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前狼後虎”
江北還是那個一碗熱幹面能回味好久的人,日子如常, 不好不壞。
江母大概略有些耳聞, 曾在電話中話裏話外地問過他, 現在住哪兒,她也不問她兒子之前的房子是怎麽沒的。這是女人的厲害之處,但凡嗅出一丁點風聲,總能推算出個大致。
“明天晚上回來一趟, 別帶其他人。”江母極其幹脆地挂了電話, 月朗星稀,她站在陽臺上想起了去世母親的那句話:這孩子頭發卷,命途怕是要坎坷些了。
“我要不要一塊去?”周明就在旁邊站着, 等江北挂了電話方才去問。
“你就別去了。”江北把手機揣回了褲兜,躺到床上定神想了想對策。
“一塊去吧,我跟阿姨好好說說……”
“噓!”江北截斷了他,腦子裏突然迸出了一點思緒, 他給隔壁小區的趙大爺撥過去電話。
這號碼是去年存的,基本屬于擺設類型, 也就過年時候, 江北給大爺發過一條拜年短信,大爺接茬似的回應了幾條,不免要提到他媽。
電話很快接通了。
趙大爺一貫的熱情:“是江北啊,晚飯吃了嗎?”
“吃過了,叔,您最近跟我媽見過面嗎?我怎麽覺得她好像心情不大好。”
趙大爺頓了頓, 想了一會兒,說:“沒有啊,你媽最近挺好的啊,昨天晚上還去廣場跳舞來着。”
“這樣啊,我知道了,叔,您忙吧。”
“多回去陪陪你媽,她一個人怪孤單的。”趙大爺語重心長,頗似知根知底的長輩。
江北笑了笑,“知道了,我明天就回去看她。”
周明在旁邊等着,對這通未知電話抱了十二分的期望,電話剛斷,他就瞄準機會一頓問,“給誰打的電話?你媽那邊,真不用我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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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甭擔心,沒啥事兒,我問了,我那叔說她昨天還去跳舞呢,我明天先回家探探口風。”江北嫖了眼周明,狀似感慨:“其實我媽那人,挺樸素的,一點也不勢力,主要是你家太窮了。”
周明惴惴不安,沒聽出來這是揶揄,兀自嘀咕:“早知道我當年就不回老家了,不然還能攢下點錢。”
“喂,”江北用腳勾了勾傻大個的腿,笑着問他:“要不咱們先斬後奏,去把證領了?”
周明躊躇了一下,不過還是一口拒絕了,“別了吧,這樣不太好。”
“咳,那就慢慢磨吧,我媽那人,脾氣犟着呢。”
被雜物堆滿了的房間,自有一種暗沉灰敗的格調,空調在簌簌作響,灰塵屑兒一點一點攢聚在他倆的鼻口,無形間有些黯然,江北突覺無聊,背身過去點開了鬥-地-主APP。
激情不會一直保鮮,生活的主基調歸根究底還是平淡,就比如現在——兩兩無話,各自做活。
“面條好了,你倆要不要加點餐?”歐陽小聰在門口喊。
江北一個鯉魚翻身蹦下了床,問傻大個,“我去吃點,你吃不吃?”
周明說他不餓,撿着手邊的一本畫冊随便翻了翻,或許是在想什麽事吧,誰知道呢。
次日,江北拎了一兜水果回去,路過鹵菜店,他又買了點他媽愛吃的醬鴨翅。女人的心腸是水做的,賴不住好言好語的哄。
事有例外,這次卻跟平時大大不同了。
江北到家時,才不過六點,桌上擺着幾盤子殘羹冷炙,最顯眼的就要數那沾上湯汁的一碗一筷。
“媽,你咋不等我一塊吃。”江北放下買來的東西,就去廚房給自己盛飯,電飯煲掀開來,他直接就傻愣了。
除了薄薄附着的一層鍋巴,電飯煲裏的飯粒屈指可數,一粒,兩粒,三粒……總不能夠一碗飯的。
“媽,你沒給我留飯啊。”江北讪讪地走回餐廳,江母卻不理他,自顧自地在客廳看電視,姿态娴雅。
江北把買來的醬鴨翅拆開啃了幾只,沒有飯,他就光吃菜,味道略鹹了點,他就給自己倒杯溫水,再坐下,再慢慢吃,大概是在他媽媽怄氣。
到底女人的心腸是軟的,拗不過自己的孩子,看江北砸吧砸吧兩下嘴,不自禁就想起他小時候的淘氣樣兒,看在眼裏,心坎上總歸是熱乎的,有歡喜藏在裏頭。
“趕緊吃,吃完我有話跟你說。”江母威嚴猶在,就是語調跟她的表情不在一個頻道上。
“都沒給我留飯,鹹齁死了。”江北用筷子敲了敲裝鴨翅的食品盒,“這家的還挺香,你嘗嘗?”
“別跟我亂扯別的,快點吃。”
又過了大約一刻鐘,江北心知“劫難”無可避免,也就坦然去面對了。江母快人快語,直接就反問他周明的家庭條件,在北市有穩定工作嗎?沒穩定工作,難不成以後光靠你養?
