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請客

車子靠邊停下,沈慕南默了幾秒:“他說什麽, 你都不要信。”

江北覺得好笑, 睨着男人反問道:“你覺得他會跟我說什麽?”話頓一會兒, 又繼續,“比如周明?”

沈慕南沒接話,空氣裏反常的壓抑着,男人側過身, 一個随手掏煙的動作, 江北按住了他,有些意興闌珊:“胡老板剛給我發信息說他到了,別讓人等久了, 走吧。”

進了包廂,對面坐着的胡老板立馬彈身而起,笑着招呼沈慕南坐中間,沈慕南擺擺手, 随便拉了張椅子坐下,見對方還哈腰站着, 投去眼神, 說:“坐啊。”

胡老板執意:“沈總,您坐着這兒。”說着拍拍旁邊的椅子,所謂的餐桌“主位”。

“不用,我坐這兒就挺好。”男人說得随意,沒有拿捏架子,但就是形容嚴肅, 一副不好惹的樣子。

胡老板“哎”了聲,慢慢退回到位置上,有點如坐針氈,他看着江北傻呵呵地笑,表情幹癟,到底算半拉子“文藝界”的,不大會逢場作戲說些暖場話。

江北沖他擠擠眼,又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鎮定劑似的,胡老板一看,登時安心了不少,又難免暗忖:好歹也五十幾的人了,怎麽能像沒見過世面似的,怯什麽怯!

他直起腰身,稍微換了副年長者的姿态。

“現在就吃?”江北詢問一般的看看沈慕南,再看看胡老板,不等二人表态,直接替他們做了主,“我讓他們走菜。”說完走到了門外。

胡老板順勢拍馬屁:“小江就是機靈,有眼力見,應酬什麽帶上他,必須的。”

沈慕南聞言朝門口看過去,恰巧江北轉身往回走,兩人的視線忽而對視上了,很快,又錯了開去。江北低了頭,像是在故意掩藏某種情緒,又或者只是碰巧的一個動作。

沈慕南笑了笑,醉心的神态從他的眉眼間一點點收斂,聲音卻還是醉心似的沙啞:“他是挺機靈。”

“那是。”胡老板不在這個話題上多做停留,他拿出自己從家帶來的酒,不明年份的拉菲,酒是越放越醇的好,這麽一瓶看上去價格不菲。

“好多年前朋友送的,好東西,一直沒舍得喝。”說着話,胡老板已經用開酒器擰開了木頭塞,正要往沈慕南的杯子裏倒,男人卻伸手擋住了。

“一會兒要開車,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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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老板把着酒瓶,還是一臉的锲而不舍,“晚上回去讓小江開啊。”

江北趁機興風作浪:“一會兒回去我來開,喝點喝點,別拂了我們老板的好意。老板,這酒是幾幾年的啊?”

“零幾年的時候朋友送的,我看看。”胡老板仔細端詳着酒标,不一會兒咋舌道,“98年的,嚯,都擱家裏放二十多年了。”

江北接過話:“那味道肯定醇。”

胡老板笑笑,見沈慕南沒再刻意拒絕,往他杯子裏倒了點,香味确實很濃郁,散在空氣裏浮浮沉沉,江北端起杯子湊到鼻端聞了聞,邊聞邊品,不消片刻心神蕩漾。

“小江,你也來點?”

江北放下杯子,推回到男人桌前,飒爽道:“不了,我一會兒還得當司機呢。”

胡老板當他自家人,索性省去客套,直接把話鋒轉向沈慕南,工作啊,家常啊,滔滔不絕地聊起來,男人偶爾搭一兩句腔,話不多。

酒到半酣,胡老板已經有點“醉生夢死”了,紅的喝完,又整了瓶白的,沈慕南每次是淺酌小口,他那是海量大半杯,這會兒說話也顫顫悠悠語無倫次。江北放心不過,想扶他去廁所吐一吐,一面埋怨起男人,“你幹嘛給他灌這麽多酒,顯得你能喝啊!”

胡老板揮開江北,粗着嗓子嚷嚷道:“沒事兒,小江,我沒事兒,還能整。”

沈慕南沒理會,閉眼定了定神,白酒後勁大,他這會兒也有種眩暈感,腦袋頂上嗡嗡地響。

“喂!還行吧!?”江北提高了音量問。

沈慕南倏地睜眼乜着江北,不說話,眼底的紅血絲很淡很淡,随着男人的勾唇,紅血絲成了江北視線裏的洪水猛獸。

斯文皮相下,某處的欲望呼之欲出。

冷不防,江北的手被人從桌子底捉住了,耳邊擦過一句很輕的話,“回家去。”

他是真有點醉了。

“嗯。”江北鬼使神差地應了聲。

沈慕南笑,上半身斜倚靠椅背,一手撐在後面,姿勢慵懶,有賣弄色相之嫌,他無疑是好看的,而且知道哪個角度能叫小情人看迷了眼。

江北白他一眼,嘴裏嘀咕:“看久了還不都是一個樣。”

沈慕南的笑意更深了,也不知聽見沒有,他攥緊了江北的手,單單一個字:“走。”

