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沖突(二)
江北的醉意去了大半,他甩開男人的手, 踉跄着滾到了地板上。
“咚——”
這一下摔得不輕, 地板發出了沉悶的鈍擊聲。
沈慕南還是原先的姿勢, 雙膝跪床,後背僵硬如雕塑。
燈光幽幽照下來,他一動不動,甚至連起碼的呼吸都沒了。
“幾次?”男人啞着聲問。
江北從地板上爬起來, 重新系好襯衫扣子, 重新穿戴得整整齊齊,忙完一切,他才理直氣壯地對那背影說:“你管我幾次, 我要回去。”
沈慕南慢慢扭過頭,眼神裏的陰鸷呼之欲出,劇毒腹蛇一般,“做了幾次?”
江北不答他, 走過去哐當哐當地擰門把手,如他所料, 門沒能打開。
有了先前的相同遭遇, 江北倒也不慌,不過還是經驗欠缺,他會的招數就只有一個:不答不理。
不答不理可是沒有用的,非但如此,它還讓江北嘗盡了苦頭。
江北就是在自己無聲的倔犟裏,被男人扯回了身後的大床。
毒蛇纏繞小綿羊, 何等的壯烈盛景。
……
…………
房間裏充斥着潮濕的腥膩味,漚在空氣裏發酵生黴,男人終于發洩了出來,他掰住江北轉了個方向,把人虛虛地圈在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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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沈慕南貼着江北耳朵低喃。
江北閉着眼,不吭一聲,胸口的心跳虛浮無力。
“小北,我們結婚吧。”沈慕南微喘着氣,嗓音是欲-望洗劫後的嘶啞。
江北的睫毛微微顫了顫,他聽見了。
沈慕南耐住性子,捏住江北的手往自己胸口的疤痕上按。
參差斑駁的那道傷疤,這些年早就跟他的血肉融到一塊去了,現在他想讓它有大用處——
他故意讓小綿羊去摸那處斑駁凸起,故意讓小綿羊去直面那背後的慘烈故事。再多摸摸吧,哪怕是多摸一下,小綿羊就得被悔所淹沒。
果然,小綿羊着了他的套,驚慌失措地睜開了眼。
“他們拿刀劃的。”沈慕南吻着江北的臉說。
他就是這麽個自私卑鄙的人,感情上困不住小綿羊,他就用良心去困住,他太了解這只畏縮膽小的羊了,沒出過羊圈,根本不知道外頭的毒蛇猛獸是多麽厲害。再者說,如此深重似海的悔恨,哪是一只羊能受得住的?
“聽話,以後你就住在這裏。”他柔着聲一步步拉小綿羊進牢籠。
江北的手還放在他胸前,一動不敢動。沉默在彼此的呼吸聲中蔓延。
沈慕南執起江北的手,在手背上親了親。柔情背後處處是打量算計,他放慢節奏,故意在等小綿羊的回應。
沒有等來會回應,他也并不氣餒,雙臂重新變回了圈箍的姿勢。
“累了就睡吧。”
江北很聽話,緩緩閉上了眼。
時間由黑夜劃向白天,肮髒的氣味被窗外的陽光炙烤得松松軟軟,昨夜瘋狂,頃刻煙消雲散。
江北是在男人的懷抱裏醒來的,他的眼睛像往常一樣,先是睫毛撲扇了兩下,然後慢慢張開。
“醒了?”沈慕南用鼻尖在他臉上輕蹭了幾下。
江北推開男人,坐了起來,腿間的粘膩經過一夜,早就幹涸了,不過還是不太舒服。
他赤-身下床,從地板上散落的褲子兜裏摸出自己的手機,屏幕上顯示時間07:38,信號強度0。
花園裏,侍弄花草的園丁在接頭交談,談着每日的瑣碎趣事,談談你那花什麽時候開啊,我這樹苗又是什麽時候發出芽的,他們肯定還會竊耳私語:昨日主卧的動靜你們聽見沒?猜猜那個可憐膽小的男人被欺負成什麽樣了?