江北啞然了,目光抛向那堆淩亂堆砌的鴨骨頭上,茫然到極致,嘴巴依然強硬道:“總會找到好工作的,你別把他看扁。”
江母一聲嘆息後,搖了搖頭,“他沒學歷沒關系,上哪兒找好工作?小北,你跟沈慕南的事,我不想再過問,媽媽就當這頁翻過去了,可你不能總這麽胡鬧啊,還有,周明那種家庭,以後遲早是個拖累,怎麽想的啊你!”
“媽,你就是考慮得太多了,以後的事,誰能說得準。”
江母勸他不動,想這孩子的性格到底随了自己,犟起來,十頭牛都拉不回,可她又狠不下心看他往火坑裏跳,思量後說道:“別在外面瞎折騰了,我托你姨父在他們單位給你找份工作,你收收心,給我踏實點,行嗎?”
江北不樂意聽這些話,皺眉道:“我在外面好好上我的班,幹嘛要去姨父他們單位。”
江母端凝了江北兩眼,怒火未消,氣急敗壞道:“我現在就給你姨父打電話,也讓你小姨看看,你現在成了什麽混樣兒!”
這些年,江母與娘家那邊的親戚很少往來,也就跟她家的幺妹有些聯系,照着她這樣的孤傲性子,鮮少會去麻煩人,這次估計真是被逼急了。養了這麽多年的孩子,眼睜睜看着他往絕路上走,偏偏攔不住,她能不急嘛。
“媽,你別這樣!”江北扼住江母想要撥電話的手,一面又說道:“我都這麽大了,我自己能拿主意。”
江母止住不動了,凄然的表情映襯在臉上,顯示出女人特有的無助,“你姥姥說得對,她說得對。”
這孩子面相福薄,可千萬別随了你。
江北看在眼裏,難免怆然,“媽,周明人挺好的,他掙的錢全都給我花了,我倆會好好過日子的。”
“他才掙幾個錢?”江母凄清的面龐現出了一絲冷笑,聲音也是冷冷的,“随你吧,以後有你後悔的。”
“媽……”
江母搖搖頭道:“回去,別杵這兒惹我煩。”
“那我下次帶周明回來看你。”
“讓我安靜幾天,成嗎?”
江北咽了口唾沫,低聲說:“那、那我先回去了。”
坐車回去的路上,滿車的人水洩不通,江北擠在人群裏,心思卻是在千裏之外的某個虛無的地方,或許是房子,或許是銀行的存折。
不能再拖了,他想,他該果斷一點,再這麽優柔寡斷下去,再深的感情都要被磨成蚊子血,沒錢自然有沒錢的過法,再說,銀行裏不是還存了兩百萬嘛。
“周明,咱倆結婚吧。”
公交車在城市裏平穩穿行,廣播裏是祛痘祛斑的小作坊廣告,不知是誰扔在垃圾桶裏的,那一盒吃了一半的漢堡,混雜在夏日的汗臭味中,以低迷的姿态陣陣發散出來,經久不散。
如此晦澀艱難的生活,恰恰是他以後每天必須要去過的。他不怕吃苦,他把一切想得透透徹徹,絕不後悔。
“我戶口本還在老家。”傻大個在電話裏說。
“那你請假回去拿啊,就明天,明天你就回去。”
“太、太急了,你媽怎麽說?”
江北不想解釋太多,二來在公交車上也說不清楚,他只簡單道:“她沒說什麽,等我回去吧,回去再跟你說。”
那天晚上,江北婉轉地跟傻大個轉述了他媽的意思,傻大個自己也曉得,這道關卡他是無論如何都跨不過去的,且不說自己沒什麽學歷,就單論家境這一條,江北配他,簡直是天鵝配癞-蛤-蟆,要委屈死了。
可能真就剩下先斬後奏這唯一的一條路了。
“你真想好了嗎?”周明語氣莊重。
江北無畏無懼,目光坦蕩蕩,“想好了,不然我也不會提。”
“那好,明天我就請假回老家。”
江北思量了片刻,開言道:“我跟你一塊回去,你爸媽還沒見過我呢。”
周明的眼睛黯淡了一下,親密地捏捏江北的手,“不用,你就在這兒等我回來。”
周明的父母皆是思想保守的老派人,對于男人和男人結婚,他們聞所未聞,更覺得是傷風敗俗的一類事,與作奸犯科同流。
周明與他們提過一次,他爸在飯桌上當場就發了一通大火,飯碗甩出去幾丈遠,啪嗒落地,更是惱羞成怒地呵斥這不争氣的兒子滾蛋。
自此,周明從不與他父母提這邊的事,至于江北,他多少能猜出點傻大個老家的情況。他自己是能理解的,男同這種事,一般父母都難于接受,不怪他們。
現在的處境,用“前狼後虎”來形容,半點不誇張。無人祝福的這段關系,恐怕真就只能去偷着領證了。
周明拿定了大主意——明天,回老家,拿戶口本。
作者有話要說: 立個flag,他确實命途坎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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