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沖突(三)

江北閉口不言,蒙上被子鑽了進去, 在這個男人身上, 他是讨不到一點好處的。

“怎麽不說話?”沈慕南聲線低沉。

江北咕哝了句, “我發燒了。”

這話半是糊弄半是真,早上在浴缸裏足足泡了一個小時,泡到熱水變涼渾身打顫,他才從水裏浮出來。浴缸夠大, 足已承載他身上的所有粘稠肮髒。

沈慕南伸手去摸他的額頭, 江北辦可憐嘤咛了兩聲,“我想睡覺,你能出去呆着嗎?”

沈慕南抿抿唇, 給他掖好被子。四月中旬,大部分地區皆已回暖,夜裏涼不到哪裏去。

“喝水嗎?”

江北閉眼答:“不喝。”

床頭櫃的壁燈啪地一聲閉上了開關,室內陷入黑暗, 沈慕南去走廊的窗臺上坐着抽了好久的煙。零點以後,他才回到主卧。

江北已經睡熟了, 給他掖好的被子褪及胸口, 瘦削的一段脖頸裸-露在外,沈慕南蹲坐在地板上,借着外面的淡淡光亮打量起睡夢中的男人。

卸下防備的小綿羊沒有白天那般鬧騰,你偷偷戳一下他的臉,他興許還會在夢裏咂摸得有滋有味。臉上還是不長肉,素面寡淡, 唯獨嘴巴生的好,一張口準能把你氣得半死。

沈慕南安靜地呆了一會兒,後來給江北重新蓋好被子,他就換到另一間房去睡了。遠離城市浮華,郊區的夜晚顯得那麽靜谧祥和,沈慕南和衣在床上躺了下來,閉眼小憩一陣。

江北在後半夜的時候忽然醒了,重熱缺水,嗓子眼裏像是有把火在燒,他鞋子沒穿就下了床,本能地循着水源而去。

深更半夜,別墅裏的人都歇下了。總是鎖着的主卧在夜裏是從不反鎖的,他一路走,一路暢通無阻,腳心蹭着地面冰涼冰涼的,他想着再摸黑往外多走兩步,神不知鬼不覺,誰也不會曉得他江北悄悄溜走了。

“啊——”

某個半夜上廁所的傭人在黑暗中與江北狹路相逢,過于驚慌而大嚷一聲,這聲音夠響夠亮,直接傳到了二樓的次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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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北緊握水杯的手,顫了兩下,沒拿穩直直墜了下去,“咣當”,玻璃杯四分五裂。

“亂喊什麽!”先出現的是別墅裏的管家,他的卧室在一樓,離餐廳很近。

“我不知道江先生在廚房,燈、燈也沒開。”女傭驚魂未定地解釋。

江北神态恍惚,那因為發燒而模糊泛紅的雙頰呈現出一絲病态的青白色。暴露在大衆視線裏的腳顯得有些難堪,它微微往下蜷了蜷,然後一不留神便紮進了那堆碎玻璃裏。

“嘶——”又是一聲驚叫。

這個夜晚注定不平凡。

管家停止了對于女傭的質問,第一時間吩咐人去給家庭醫生打電話,女傭驚恐萬分,似乎預感到了自己接下來的去路。

江北不理會這些毛毛躁躁的人,右腳搭在椅子上,自己動手把那片碎玻璃給挑了出來。玻璃被鮮血染成了滑膩的質感,分為觸目驚心。

女傭很害怕,整個身子都在抖。

江北掃了她一眼,“沒事兒,你去幫我倒杯水。”

女傭照做,跑着進了廚房,管家的臉色忽明忽暗,大概是打定了什麽主意。

很快,沈慕南從樓上下來了,匆匆一眼便大概清楚了狀況,他的眼睛久久凝視于那雙沒穿鞋而鮮血淋漓的腳。

“怎麽回事?”他盯着那雙腳在問管家。

管家畢恭畢敬地說:“江先生下樓倒水喝,不小心跟她撞上了,已經打電話叫醫生了。”管家給沈慕南指了指那個惹事的女傭。

沈慕南的目光掃向女傭,陰沉着臉問她:“現在室內多少度?”

女傭沒聽明白,哆嗦着問:“什、什麽?”

“先生問你別墅裏這會兒多少度。”管家插了句話。

“十幾度。”

沈慕南拉開一把椅子坐了下來,右腿輕搭上左腿,道貌岸然優雅自成,視線在淌血的腳上一閃而過,陰恻恻地問女傭,“你說,這種天氣他該不該穿鞋?”