“我想換件衣服。”江北忽然說。
沈慕南一直在窺伺他的舉動,見他終于肯開口說話,心裏踏實許多。
“櫃子裏有,你自己拿。”
江北随便拿了件襯衫,就進了衛生間,而男人不知道的是,小綿羊順走了他放在床頭櫃上的打火機跟煙盒。
浴室內,窗戶半阖,有風透進。
江北坐在盛滿熱水的浴缸裏,指縫間夾了根偷來的煙,他放到嘴裏吸了一口,被陌生的煙霧味嗆得連連咳嗽。
肺裏火燒火燎,瀕臨憤懑邊緣。
沈慕南聽到咳嗽聲便沖了進來,江北擡頭看他,一句話不說,把手裏的煙頭擲了過去,這還不夠,又把鐵質的打火機砸向男人。
眼神裏冰冷駭人,與平時缺心眼粗神經的他,簡直判若兩人。
沈慕南知道他的計謀敗了,原來良心上的譴責也不能困住這只犟脾氣的羊。
他關門而去,穿上衣服下了樓,早飯都沒吃就開車直奔公司。
中午的時候,沈慕南接到管家打過來的電話,說是江先生不肯吃飯。
他的心被蜇了一下,不過很快,快到根本察覺不了那點小痛小癢,他給自己點燃煙吸了幾口,冷聲道:“不用管他,餓了他自然會吃。”
一整個下午,他都在處理公務,平時或許還會忙裏偷閑歇上片刻,但今天卻是拼盡全力投入工作,實在沒事幹了,他就召集人員立刻開會。
晚上下班後,他沒有直接去別墅,而是先回了趟沈宅,把張姨接了出來。
原來,他這一下午,并沒有把所有心思都花在工作上,他還忙裏偷閑想了一會兒家裏的那個人,要是那人還不肯吃飯怎麽辦。
他想了一下午想到了張姨,張姨從小把他倆帶大,就算江北真有了絕食的念頭,也不敢當着長輩的面亂來。
在車裏,張姨聽沈慕南隐晦地解釋了一遍來龍去脈,以她那樣的年紀,也許沒法真正聽懂,不過也聽出了幾點關鍵:小北在別墅裏,兩孩子鬧別扭了,小北現在不肯吃飯。
其實等他們回到別墅時,江北已經開始吃飯了,身上套了件比他體形大很多的襯衫,盤腿坐在沙發上喝烏雞湯,廚房裏的阿坤給炖的。
門開了,他就擡頭瞥一眼,這次終于讓他瞥到了牲畜以外的人種。
“姨。”江北朝門口的女人喊了聲。
張姨怔了怔,遠遠地“哎”了一聲,然後就碎步子噠噠地走過去,是她們這種年紀的婦女慣常的步态。
沈慕南帶上門,也跟着進了卧室。
張姨坐到沙發一邊,看着盤子裏的飯菜說:“這糖醋脆皮魚肯定沒我做的好吃。”
江北不應聲,在魚肉裏翻攪了幾筷子,剔出最肥的一塊肉丢進了垃圾桶,一塊,兩塊,三塊……他把魚肉剔個幹淨,通通給丢了。
“難吃。”
沈慕南盯着他,神色微暗。
張姨嗅出了氣氛不對,打圓場說這會兒就下樓去給他重做一盤。
江北不說想吃,也不說不吃,他一直盯着沈慕南看。
久久,沈慕南喉嚨裏出了聲:“沒必要重做,做了也是被他糟蹋掉。”
“不費事的,我這就下去做,很快的。”張姨笑眼眯眯,在眼尾處眯出一道和藹的褶兒。
江北目送着她離開,就在女人出了房門快要右拐的時候,他突然啞着嗓子沖她大喊——
“姨,幫我報警!”
女人的腳頓住了,她慢慢轉過身子,驚愕出現在那張日漸衰老的臉上。
她看着沈慕南,問:“小北為什麽不肯吃飯?”
沈慕南撩了眼江北,避實就虛,“我讓人送你回沈宅。”
“孩子,千萬別犯渾啊你。”
沈慕南面容緊繃,不發一言。
張姨在他胳膊上揮了一下,苦口婆心,“你把他困在這兒想幹什麽?”
“這事您別管。”男人沉聲。
女人到底還是妥協了,她沖沙發上的孩子最後打了聲招呼,“小北,姨過陣子再來看你。”
兩個孩子中,她最最偏愛的還是這個小的,大的有夫人照看,唯獨這個“沒娘”的小的,是她盡力盡心拉扯大的,這一拉就是二十多年。
這警,她不能報。報了也不頂用,沈家是什麽名頭。
門又被關上了,張姨也被送出了別墅。江北拿盤子出氣,碎裂聲“乓當乓當”。
一會兒沈慕南進來,沉目看了看地上的污穢狼藉,他挽起襯衫袖子,屈膝将地上的碎片一片片收拾進垃圾桶。
江北赤腳走到了他跟前,腳下是粘膩的湯汁,沈慕南沒去看腳的主人,繼續撿完了剩下的幾片碎瓷。
整個過程,是一出漫長的默片鏡頭。
沈慕南最後還是走了,地板上的那些湯湯水水是傭人上來接着收拾幹淨的。
直到晚上十點半,江北洗完澡躺床上,沈慕南才從外面回來。
一陣窸窸窣窣,男人脫衣上了床,寒意貼近溫熱,江北本能地哆嗦起身子。
“後面還疼嗎?”沈慕南問,“我開燈看看。”
江北閉了眼,自我陷入另外的思維世界裏。
“啪嗒——”床頭櫃旁的壁燈點亮了,黃色柔光隐隐綽綽。
沈慕南掀開薄被,江北卻趁機翻過身,眼神炯炯地盯着男人,“都髒了,有什麽好看的。”
沈慕南的手懸在半空,嘴角抽搐了下,扯出一個很難看的弧度,“哪裏髒?”
毒蛇附身,獠牙畢現。
小綿羊往床邊上縮了縮,他膽小懦弱,偏偏牙尖嘴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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