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結婚
結婚的決定是在情理之中,感情熟了, 年紀也老大不小了, 那麽就扯張證好把兩人捆得更緊些。
傻大個回去有幾天了, 江北與他通過電話,那人說一切都好,過幾天就回來,叫他安心等着。
也許是婚前焦慮, 江北這些日子就想找人說說話, 歐陽小聰不堪其擾,千方百計地躲着他,那就只剩下小闫了。小闫還在殷德寶那兒幹, 血肉被榨幹喝盡,渾身上下獨獨剩了條褲-衩-子。
兩人各懷心事,一拍即合,找了個能咪咕小酒的地方碰了面。
“你倆這效率可以啊, 日子定了嗎?”
江北一面給他倒酒,一面應道:“快了, 就這幾天吧, 酒席不打算辦了,準備請些朋友過來吃頓飯。”
小闫見證過江北的好幾段戀情,磕磕絆絆了這麽多年,總算是找到了歸宿,他是打心眼裏替他高興。
小闫仰頭把杯裏的酒一飲而盡,幹脆爽快道:“北哥, 恭喜。”說完又自顧給自己滿上。
“你也抓點緊,馬上快三十了吧。”江北捏起酒杯在小闫的杯身上碰了碰,“幹了幹了。”
酒過三巡,耳根子發軟冒熱,江北說起話來沒完沒了,時間跨度有十多年之久,從他大學暗戀的姑娘開始,提到了楊馨,提到了沈慕南,最後以周明收尾。
就是他了,時間正正好,該成個家了。
小闫酒勁上腦,小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是是是,可不嘛……”
人生就這麽回事,前幾年江北跟沈慕南處對象那會兒,心裏也是幻想過婚姻生活的,可惜沒走得長久,現在換了個人,他以同樣的赤子之心滿懷憧憬。舊的去了,總會有新的來填補,上帝是天生的會計,算數好着呢。
小闫是上帝之外的旁觀者,內心同樣看得通透。
四個月前,殷德寶發了筆橫財,摳搜搜地給了員工每人一萬,發到小闫頭上時,姓殷的把他喊到了辦公室,極為神秘地從抽屜裏另掏出一沓錢,“喏,這也是你的那一份。”
小闫不解,客客氣氣地問:“老板,別的人也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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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德寶笑出了兩條細細的眼紋,“小闫吶。”
“哎。”
“聽說你跟江北很要好,我有件事正好想麻煩麻煩你,小江呢,辭職有一星期了,你去把他勸回來,嗯,條件什麽的,随他開。”
“這不合适吧,他要是想繼續呆着,就不會辭職了。”
殷德寶也不拐彎抹角,直接挑明了說:“咱們這次的大單子,全虧了小江,你知道中盛的沈總吧,那是小江的朋友,你說咱工作室要是能巴結上這麽個大人物,以後我還不天天給你們漲工資。代我跟小江道個歉,勸他回來吧。”
話說得很明白了,小闫心底罵着老混賬,嘴邊卻挂着笑,“行,我一定去勸勸他,就怕他不聽。”
“沒事兒,盡力了就好,多去勸勸,沈總是什麽人吶,看上他是他自己走了運。”
小闫一一奉承下去,心裏面翻江倒海地嘀咕:老混蛋!
