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尋人(二)
江北是被木棍敲暈後,跟着汽車颠簸到這間廢棄倉庫的, 外面還在下雨, 豆大的雨點無情地砸在窗戶上, 啪嗒啪嗒,聲如猛獸嘶吼。倉庫裏只有一盞結了蜘蛛網的白熾燈,灰蒙蒙地透出點模糊光暈。
江北蜷縮着躺在地上,腳邊七八米遠的位置坐着兩男人, 體形一高一矮, 矮個兒長得猙獰,眼神不善,高個兒倒是清秀白淨, 不過左臉有道蜈蚣樣兒的疤,一看就是刀口舔血過日子。
“這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估計得等到明天了。”高個兒說。
矮個兒伸出五根手指,滑頭滑腦的, “老馮說給咱這個數。”
高個兒揚眉:“五萬?”
“五十萬,操他媽的, 這小子還真值幾個錢。”
“這人什麽來頭?”
“管他呢, 咱們只管把人送出境,碼頭那邊明天有漁船要出海,咱倆的快艇直接混進去。”
江北聽清了那倆的對話,單手撐着地面勉強坐了起來,灰頭土臉地問那兩男的:“大哥,能給我點水嗎?”
二人聞聲對看一眼, 矮個兒撿起一瓶礦泉水,扔了過去,“砰咚”,落地一聲悶響。
江北摸索着拿到手上,擰開瓶蓋紮紮實實地灌了一大口,喝急了,嗓子裏嗆咳了幾聲。
矮個兒瞧着江北的那副孱弱小身板,一時好奇,吊兒郎當地問:“喂!你是咋得罪老馮的?”
高個兒看了江北一眼,出聲提醒同伴:“別多事。”
“随便問問嘛。”矮個兒沒當回事。
“我有錢,你們放了我。”江北怕得要死,他哆嗦着盡量把話說完整:“五百萬,我給你們五百萬,不夠,再、再加,多少錢,你們要多少錢……”
矮個子啐了一口:“這小子擱咱面前炫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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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他嘴堵上。”
“好咧。”矮個子照吩咐,扯來一塊破布,直接塞進了江北嘴巴裏,又用繩子把江北手腳束緊了,“讓你再炫!我呸!”
江北縮成一團,悶聲悶氣地呻-吟着,聽聲音,外面的雨是越下越大了,冷風從破損的窗戶縫裏溜進來,裹挾着滿城的濕氣,夜晚變得異常難捱。
“閉嘴!吵死了!”矮個兒抄起一個木棒,在空中揮了兩下。
江北吓得再不敢吱聲,老老實實地團成球兒,明天一過,他就要被發配到異國他鄉去了,當苦力,做鴨子,最嚴重的就是挖心賣腎,反正總不會是送過去享福的。
矮個兒就地取材,全倉庫但凡是能着火的東西都被他規整到了一處,堆砌成高高小山,打火機對着某處一點,火勢漸漸蔓延開來,那倆兒圍着火堆取暖。
“操,破地方真他媽冷,你說老馮非得讓咱倆替他跑一趟,這小子難不成掘了他家祖墳!哎你就真不好奇這人什麽來頭?”
高個兒沒接茬,轉而問了別的:“老馮最近都在幹嘛?”
矮個兒搓搓手,哈了一口熱氣,不屑道:“他就陳家的一條狗,現在主人不行了,我估摸着是另外找到新主人了,誰知道呢。”
火光搖曳,煙霧袅袅地蹿上倉庫頂,一绺一绺,江北睜着“死不瞑目”的眼睛盯着那些青煙看,矮個兒不知從哪兒搞來了一瓶白酒,撬開瓶蓋咂了一口,随手遞給高個兒,“來點?”
高個兒閉目養神,沒有搭腔。
“裝呢。”
“少喝點,明天出海。”
矮個兒一拍胸脯:“哥們我心裏有數。”
忽然,手機鈴響了,高個兒霍地睜開了眼睛。
通話只有短短的半分鐘,掐斷後,高個兒掃了眼地上躺着的江北,對同伴說:“老馮讓把人放了。”
“啥意思?五十萬打水漂了?”
“不知道,說一會兒有人來接,讓我們千萬別動他。”
“操!這老頭壞得很!耍我們呢!”矮個兒沒處撒氣,站起身幾步過去,照着江北的肚子踹了一腳,江北受痛,身體蜷成了泥鳅。
高個兒一把扯住矮個兒,明事理地說:“別惹事,這人來頭不小,咱撤吧。”
“這就算了!?”
“你還想怎樣,非得讓人揍一頓才老實?走!”
兩人一前一後亂糟糟地走開,臨了那矮個兒還回頭啐了一口唾沫,嘴裏彪出了個“操”字。
倉庫鐵門“吱呀”一聲,兩綁匪迅速逃離了現場。
江北蹭着水泥地面往門口蠕動,胳膊腿齊用力,吭哧吭哧就快蠕動到倉庫門了,那門突然間開了,一雙沾滿泥漿的皮鞋映入他視線內。
江北仰面去看,眼圈沒骨氣地紅了,沈慕南蹲下來,替他解了束縛的繩子和塞嘴的布條,手腳尚還僵麻,身體已經被男人帶進了懷抱中。
“你咋才來,我還以為……”
灼熱呼吸烙在耳邊,男人的聲音有些病态的沙啞,“嗯?”