女傭顫顫巍巍,垂下頭不敢說話。

其餘一衆人屏氣凝神,誰也不敢大聲喘氣,江北知道這個男人搞這麽一出陣仗就是做給他看,他從椅子上縮回右腳,靠左腳着力,一蹦一跳地往樓梯口走。

所有人都在看江北,以及從他腳底灑出的長長血路,沿樓梯盤旋而上。

“把她辭了。”沈慕南撂下一句話,邁步上了樓。

走到樓梯拐角的江北被沈慕南攔腰抱住,他下意識地掙紮了兩下,眼看着整個人就要滑下去。

“別亂動,腳不想要了!”沈慕南沉聲威脅。

鑽心的疼使江北安分了不少,他勾住男人的脖子,好使自己不至于往下墜,“你剛才是做給我看的。”

沈慕南垂眼撩了一下他,心情因為脖頸間纏繞的那雙手而舒緩了許多,“知道就好。”

江北被男人輕放到了大床上,血淋淋的口子把被單都染出了梅花狀斑點。血口子的主人不為所動,阖上眼靠着床背,胸口一上一下地微弱起伏。

傷口不深,血流了一會兒便也止住了。沈慕南放下心,他坐在床邊輕輕擁住了江北,聲音難得柔情,“別怕,醫生馬上就來。”

江北懶得睜眼,“啥時候來啊,我一會兒就要睡了。”

沈慕南默住了,指尖游弋于他的眼窩下方,在烏青處輕輕按了按,“快到了。”

江北忽而睜眼,把那只手給揮開了,“摸什麽,我今天又不能陪你睡。”

“我沒那個意思。”

江北睜眼盯着他,忽而冷笑,“不陪你睡覺,那你把我關這兒幹嘛!”

氣氛又陷入了冗長的僵持中,江北翻身面向牆,沈慕南倚在床頭,隐約從他的喉間逸出一聲低沉的喟嘆。

良久,男人掏出煙叼在嘴邊,點燃後吸了一口,尼古丁入口,瞬間有種全盤崩潰的絕望,他把煙碾進煙缸,循着那張嘴吻了上去。

生病的小綿羊抵不住這等兇猛攻勢,眼睛從驚到暗,甚至隐隐噙出了淚。

沈慕南像是完全失了理智,手伸到裏邊胡作非為,呼吸微喘,“你說得對,我找你來就是陪睡的!拿什麽喬,嗯?”

……

江北放棄了抵抗,聽之任之,牙齒在男人的胳膊上又留了一道齒痕。

沈慕南沒有真正辦那事,他用盡招數去折辱小綿羊,最終江北沒能扛住生理欲望,在被子裏釋放了出來。

空氣裏是一種言語不明的甜腥味。

江北裹緊了被子,身體的顫栗漸漸平複下來,他把上下牙咬得清脆,“出去!”

沈慕南不為所動,眼睛變得晦暗無光,“我給你拿條熱毛巾。”

熱毛巾是用來擦污穢的,沈慕南給江北簡單擦拭完,家庭醫生差不多也到了。江北很配合這位中年男醫生,到底他是個惜命怕疼的俗人。

醫生給他處理了傷口,最後用醫用紗布包紮好,并囑咐他不要沾水,少吃點辛辣的東西,江北點頭回“好”。

沈慕南一直站在旁邊,沒有出聲。

醫生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他微笑着跟沈慕南打招呼,“他沒事了,沈先生,我就先回去了。”

“等等。”江北突然喊了聲,目光炯炯直言不諱,“醫生,傷口沒好之前,能幹那種私密事兒嗎?”

中年男醫生輕輕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露了幾分難言的尴尬,“盡量不要吧,萬一碰到傷口呢。”

“聽見沒有?醫生說不能幹的。”江北大剌剌說給沈慕南聽。

中年男醫生其實猜出了江北和沈慕南的關系,但被當面挑明,他這種年紀的老派人還是有點難以消化,他客客氣氣地告辭,“沈先生,我先出去了。”

沈慕南點了下頭。

門啓開,又被阖上,隔出了兩個世界。

“也不害臊。”沈慕南話裏帶了些輕松的笑意。

江北斜了男人一眼,想着自己是什麽樣的人,沈慕南會不知道嗎?只要能讨着一丁點好處,只要能讓男人不碰他,他才不在乎要那些虛無的臉面。

“再睡會兒,時間還早。”

“我明天要回家。”江北倏然說道。

沈慕南頓了下,“好,明天我讓阿平送你回去。”

男人的大度與詭谲相輔相成,在這種異樣的空間裏,顯得那麽恰如其分,江北微怔,“我自己回去,不用他送。”

沈慕南的眼睛在沉默中亮了一下,嘴唇動了動,“我陪你。”

各懷鬼胎,誰也不落下風,江北賭氣地抓起枕頭砸了過去,枕頭沒砸中,從男人肩膀擦過,“噗”的落地。

沈慕南臉色未變,盯着江北看了一會兒,然後彎身把枕頭撿了起來,拍拍上面的微小灰塵,嘴裏說,“下次換個東西砸。”

江北突然歇斯底裏地沖他吼:“沒有下次了!我不會一輩子呆在這兒!”

“你要是不喜歡這裏,我們可以搬回以前的家。”

“滾!”

沈慕南的目光從江北臉上移開,最終凝結于自己手臂上的那些咬-痕,暧昧氣息混雜其間,經久不散,他啞着聲道:“別不識好歹。”

男人扔下枕頭便下了樓。

走廊盡頭的窗戶邊,沈慕南插兜而站,背部孤獨僵立,他給阿平打去電話。

那邊一個激靈從夢中驚醒,“沈、沈總。”

“明天把周明弄過來。”

窗外繁星璀璨,估計又是個大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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