江北摻着胡老板走出酒店,喊了輛出租車把人扶進去,胡老板醉得厲害,一直拉着江北的袖子不松,跟個小孩兒似的黏黏糊糊,沈慕南看不過眼,一把揪走江北,重重阖上了車門。

男人的酒差不多全醒了,拉起江北的手直奔前路,街燈霓虹,穿行而過。

“你車不要了啊?”江北蹭着步子嘟囔道。

沈慕南站住腳,松開手,把左臂上搭着的西裝外套扔給江北:“幫我拿着。”

“走個路還得人伺候。”江北譏他一句,嘴角微微漾了開來,“你酒量也不太行嘛,才喝那麽點,怎麽好意思說自己平時在外面老有飯局的。”

沈慕南輕笑一聲,帶着點微不可查的小縱容:“你見過哪個飯局,還需要老板親自喝酒的,不都是你們這些人喝。”

“你看你看,兩句不到就開始顯擺,我跟你沒話說了。”

沈慕南讨饒:“我錯了。”

江北來了勁:“本來就是嘛,胡老板那年紀都能當你爹了,別見着人就愛搭不理的,我們老板心眼小,回頭憋久了,準拿我撒氣,我招誰惹誰了啊我。”

沈慕南笑起來,眼神戲谑:“他要拿你撒氣,你就回家找我算賬。”

江北嫌這話肉麻,就怕冷不丁地被帶溝裏,他正兒八經道:“我不找你算賬,我直接管你要錢,精神損失費。”

“聽這意思,看來我今天必須得給點表示。”

江北以為他指的是肉償,忙說:“不用了不用了,改天再表示吧,明天晚上就行啊。”

沈慕南當即會意,他拍了下江北的腦袋:“想什麽呢,把手機掏出來。”

江北聽話照做。

沈慕南也拿出了自己的手機,打開某支付軟件,轉賬過去兩萬元,耳邊除了城市夜生活的喧嚣嘈雜,還有一聲清脆的金幣爆裂聲。

轉賬成功。

“才兩萬。”江北不屑地說。

“最高限額,不是給了你張卡嘛。”

“好吧,馬馬虎虎也算表示吧,正好我明天去醫院看看阿平他兒子。”

“順便給咱女兒買點奶粉。”

江北唠叨:“你怎麽不去。”

“我忙着掙錢養家啊。”

“得,就我閑着。”江北笑,随便應應,奶粉尿布什麽的,壓根用不着他這種馬虎人去操心。

沈慕南忽然捏住他的手,沿着指骨一路延伸到指尖,輕一下重一下地“玩弄”起來,只聽他聲音極淺:“要不一會兒去開個房?”

江北被他勾得心癢,一面還得裝腔作勢地端出姿态,“有家不回,這不有病嘛。”

“給點肉湯喝。”

“什麽?”

沒等江北反應過來,沈慕南已經拽着他朝街東走,到了一處稍微隐蔽的地方才停下,沈慕南的視線落在江北的臉上,江北低着頭,有些不好意思,他把西裝外套扔給男人,硬聲硬氣地說:“自己拿。”

夜風夾着涼意,沈慕南不做聲地穿上了外套,見小情人還低順着眉眼,忽而惡作劇興起,直接把人擁了過來,灼灼的目光罩下來。江北不自在,頭埋得更低了。

“再有兩年,四十了吧,怎麽還這麽放不開。”說着話,男人的唇越貼越近。

江北任他胡鬧,嘴硬道:“不用你提醒我。”

“放開點。”沈慕南輕聲呵道,眼睛裏閃出了幾分蠢蠢欲動,他循着江北的嘴吻上去。

小巷盡頭,有人聲經過。

江北趕緊推開了男人,低聲斥道:“你是狗啊,大街上都能發情。”

沈慕南的喉結動了動,淺嘗辄止可遠遠解不了渴。遠處的人聲走近了,一男一女,大概是住這兒附近的小情侶,他們低低地笑着,目光不約而同地輕掃過江北。

待人走遠了,江北突然笑起來,他仰頭看着男人,一對眼睛熠熠發光,還跟年少時一樣明亮。

沈慕南用手彈了一下他的腦門,也跟着笑了起來,他摸着江北的手心問:“冷嗎?”

“有點。”

男人把外套脫了下來,給江北披上。

江北不客氣地說了聲“謝謝”,暗處的手悄悄探上了男人的掌心,草草地一把抓住。

沈慕南勾了勾唇,反握住那只手。

“回家吧。”江北說。

“嗯。”

江北是個馬路新手,當年駕照考到手,至今沒實戰過,一小時不到的車程,他開了兩小時還沒到,車子這會兒仍在馬路上慢慢悠悠地往前蹭,沈慕南好幾次想把人踹下去,換自己來開。

“你別急啊,我這都多少年沒碰過車了。”

“左邊打死。”

“打不動啊,你這方向盤咋回事啊。”

……

中央扶手上擺着的手機響了起來,沈慕南乜了兩眼,目光懶散地抛向車窗外,不做聲。

“我這開車呢,幫我接一下啊。”

沈慕南沉聲:“陳新宇打來的。”

“挂掉吧。”

沈慕南掐斷電話,眼色沉了又沉,冥冥中感覺到有些東西抓握不住。

江北卻忽然說:“你不用忌諱什麽,過日子嘛,我知道要朝前看。”末了他笑了笑,大概是說給自己聽的,聲音很輕,“反正折騰死了也沒用。”

男人明顯一怔,他聽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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