“我還以為見不着我媽了。”
“沒了?”
江北笑得比哭還難看:“你還想聽什麽。”
沈慕南似乎極淺地笑了聲,随後是一聲輕咳,“沒良心。”
跟着過來的還有阿平和幾個保镖模樣的男人,阿平去倉庫尋了一圈,沒見到綁匪,憤憤不平的那股子勁兒蹿上跳下地無處發洩。
“沈總,他們跑了。”
沈慕南拉着江北站起來,用拇指搓掉了小情人臉上的泥灰,溫聲道:“走吧。”
阿平血性上湧:“我帶幾個人去找找,也把他們捆了,替江先生出口氣。”
“不必了,回去。”
“哎。”阿平無奈應聲。
驟雨漸漸小了,夜路要比來的時候好走,江北心有餘悸,車開出去十幾公裏,他還傻乎乎地緩不來神。
沈慕南握緊了小情人的手,“怎麽呢?”
江北搖搖頭,“沒事。”
在駕駛座開車的阿平看出來了,調侃道:“江先生,你是不是怕的啊?”
“瞎說,我有什麽好怕的。”江北嘀咕。
阿平笑:“行,你膽兒肥,不怕。”
“咳咳”,一直沒怎麽說話的男人溢出了幾聲咳嗽,阿平順手撥高了空調溫度,“沈總,一會兒要不去醫院看看?”
沈慕南揉捏起自己的太陽穴,聲音嗡嗡的,“直接回去。”
江北抽回自己的手,伸過去摸了摸男人的額頭,一觸便是滾燙,“你發燒了?”
“有點。”
即便是車內昏暗的光線,江北也瞧清了這人的虛弱臉色,剛才男人抱他的時候,一身的濕冷,骨頭都快被雨水浸透了。
江北脫下自己的厚羽絨服,披到了男人身上。
“不用。”
“你都病蔫了,讓你穿就穿。”
沈慕南笑了笑,腦袋昏沉地靠着江北。
那天夜裏沈慕南病了一場,高燒,38.5℃,請家庭醫生來看過,人沒大礙,就是長時間淋雨寒氣侵骨,得卧床好好休息,前幾日就有的咳嗽症狀,經此一晚,大概是又加重了。
沈慕南吃完退燒藥,就在床上躺下休息了,江北坐在床沿邊,憂心忡忡。
“你也去睡吧。”沈慕南說。
江北嗯了聲,掀開被子就想往裏鑽,男人在被窩裏推了他一把,沒什麽力氣地說:“換個房睡,我感冒了。”
江北傻愣愣的:“我今天就想跟你睡。”
沈慕南笑了,嗓子裏伴着幾聲清雅的咳嗽,他以拳頭輕抵嘴唇,咳嗽聲緩緩穩下來。
江北趁他不注意,到底還是鑽進了被窩裏,蹭着男人的脖頸說:“我剛才聽阿平說,你今天都快急瘋了,就差去跳河了。”
“他這麽跟你說的?”
“沒,我加了點修飾語。”
“別惹我笑,咳咳——”
江北的右手伸到男人背部,一下一下地拍着,口是心非地說:“以後我再丢了,你就別找了。”
沈慕南的鼻息略重了些,沒有說話。
“反正也找不到,浪費時間。今天要不是你來了,他們說明天早上就把我運到國外去,還不知道是哪個旮旯角。”
“別胡說。”
這三字下得極重,沈慕南驀地嚴肅,胸腔一起一伏地咳喘着。
江北對着男人的後背拍撫了幾下,嘴巴裏還在叨叨,似乎卯着勁兒跟誰置氣,“我沒胡說,人家就那意思,他們收了你爸的錢,五十萬,才五十萬,就把我給賣了。”
沈慕南沉默片刻,忽而開口:“你很讨厭他?”
江北恹恹的:“誰啊。”
“你知道我說誰。”
“是啊,我是挺讨厭你爸,有啥用,那不還是你爸嘛,萬一以後……哎慕南,要不你給我配倆保镖吧。”
“配保镖太費錢,我送你去學散打吧。”
“這麽摳啊,白跟你結婚了。”江北用手咯吱起男人,男人還沒笑,他自己倒先笑岔了氣,整個肩膀都在顫。
“別鬧。”沈慕南挾住江北的手腳,把人緊緊地摟住了,聲音裏還是未散的笑意,“我跟醫院打過招呼了,明天你帶孩子再去一趟。”
“嗯。”
“以後不會再出這樣的事了,我保證。”
近乎是某種堅定的誓言,江北怔松在這一瞬間,他循着男人的薄唇輕輕舔了過去,靈巧地撬開那道門,舔進口腔的溫熱裏……
兩人都有些虛惶,沈慕南喘着氣推開了他,“今天不行。”
江北羞臊,咬了咬下嘴唇,強詞奪理道:“你滿腦子都是龌-龊,我又沒想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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