都沒有,一見面就攤牌說分手。
“你不喜歡我?”聞錦言擡起頭。
沈慕南沒有回她,不過這副寡言的态度,女人不難猜出答案。
“那你喜歡誰?那個叫徐琦的?”心裏不甘心,聞錦言失魂落魄地自嘲,“我難道還不如那種女人嘛……”
沈慕南唇線緊抿,默然無言。
“你今天過來就是為了跟我提分手?”
沈慕南看着女人的眼睛說:“我會跟雙方父母解釋,是我要求退婚的。”
冷漠到如斯地步,聞錦言氣急,忍不住擡手甩了他一巴掌,“你早幹嘛去了!有喜歡的人你還跟我訂婚!”
随後她又在男人身上砸下了不少拳頭,女人勁小,摧毀力不比江北咬的那幾口來得大。
咬在肉裏多狠啊,現在胳膊上還留着印記。
任她發洩夠了,沈慕南才提腳往門外走,自始至終都是冷清清的,就好像來攤牌的只是他的空殼,他的靈魂早就不知去向。
忽然,一道軟香溫玉從背後抱住了他,緊緊地貼向他的背,懇求道:“你再冷靜冷靜好不好,過幾天再給我答複。”
養在溫室裏的女兒,沒經歷過男人這樣的風暴,現下立地枯萎。
這一刻,沈慕南想起了小卷毛,分手的時候走得比誰都快,那人心裏當時在想什麽。
“對不起。”沈慕南低聲說。
除了對不起,他也沒有別的話可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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