周明如期而歸,江北合過八字後,在日歷上挑了個“宜嫁娶”的好日子,各自換上剛買的白襯衫,就奔去民政局領了證。
紅戳落下,他才有感于日子的塵埃落定,就像忙活許久,終于可以好好歇一歇了,焦慮症不治而愈。
“婚宴”非常簡單,就定在某個酒店的包廂裏,十張座位空出了六張,席間歐陽小聰和小闫全力活躍氣氛,但這并沒能抵消人數上的蕭瑟。
四人陷入沉默,舉杯,喝酒,涼涼無聲,推杯換盞間總能覺出彼此眼神中的黯然,江北唯有一遺憾:他媽媽未能到場。
不光如此,他幾次回家,皆被江母拒之門外,連同拎的那些禮盒水果,也全被她丢甩了出去。
曾在門外不止一次地喊“媽”,女人心狠,門內永無動靜。
婚後的日子與之前并無二樣,周明格外多了一份溫柔,他倆還住在出租屋裏,銀行裏存的那兩百萬,一分沒動,再攢個幾年吧,等房價市場飽和了之後,他倆打算買套小點的房子。
歐陽小聰最近升了職,由原來的推銷員升成了小經理,手底下管着五六號人,據說工資也漲了,闖蕩多年的坐騎“雅迪”被換成了“愛瑪”,一身騷氣的炫閃黃,開足馬力,神龍見尾不見首。他倆慫着小經理請了兩回客,一次是自助,一次是火鍋,吃得肚腹渾圓方才散場。
大約是心寬體胖,短短幾個月,江北足足胖了十斤,從不挂肉的臉頰長出了點肥膘,看上去要比以前顯得年輕些。
與沈慕南的再次碰面,是在雙十二的商場裏,活動半折,江北一個人過來逛逛冬天的衣服。
沈慕南沒怎麽變,襯衫西裝打底,外面套了件灰黑色的大衣,衣品如前,總能一下子從芸芸衆生間脫穎出來,讓人覺着這個男人就是不太一樣,陪在他身邊的是徐琦,女人依然有着姣好的面容與年輕婀娜的身體。
是這樣的,成功男士身邊總是不缺貌美的女人,何況那倆從前就是一對,舊情複燃太正常不過了。
江北本意擦肩過去,奈何徐琦喊住了他,因而腳步停滞住了。
女人繞到他跟前,言笑晏晏,“江先生,好久不見了,不如一起吃個飯吧。”
江北看不見身後的男人是何種表情,但只要想起男人留給他的致命一吻,便下意識地想遠離這趟渾水,他道:“不去了,我還有事。”
“耽誤不了多久的,就去喝一杯咖啡。”女人骨子裏有種軟磨硬泡的風範。
男人一直縱着他倆的無聊寒暄,沒有作聲。
江北繼續找來借口:“我還得買衣服,你們去。”
“江先生是不是在顧慮什麽,犯不着的呀,慕南跟我快結婚了,大家還是可以當朋友的啊。”這話當然是騙江北的。
身後的沈慕南終于說話了,音色沉穩,他在警戒女人,“走吧。”
話至此,江北隐隐有種感覺:今天是非去不可了,不然落人口舌,難免會誤會自己還存有念想,那真是丢面子。
“我能有什麽顧慮啊,走啊,那就喝一杯吧。”
衆多款飲料中,江北最不愛喝的就是咖啡,無論多少勺方糖摻進去,那股苦澀怎的也消不掉。沈慕南偏愛喝,同居的那段日子,這人晨跑回來都會給自己煮一杯。
獨具別致的幽暗館內,醇香味道飄散開來,來這裏消費的每位客人都像是刻意斂住一份心緒,言語、動作,包括舉手投足間的神态,莫名沾染上舊時光的沉靜。
江北在他們對面坐下,點了杯摩卡。
“江先生最近還好吧,我看好像是胖了點。”徐琦秀眉輕輕挑起,挑向身邊的男人,“慕南,你看是不是啊。”
沈慕南沉目撩了一眼,攪拌的手略微頓了下,擡起喝了一口。
“怎麽一句話不說?”徐琦往男人身邊倚了倚,蝕骨銷魂地靠了上去,“好吧,看來是嫌我礙事了,我去趟洗手間,你跟江先生聊着吧。”
徐琦拎起小皮包,鞋跟噠噠地走遠了。
沈慕南慵懶地靠在沙發背上,暗淡的光影落在他的臉上,朦朦胧胧的好似一尊刻板的塑像。他不講一句話,偶爾用眼睛瞥一瞥江北。
刻意,還是無心,江北說不清楚,正如他那湍急的婚姻,冥冥中自有定數,一切皆是順着往前走。
“我上次在電視上還看見你了,財經頻道。”江北打破尴尬,笑了兩聲。
男人似乎有些意外,睫毛下的陰影随之一顫,不過很微弱,旁人是看不出的。
“無聊的采訪,推不掉。”沈慕南接道,酥人的低音炮。
江北笑笑:“不無聊啊,我看挺好的,你這人還特別上鏡。”
“認真看了?”沈慕南輕嗤。
“沒,”江北想,話不能再多了,容易遭人誤會,“我換臺的時候正好看到了。”
館內樂聲潺潺,恰歲月裏的悠長小溪,兩人就此默然。
“Some say love it is a hunger,An endless aching need。”
有人說,愛,是無盡的欲望。煎熬無比,卻無法自拔。
默了一陣,沈慕南把他手邊的兩包糖遞給了江北,很小的包裝,服務員給了每人兩包,江北的那兩包已經被他自己放進去了。
“不、不用,我這杯夠甜了。”
沈慕南克制地笑了下,“是胖了。”
聲音極低極輕,散在苦香漫繞的空間裏,載沉載浮,幽幽地傳遞到江北的耳朵邊。
這算是回應剛才那個女人的問話嗎?
兩人繼續安靜地坐着,久久無話,徐琦一直沒有回來。
“換了工作,适應嗎?”沈慕南忽然問。
江北低頭攪着杯裏的咖啡,剛才喝了一口,還是不夠甜,他想豁開沉澱在杯底的白糖,“挺好,那老板人不錯,不摳。”
杯底的粘稠徹底被豁開了,江北試着又嘗了一口,他的皺眉表情完全出賣了這杯咖啡。
“給你換杯拿鐵吧。”男人沉聲。
“別浪費錢了。”江北緊抓住自己的杯子,好像有人要過來奪似的,“挺甜的。”
沈慕南情緒微斂,撕開白糖包給他另加了兩包糖,江北難得乖巧,雙手規矩地攏在杯身上。
目光在暗處流轉,江北無意間把眉眼往上擡了一下,恰好就落進了那汪幽潭之中。吸納。吞滅。足以令人窒息的眼神。
江北的心,“咯噔”,他慌張地看回杯子。
“最近還好嗎?”男人問道。
“我和周明結婚了。”江北低聲說,頭也埋得很低。
誰也解釋不清,那方低頭是否是愧疚的标志。
什麽年代都有人莫名其妙的好,什麽年代也都有人無緣無故的壞,就當他是個壞人吧,承接了男人無數的好,轉個身就可以跟別人結婚。
沈慕南忽然用力拽住了他的手腕,不知輕重,眼神裏的探尋淩厲似劍鋒,鋒芒刺眼。他不相信。
咖啡濺了出來,污濁了兩人的手腕。
江北對上那道目光,“是真的。”
那只手漸漸松了,鋒芒也漸漸鈍了,像雨打後鏽鑄了一般,時間就此停頓,嘀嗒嘀嗒,淩遲也不及此刻的無言折磨。
“恭喜。”沈慕南從嗓子裏悶哼出兩個字。
江北抿抿唇,忽而笑了笑,“你也是,你不也快結婚了嘛。”
沈慕南不說話了,緘默,嚴肅,那是瀕臨爆裂的邊緣。
徐琦從洗手間回來了,臉上的妝容肯定是精心修補過,一颦一笑更加明豔。她款款走過來,坐定後,水蛇般的腰肢不費力地纏上了男人。
“這下子聊夠了吧。”她緊湊到沈慕南耳邊,似嗔還笑,讓人摸不準她的脾氣。
沈慕南擦掉了腕上的咖啡漬,順勢摟住女人的腰肢,替她捋一捋額前的碎發,貼耳說了句什麽悄悄話,惹得徐琦輕輕咬唇笑出了聲。
不知怎的,江北把這畫面與香豔聯系到了一塊,他正尴尬,想借故離開,可對面的一男一女顯然沒注意到他這邊。
“我得走了,衣服還沒買。”江北立起身來,望着對座的兩人。
徐琦倚在男人懷裏,撒嬌似的偏了偏頭,“慕南,我們也走吧。”
沈慕南狎昵地把玩起女人的纖細五指,像是沒聽見,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再坐坐。”
徐琦抱歉地看向江北,“那,江先生,你先回去吧,我和慕南過會兒走。”
“嗯,再見。”江北瞥一眼沈慕南,輕聲道:“謝謝咖啡,挺、挺甜的。”
***
“你那小情人走了,不去追?”徐琦收起剛才的那點妩媚姿态。
男人揉-捏的手愈發用了力,徐琦擰眉“嘶”了聲,“弄疼了。”
沈慕南全然換了副模樣,衣冠禽獸似的,瞬間六親不認,冷聲道:“不該你問的,閉上嘴。”
空氣中彌漫着苦澀的香氣,徐琦早已習慣男人的漠然,她并不難過,甚至可以若無其事地攏攏波浪卷的頭發。反正不過是演戲,何必真當回事?
“現在回去嗎?”女人問。
沈慕南發狠地拽過她,一路往外面走,上了車,就近找了家酒店。
他把她壓在身下,近乎瘋狂地去占據那具身體,一念天堂,一念地獄,渾噩不知東西南北。
情-欲的汗漬從他的額頭一滴一滴落在女人的天鵝頸上,他盯着那雙深陷欲海的漂亮眼睛,吻吻面前的模糊臉頰,貼耳道:“小北,我們結婚吧。”
欲望戛然而止,女人甩手給了沈慕南一巴掌。
“啪——”
何其清脆!簡直是平底驚雷,轟隆隆大廈傾!
“沈慕南,你他媽混蛋!”
她不在意,不代表可以在床上如此敷衍。女人也是有尊嚴的。
沈慕南翻身從女人身上下來,摸黑點燃了一支煙,零星火光在黑暗中閃爍着沉沉死寂,猶如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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